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红灯笼
2021-03-18许放
许放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40年了,40年里我只把想念当作回忆,每一次回忆都沉浸在梦里。
每当过年过节,我看到大街小巷和各家各户门前的红灯笼,那充满祥和、喜庆的氛围,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让我心生念想,而父亲的红灯笼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回荡、摇曳。
父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四方脸,浓黑的眉毛下,双眼皮大眼睛,一笑还露出两颗金牙,帅气里透着儒雅和随和。我最喜欢帮父亲去供销社买烟了,给我三毛钱,剩下六分跑腿钱,我能买12块糖球。两角四分钱的葡萄烟把父亲的拇指和食指熏得焦黄,我常常掰着父亲的手指,责怪他不好好洗手。父亲好脾气,总是笑而不语。我们兄妹五人,从来没有挨过父亲的打,无论我们是淘气、打架,还是学习,都是母亲“一手遮天”,父亲只是笑笑,从来也没骂过我们。
父亲在邮局工作,是一个乡的支局长,那个时期邮电局支局长要由省局任命的,不像现在由县局说了算。记忆里父亲老也不在家,除了去省城开会学习,就是在邮局值班,从没有在家过过年。每到过年时,话务员、投递员都放假回家了,父亲就会整天整夜地值班。年夜饭也不能回家吃,都是哥哥们去送饭。那时候我还小,总是跟着跑来跑去。
父亲坐在话务员值班的台前,一边吃饭,一边接线;一会儿转接电话,一会儿抄发电报。常常是我们把饭送去,父亲就说:“你们回家吃饭吧,一会儿我忙完就吃了。”有时我们吃完饭了,又忍不住去父亲的单位,想着等父亲吃完饭了把碗筷拿回来,可是多半时候,父亲都没有来得及吃饭。于是,我就提着父亲的红灯笼在外面玩儿。
院子里两只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大门两侧,比起马路对面公社的那两只红灯笼,不只是大也亮了许多。这两只大红灯笼常常吸引人们的目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除了人民公社,有几个单位能挂上红灯笼的!
每到冬天,父亲就会利用晚上不值班的时间,在一盏煤油灯下,用铁丝和高粱秆做灯笼。这时候,家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东邻西舍都来家串门看热闹,也有的帮着父亲打下手。每年父亲都要给屯子东头的李爷爷和西头的王奶奶家各做一盏红灯笼。李爷爷是乡里的五保户,王奶奶的儿子在外地,几年才回家一次,听妈妈说她儿媳妇有病,家里困难,没有钱回来过年。父亲说过年了,无论是吃什么,要有一个喜庆的样子,要让李爷爷和王奶奶过年开心。父亲做的灯笼有大有小,有圆的也有方的。有的像西瓜,有的像冬瓜,还有的像小箱子,四四方方的。家里的灯笼要比单位的小些,是用红纸和糨糊糊起来的。而单位的灯笼是用红绸子包裹起来的,灯笼上还有新年好的剪纸画,有小鸟、花朵,还有手拉手的小人,看上去是那么美好喜庆。
也许是上面有三个哥哥的原因,父亲对我有些偏爱。那一年腊月刚过,父亲出差去县城,除了给我买了扎小辫的绿绸子,還破例给我买了一只红灯笼。红灯笼是纸做的,圆柱形的,有着细细的小褶子,可以折叠,上面画着嫦娥奔月和祥云,底部的木板上有一颗冲上直立的洋钉,那是插蜡烛用的,灯笼的顶部有两根细铁丝绑着一尺多长的木棍,我就用手握着木棍,走东家串西家,引来一帮小朋友,跟在我的身后羡慕不已。这样的红灯笼要八九角钱一个,父亲每月挣二十几块钱,养活一家八口人(爷爷和姥姥在我家)。而父亲却拿出能买10斤小米的钱给我买灯笼,真的是十分奢侈。
我提着红灯笼就是一个骄傲的公主了,小伙伴们都争抢着上前去摸,我就大声地喊:“离远点,离远点。”其他人家的小孩也不是没有灯笼玩,有的人家用罐头瓶,把里面放上土豆,土豆抠洞放上蜡烛,也能当灯笼;有的是大人用彩色纸糊的灯笼;还有的是用水冻成的冰灯。铁蛋奶奶把大萝卜中间抠下,放上用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他拿着灯笼也在我们中间来回穿梭,玩耍奔跑。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提着灯笼满院子跑,后面跟着一大群小朋友。跑到公社的时候,门槛儿太高,一个前趴,父亲买的红灯笼像一团火球,飞上天,我的眼前一黑,尖叫的哭声划破了长空。我被几个小伙伴搀扶着来到父亲面前,父亲笑了,没有责备我,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哄我说:“过年爸爸给你再买一个更好的,我现在就给你做一个红灯笼。”父亲一边说一边用高粱和红纸给我做灯笼,不一会儿就做好了,我又高兴地和小伙伴们玩去了。
父亲53岁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眷恋的我们。但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红灯笼一直摇曳在我的回忆里。父亲的红灯笼指引着我生活的方向,无论我在后来的生活中遇到怎样的坎坷,即使疾病缠身,受到排挤,我都无所畏惧,因为有父爱,有父亲的红灯笼照耀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