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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农村文化政策的叙事转向及其寓意

2021-03-23杨吉华

关键词:政策农民农村

杨吉华

(阳光学院 现代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10015)

农村文化政策如何制定、推行才能符合广大农村群众的文化利益并能有效地贯彻执行?叙事式政策框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启示。叙事式政策框架(Narrative Policy Framework,NPF)是西方近十年来出现的政策研究的一种新理论。这一分析框架Jones & McBeth于2010 年正式提出[1],到2014 年已经形成了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2]2018 年,《政策研究期刊》出版了一期介绍叙事政策框架的专辑,集中收录了叙事政策框架最新研究成果,标志着叙事式政策框架逐渐走向成熟。[3]该理论以研究政策叙事如何影响政策绩效为宗旨,从结构主义分析方法入手,认为政策叙事框架包括场景、角色、故事情节等要素。场景是政策叙事的舞台,任何政策叙事都是在一定场景下发生的、并且都是为了解决一定场景下存在的问题。场景的功能表现在:首先,场景是理解故事的关键性因素,场景为政策角色和政策实践创造空间[4];其次,场景有助于提升叙事的合法性并最终影响政策选择的合法性;最后,政策内在地与空间、时间交织联系在一起,并通过场景表达出来。角色是政策叙事的行动主体,它可以是个体的人,也可以是社会组织。与影视文学的叙事分析一样,政策叙事框架中的角色通常强调英雄(Heroes)、受害者或牺牲者(Victims) 、无赖或坏人 (Villains) 三类角色。角色之间矛盾冲突产生的一系列事件就构成了政策叙事的情节,情节强调的是时间维度,它由开端、发展、结局等环节构成。寓意(moral)是对政策意义的解读,叙事式政策框架通常会对政策寓意进行阐释,以便提出问题的解决方案(solution)。[5]在研究中,研究者可以根据政策主体差异将研究范围划分为微观、中观和宏观三个层次,以便在具体经验分析中聚焦不同的研究对象和主题。叙事式政策框架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已经成为政策研究有影响力的理论之一。国内研究还刚刚开始,只有少数学者对这一理论方法进行了尝试。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展开了艰苦曲折的探索。与此相适应,党出台了一系列农村文化政策,以配合党的中心工作和农村文化发展的需要。这些政策对我国农村文化发展和农村主体的文化自觉和自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在政策叙事理论框架下,以党的文件和《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文章为文本依据,以内容分析等定性研究为主,系统考察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农村文化政策的叙事变迁的几个阶段,分析叙事主体在不同场景下的话语体系转换,并考察这些叙事转换对于农村文化建设成果的影响,分析叙事主题和话语转换对于乡村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构建的重要意义。

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教育者视角的政策叙事

(一)集体化运动背景下的文化堕距

叙事场景是政策主体对政策背景和环境的表述,其目的是发现政策问题,化解政策认知分歧并促成政策共识,为政策出台提供现实依据和合法性。叙事场景作为特定的互动行为或传播交流行为的特定的社会场景或环境,具有直接而具体的特征,是构成与制约社会活动的限定性力量。[6]对场景的描述应该尽可能客观全面,但有时候,政策行动者为了提升政策叙事的“感染力”而对政策场景做“夸大”的描述。[7]

1952年底,在国民经济恢复工作基本完成之后,毛泽东、党中央提出了我国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即要在10年到15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内,基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关于农村改造,毛泽东早在1943年就有明确的战略构想,认为一家一户分散的个体生产既是封建统治的经济基础,也使农民自己陷入永远的痛苦。克服这一状况的唯一办法,就是逐渐集体化,而达到集体化的唯一道路就是经过合作社。[8]新中国成立后,党开始在农村推进集体化道路。1953年12月中共中央做出《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提出了党在农村的总战略:“我们党在农业问题上的根本路线是,第一步实现农业集体化,第二步是在农业集体化的基础上实现农业的机械化和电气化。”[9]毛泽东认为农村只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能真正解决农民共同富裕问题。但当时农村的精神文化领域与整个国家发展形势并不完全合拍:一是农村教育水平极低。农村文盲率高达95%,而具有高中以上学历的人口只占1%左右[10];二是部分农民思想意识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而是深受小农意识、宗法观念和私有观念的影响,只想自己发家致富,对即将到来的集体化道路不感兴趣,甚至有抵触情绪;三是农村迷信、求神拜佛、赌博、甚至抽鸦片等遗风陋习不同程度地存在。这种文化堕距现象显然与当时快速发展的工业化和社会主义建设要求格格不入。如何制定有效的政策措施改变这种状况就成了这一阶段农村文化政策实践一项紧迫的任务。

