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关山:乾隆皇帝跋《明皇幸蜀图》
2021-03-22
绘画的风貌被感知,令人产生不同于现实的艺术感怀。欣赏由是而生,品鉴由此而发。见识存续跋于画后,就如朵朵逝去的浪花,在岸边留下痕迹。这岸边的“痕迹”,永远铭记着“浪花”。对于千百年后的我们而言,跋语积淀着对画面的解读与认知。
一般说来,对于唐代山水画的基本形貌,通常我们会援引李思训、李昭道父子的作品加以阐释。这仿佛是既定的模式。然而,在资讯发达的今天,许多常识都被突破改写。以传为李昭道所作的《明皇幸蜀图》来说,曾经就归在李思训名下。参考《云麾将军碑》及相关史料,众多学者认为李思训在唐玄宗登基后不久就过世了,不可能参与并绘制《明皇幸蜀图》,于是就落到风格近似的李昭道名下。另一种声音则认为,画为李思训所作,但内容并非唐明皇为躲避安史之乱而巡幸蜀地的故事。
《明皇幸蜀图》唐·李昭道 绢本设色 55.9cm×81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皇幸蜀图》中,大山当前,悬崖巨壑撼人心魄。但是崖隙岩间却通透宛转,道路通达。如果将场景视为舞台,那么画面中的人物就如同演员为我们演出。从严格意义上讲,山水画是对山水景观的描绘与颂扬,在其早期形式上多有人物叙事的背景功能。乍观人物与山水背景之间的关联,便有相互依存的密切联系。
按照《东坡题跋》所载,苏轼见到的《明皇摘瓜图》里唐明皇率众避兵,奔往蜀地,一行人乘马刚刚从飞仙岭来到开阔平地,坐骑稍不适应,在桥头徘徊不前,领骑者正是骑三花马的唐明皇本人。以上情节似是符合此画场景人物特征,唯有题目中摘瓜这一情景在现存画作上未作明确核心的展现。历代以“明皇幸蜀”为政治讽喻画题材,但皇家毕竟爱惜颜面,不愿直面此等山河离乱而帝王避兵的题材,隐晦其意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再看路边的商旅和赶路的行人,他们都沉浸在自身的情境中,并未惊讶于皇家出行。
清·乾隆皇帝跋《明皇幸蜀图》
在封建伦理道德充盈于文艺作品的时代,这样一个富有华贵气息而又不失与民为乐帝王情怀的场景,是可以圆融多方面需求的。首先,满足皇家空间装饰的需求,青绿施彩的自然气息是宫廷生活所缺乏的;其次,彰显帝王治下商贾往来不避关山之险,财货交流,胡汉融通;再次,年富力强的帝王形象在画面中大有统领关山之非凡武功,而又体恤民生不以威仪恫吓百姓。这不正是统治阶层所需的复合面貌的帝王形象吗?从全幅来看,飞崖流泉以及回环往复栈道的展现,是宫廷猎奇的形态。传说唐明皇命吴道子与李思训共绘嘉陵江景色,呈现未见之景亦如是。在行旅队伍中植入帝王自身形象,在宫廷绘画中屡见不鲜。当然,这一形象必然是美化的。
我们再来看清代乾隆皇帝的题跋:“青绿关山迥,崎岖道路长。客人各结束,行李自周详。总为名和利,那辞劳与忙。年陈失姓氏,北宋近乎唐。”作为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御题诗,记载了这位封建帝王对古代书画的品评:青绿是画面的色调,关山是画面的环境。崎岖道路连缀起奔波劳碌的旅客,年代久远失去了作者的姓名,依据风格流变,似乎是北宋时期近于唐代风貌的作品。结合众多的研究成果,应该说,乾隆帝对作品年代的判断是有一定道理的,其所描述的画面景象也是明确的。所以,清代将此作定为宋人《关山行旅图》。1957年,知名学者李霖灿援引大量证据定其为《明皇幸蜀图》。
图中题跋用笔周正劲健、圆转饱满,从点画到结字透露着雍容华贵的气息。墨色并不浓艳,筋骨丰美,不乏豪情。非常巧合的是,乾隆题跋时已是六十余岁,唐明皇遇安史之乱时也已古稀之年。这两位帝王皆是前期励精图治,后期昏聩铺张。作为欣赏者,我们可以从更加广阔的视角梳理画面题跋带给我们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