(二)文化政策叙事体系中的农民角色

在党的农村文化政策叙事框架中,农民角色一直有着复杂的人设。一方面执政党和主流意识形态认为农民阶级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工农联盟是中国革命成功的法宝;但另一方面又认为,农民阶级与落后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联系,思想意识天然具有消极落后的一面。毛泽东就认为,“剥削阶级的思想影响和落后的生产方式,也使他们具有眼光短浅、贪图近利,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旧思想和旧习惯。”[11]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陶铸在《人民日报》撰文写道:“农民总还是农民,他们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总还有一定程度的两重性。特别在富裕中农中,是经常产生资本主义倾向的,这种倾向有时甚至表现得相当严重。”[12]正因为政策决策者对农民的“角色”如此定性,如何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就成为当时最迫切的文化政策议题。全国解放前夕毛泽东就提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著名论断。[13]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同志再次强调:“只要我们在合作化运动中,乃至以后一个很长的时期内,稍微放松了对于农民的政治工作,资本主义倾向就会泛滥起来。”[14]因此需要坚持不懈地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集体主义教育。通过这种教育,逐步培养他们进行集体劳动的新思想、新道德、新习惯,为分散的小农经济逐步过渡到大规模合作化提供思想和政治保证。而《人民日报》从1951年到1952年两年间发表的以《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为标题的文章就有3篇,而同年该报正文中出现“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就有13次。官方意识形态中的对农民的这种角色判断解释了即将到来的农村社教运动的直接动机。

(三)两阶段四次大规模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情节”由一系列“事件”组成,它既是政策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达到政策目标的必经之途。我党上世纪50年代的农村文化政策叙事是在一定的情节下展开的,这个情节就是不到10年间两阶段四次大规模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第一阶段:1957年至1962年,中国共产党在全国农村普遍开展了3次大规模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第一次,1957年8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向全体农村人口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社会主义教育的指示》,农村“社教”运动正式拉开序幕;第二次,1958年8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今冬明春在农村中普遍开展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教育运动的指示》,以整顿1958年开始实施的人民公社化过程中一些干部出现的腐败行为以及对搞社会主义信心不足、对发展集体经济态度消极的问题;第三次,1961年11月中共中央再次发出《关于在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指示》,要求针对农民群众和农村干部中间还存在的思想问题,普遍地进行一次社会主义教育。第二阶段:1963年至1966年。1963年5月,毛泽东在杭州召开会议制定了《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即“前十条”),对农村的阶级斗争形势做了夸大估计;同年9月份出台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草案)》(即“后十条”);1964年底中央制定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即“二十三条”)。根据这些文件精神,从1963年到1966年春,全国 1/3 左右的县、社陆续进行了“社教”运动,直到“文革”开始,前后历时近4年。[15]

(四)不可持续的农村文化建设“高潮”

声势浩大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农村文化政策实践的重大举措,为了证明农村“社教”实现了预期的政策目标,当时的《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对其效果进行过很多的报道。首先,肯定了“教育”对农民思想觉悟转变的作用,认为通过一系列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广大农民“从只知道单干到懂得集体化的好处,是一个很大的思想变革”。当时有一个典型人物叫朱中立,经过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洗礼,克服了满足于“四喜”的心理,思想觉悟发生了巨大变化,成为农村建设的积极分子。[16]还有一位大寨青年赵小和,经过陈永贵为首的党支部十多年耐心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思想教育”,由一个自私自利思想比较严重的人改造成为“一个具有高尚风格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最后在抢救辕马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17]对此党报评论道:在社会主义教育作用下,农村集体与集体、人与人之间互相关怀、互相帮助的共产主义精神,一天天地发扬起来了。农民在长期的小私有制度下养成的心理和习惯,在人民公社制度下,正在迅速地被改造着。[18]其次,这一阶段农村文化建设也取得了可喜成绩。广播网在农村得到了普及。农村群众性文化活动开展起来,传统的秧歌、大鼓、小花戏、地方戏、木偶戏、皮影戏、快板、杂技等群众性文艺活动开始活跃。据统计,到1953年底,河北省有农村业余剧团12000多个,山西省也有10000万个。一些地方甚至提出“人人会写诗,人人会画画,人人会唱歌”、“一县一个郭沫若、梅兰芳”等口号。1956年2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迎接文化建设的高潮》的文章,提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高潮即将到来的重要判断。问题是,这些“喜人的成绩”不仅有可能是夸大叙事,更是违背了文化发展的规律,带有强烈的政治功利性,不是农民真正的文化自觉,因此它注定是不可持续的。

二、“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极“左”时期的文化政策叙事

(一)极“左”语境下农村文化政策文本

这一阶段农村政策叙事者夸张的、违背事实根据的“场景”叙事,构成了不断扩大的政治斗争的依据,也成为这一时期农村文化政策合法性的依据。新的文化“革命”被描述为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19]在随后的“破四旧”(即所谓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运动中,国家的文化建设受到极大破坏。这10年期间国家出台的专门针对农村文化建设的正式的政策文本很少。1966年9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县以下农村文化大革命的规定》,试图对农村动乱状况加以限制,要求红卫兵不到县以下单位串联,不搞县乡以下单位大辩论,农村公社社员也不到外地参加串联。然而,到1966年12月中央文革小组起草了《关于农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指示(草案)》,却又决定把城市的做法推广到农村,要求在农村建立红卫兵队伍,农村也可以采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运动形式,社员可以在农闲时间搞串联,还可以组织一批革命学生下乡串连。这个文件下达后,农村急剧动荡起来。

(二)“占领农村文化阵地”的叙事主题

鉴于“农村文化阵地的占领与反占领的斗争很激烈,很复杂”[20],“文革”时期农村文化政策叙事由前17年的以“社会主义教育”为主线演变为“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为主线。尤其在毛泽东“对于农村的阵地,社会主义如果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必然会去占领”的指示发布后[21],“占领”一词在当时的报刊广播等主流媒体铺天盖地出现,仅这10年间《人民日报》以“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为标题的文章就有30篇左右。“用社会主义思想占领农村文化阵地”、“用毛泽东思想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农村思想文化阵地”等标题回答了用什么内容“占领”的问题;至于“占领”方式,除了直接的思想政治教育,文艺创作、文化活动、讲革命故事、新年画、图书室、文化室等,都是“占领”农村文化阵地的形式和方式。值得关注的是,虽然这一阶段“占领”贯穿始终,但前后还是有一定区别。在1975年前,《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都是用“占领”一词,而1975年后,改为“牢固地占领”或“巩固阵地”。从语义上分析,“占领”是一组行动,也是一个过程,中间少不了“占领”与“反占领”的激烈争夺;而“巩固”、“牢固地占领”说明这些“阵地”在被“无产阶级思想”占领的基础上,需要“巩固”、“加牢”,以取得绝对控制权。从“占领”到“巩固”也是党对农村文化阵地的基本判断,说明经过斗争形势已经基本明朗。从政策叙事场景框架理论角度,这是典型的“场景”和“情节”的互相制约。场景的某些要素的变化或引起叙事情节的变化,而叙事情节的变化又会为叙事场景增添新的元素。农村思想文化阵地的“占领”和“巩固”,也标志着国家在农村文化政策上的“成功”和未来新的政策议题的出现。

(三)“占领”背后的文化蒙昧主义

虽然叙事者认为这一阶段农村文化政策取得了巨大成功。但现实是,同当时的中国城市一样,这一时期农村文化建设蒙受了巨大损失,在“阶级斗争”、“灭资兴无”、“斗私批修”等极“左”口号影响下,农村优秀文化传统失传,文化遗产遭破坏,精神文化生活贫困,文化蒙昧主义盛行。一是物质文化遭受毁灭性破坏,人们把基于意识形态政治正确的思想文化上的破旧立新,简单化为对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一系列物化形态的破坏行动,表现为冲击寺院、古迹,捣毁神佛塑像、牌坊石碑,查抄焚烧藏书字画,砸毁文物,烧戏装道具,”破四旧“成了践踏法律、恣意妄为的绝对律令。二是优秀传统文化丢失。《人民日报》曾报道浙江某大队办起政治夜校,社员们在劳动之余都去参加政治学习,谈革命,论国家大事,谈英雄人物,社会风气大变。婚丧嫁娶不请客、不送礼;逢年过节,不敬神、不拜祖,“一反老习惯,不吃年夜饭,不敬天地,不拜神,在各政治夜校里大摆批判封、资、修的战场,忆苦思甜。”[22]这些所谓的新变化被当时所有的报刊媒体津津乐道,从侧面反映了在“破四旧,立四新”的过程彻底否定民族传统文化的历史虚无主义。三是文化活动的变味。在广大城乡,到处流行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跳忠字舞。“几乎每个公社、大队和生产队,都组织起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牢牢地占领了农村文艺宣传阵地,把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等乌七八糟的东西统统赶下了文艺舞台。”[23]可见,这些文艺宣传队只重视节目的“战斗性”和“革命性”,片面强调“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不可能真正关心农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

三、从“思想政治教育”到“文化建设”:新时期农村文化政策的递进叙事

(一)国家和农村政策转型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果断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告别了长期以来主导中国的极“左”路线,正式做出了“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以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标志,在农村拉开序幕,建立了农村集体经营和农民家庭分散经营相结合的基本体制,极大地调动广大农民的积极性,推动了农业生产力的迅猛发展,农村进入新的发展时期。中国农村生产关系发生的重大变化,无疑对农村的文化建设和农民的思想意识产生了深远影响。一方面,随着农业生产力的提高,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农村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一些新思想、新观念如市场观念、商品观念、改革观念、勤劳致富的观念等在农村逐渐确立起来;但另外一方面,部分农民思想观念和科学文化素质与农村现代化建设的要求不相适应,在商品经济、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一些消极文化现象沉渣泛起,农村文化设施建设严重滞后。这是一个相对于前两个阶段更加复杂的文化“场景”,如何正确把握这一场景的属性特征、认识新时期农民“角色”变化、提出新的农村文化政策议题,直接关系到农村文化政策的转型发展。

(二)新时期农村文化政策的递进叙事

改革开放以来,党的农村文化政策大体经历了一个从“教育”到“精神文明建设”再到“文化建设”的递进式叙事进路。这一时期的农村文化政策叙事大体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思想政治教育叙事话语。1982年的中央“1号文件”要求“在广大农村开展深入的思想政治教育和政策教育,并把这种教育经常化”。 1983 年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加强农村思想政治工作的通知》,要求“除了经常的思想政治工作以外,每年冬春,都要在农村进行一次集中的教育。” 1984年的中央“1号文件”再次强调农村“要进行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教育,进行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教育”、“增强农民对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思想侵蚀的抵御能力”;1987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的《把农村改革引向深入》针对改革开放和商品经济对农村文化思想带来的冲击,要求农村“加强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教育,用社会主义思想占领农村阵地,引导农民逐渐摆脱小农经济思想的束缚,克服封建的、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影响。”上述话语表述一定程度上沿袭了过去“左”的年代的叙事风格,脱离了当代农村发展的实际,制定的政策目标空泛或过于理想化而难以实现。事实证明,农村的思想政治工作需要加强,但再像过去那样在农村集中时间搞大规模的教育运动已经变得不可行。

第二阶段,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叙事话语。集中体现在关于农村的两个精神文明建设文件,一个是1995年的中央印发的《关于转发〈中央宣传部、农业部关于深入开展农村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活动的若干意见〉的通知》,针对农村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出现的治安混乱、社会风气不好、封建迷信盛行等种种消极现象,要求切实加强农村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提高农民文明素质,培育“四有”新型农民;另一个是2011年2月中央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新形势下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工作的意见》,要求按照“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培育新农民、新风尚、新文化,推动农村精神文明建设与全国的精神文明建设战略保持一致。

第三阶段,农村文化建设叙事话语。文化建设是一个大范畴,包括思想政治教育、精神文明建设和文化事业发展,所以比前两者内涵更丰富,外延更广。1998年11月文化部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针对农村文化建设投入少、农村文化设施简陋、农民的文化生活贫乏、封建迷信赌博等丑恶现象沉渣泛起等问题,提出了具体的政策对策。2005年1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把农村文化政策重点放到解决农村公共文化建设方面、农村文化生活贫乏等迫切问题上。2008年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推进农村改革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了“尽快形成完备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立文化科技卫生‘三下乡’长效机制”的任务。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发布的《关于加快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意见》更是明确提出了“城乡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的重大决策。

(三)逐渐回归“初心”的政策寓意

从叙事内涵上说,从“加强思想政治工作”到“精神文明建设”再到“文化建设”,不是后者替代前者简单的替代关系,更不是用后者否定前者,而是不断深化、不断拓展的关系,它反映了党对农村文化建设规律认识逐步走向更加科学的轨道,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农村文化建设的目的。“思想政治工作”具有强烈的政治和意识形态色彩。对农民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是我党文化政策的一贯主张,在这一政策叙事框架下,教育者和被教育者角色分明,广大农民群体是被教育者的角色,党和政府是教育者角色,农民的角色地位并没有本质的改变。精神文明建设包括思想道德建设和科学文化建设,以提升主体文明素质为目标,体现了对人的本质关照和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体现了“重在建设”的思想。文化建设不仅包括了思想政治教育、精神文明建设,也包括了发展科学、教育、文学艺术、广播电视、博物馆、图书馆、卫生体育、非遗保护等各项文化事业,还包括农村文化旅游、文化资源开发等产业议题,既有“软”的建设,也有“硬件”建设。在文化建设框架下,农村居民能够得到更多实惠,农村居民的文化权益得到更大程度的实现。但不足之处是,这种政策仍然是停留在“管理”叙事话语体系,农民群体参与性不高,农民自己在文化建设中缺少话语权,在农村文化政策叙事体系中仍然是一个弱势角色。

四、由“管理”到“治理”:文化自信话语下农村文化政策叙事转场

(一)国家治理体系构建背景下的乡村治理

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执政党制定了“构建社会治理体系”的重大战略。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建设的重大任务,用“治理”取代“管理”体现了党在全面深化改革时期的执政理念的重大变化,预示了党和国家治国方略的重大转型。[24]随着国家治理体系构建重大战略的提出,乡村治理也进入政策日程。201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颁布《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内容之一就是要健全现代乡村治理体系,建立健全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的现代乡村社会治理体制,打造充满活力、和谐有序的善治乡村。2019年3月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提出构建党领导下的自治、德治、法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走具有中国特色的乡村治理之路,打造和谐有序、充满活力的中国乡村。

(二)农民成为乡村文化治理的平等角色

在多元主体参与的文化治理体系中,农民作为主要利益相关方,以平等的身份参与到乡村治理,包括参与本地文化发展规划的制定,参与本地文化项目的策划和设计,保护和利用当地的文化遗产和文化资源,参与制定本地的文化发展政策措施,筹措本地文化发展所需要的资金,组织参与当地的文化节庆活动,发展本地的公共文化基础设施和场馆,积极参与当地文化传播等。这些当地文化事务过去长期以来都是政府主导,或者政府深度干预。在文化治理机制下,就需要在当地党和政府的引导下,由政府机构、社会组织、市场组织、当地民众以平等的身份“共建、共治、共享”。政府的职能随即发生转变,由过去的“大包大揽”,转变为把主要精力放在政策供给、制度保障和环境创设上,为农村文化发展提供必要的公共文化产品,建设必要的公共文化基础设施,提供必要的资金扶持等。而农民阶层作为乡村主体,则走上乡村文化建设的前台,对乡村文化建设的具体问题拥有更大的自主权、话语权。“平等”是新的角色关系的主要特点。

(三)探寻乡村文化自信的突破口

结论

改革开放以来,党和政府的农村文化政策取得了积极成效,农村文化建设全面推进。但乡村文化建设的深层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问题之一就是作为农村主体农民对于乡村文化缺乏自信。乡村振兴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内生动力,而乡村文化自信是一种深层精神力量,培育乡村文化自信是乡村振兴重要的思想基础。中国乡村缺失自信已久,培育乡村文化自信也是中国共产党人几十年来追求的目标。但传统的乡村管理、乡村文化发展模式对农村主体的文化自信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提振作用,反而在很多时候恰恰是有损于乡村文化自信的培育,加重了乡村文化自卑心理。而乡村文化治理体系的构建,尊重了农民乡村社会的主体性,把农民阶层看作是一个自主、自觉、能动、自由、平等的角色,具有理性判断和决策能力;在乡村文化治理过程中,包括政府机构在内的不同治理主体之间是平等协作的关系,而非传统管理模式下领导与被领导、管理与被管理的关系;农民再也不是自己事务的旁观者,更不是政策的被动接受者,而是一个积极介入的主动角色。毫无疑问,这种体制机制的构建,也必定有利于乡村民众对党和政府农村文化政策的积极认知,形成积极的政策信仰,促进政策学习,从而提高政策接受和执行力,同时也必将对广大乡村民众尤其是农民阶层的精神世界和能力素质产生重大影响,成为乡村文化自信的突破口。

表1:新中国以来我国农村文化政策叙事转向及文化寓意

叙事式政策框架理论认为,政策实践过程也是一个讲故事的过程。要讲好故事,不仅要安排好场景、人物、情节、结构等要素,还需要关注其背后的寓意和价值。而叙事策略和技巧对叙事效果也有直接影响。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文化政策实践走过了一段曲折复杂的探索道路,如上所述,前后经历了四种叙事场景、叙事内容和叙事风格转换,这四段转换对于农村文化政策绩效影响是不同的。首先,场景是政策叙事成功的前提。从我国农村文化政策演变历程看,政策决策者对场景的叙事走过了一段由夸大、片面、失真到不断客观准确的过程。其次,对政策叙事中的角色认知要准确。70年来中国农民角色发生了重要变化,从小农经济时代的旧式农民到人民公社时代的社员、再到当代的新农民、职业农民,中国的农民角色一直在变,但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对农民角色设定最有影响,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一些政策的初衷是“拯救”农民,但政策结果是让农民受到更大的伤害;农民不仅没有成为政策“赢家”,反而成为政策“输家”。再次,叙事风格直接影响政策绩效。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第二阶段的农村文化政策叙事,无论是“教育”也好,“占领”也好,都是国家权力中心模式下的强势叙事,叙事者站在教育者、管理者、权威的角度,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政策对象,注定难以引起政策客体的共鸣,政策目标也难以获得实质性推进,其结果必然是农村文化自信不断流失;第三阶段从“思想教育”到“精神文明”再到“文化建设”,虽然主体性日益凸显,总体上仍然是管理者的叙事风格;第四阶段的政策叙事框架中,农民成为乡村文化治理的平等角色,不仅是政策叙事的“听众”也是“叙事者”,既是故事里的主人翁也是讲故事的人,对于乡村文化有叙事权、话语权,在积极参与中增进获得感和幸福感。可以预料,乡村文化治理体系的建成和完善将是乡村文化自信培育的真正突破口,而乡村文化自信的重塑又为中国乡村振兴提供可持续的内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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