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不是富人的专利
2021-03-18纳坦
纳坦
当拍卖市场的成交金额动辄数以亿计地占据着媒体版面时,藝术品收藏几乎被惯性地视为是财富阶层行为。而作为一个工薪阶层,每月拿几千元的薪水,还不够买蔡国强作品的一厘米……钱确实重要,但并不意味着一切。实际上,有很多普通人都成为了令人尊重的收藏家,并且他们最初的人生经历都与艺术完全不相干,跟专业也扯不上关系,他们只是喜欢。
在国际收藏圈中,有一个非常受人敬重的名字——宫津大辅。他的盛名并非源自于他拥有多么丰富昂贵的藏品,而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近20年的时间里,宫津大辅靠着一个工薪族的微薄收入收藏了300余件名家作品,其中不乏像草间弥生、奈良美智、田中功起、蔡国强等炙手可热的艺术家的作品。宫津大辅对艺术的无限热爱以及他在鉴赏上的独到眼光,使他的收藏故事足以称得上“传奇”。
囊中羞涩的收藏家
宫津大辅1963年出生在东京,家里没有人从事跟艺术有关的工作,他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艺术教育。
草间弥生为宫津大辅的“梦想之屋”设计全身镜。
有一次他去看草间的展览,观看时突然生出一种置身宇宙空间的感觉,“太震撼了,没想到跟我同时代的人可以这么厉害。”当时的宫津大辅还在念大学,但在那个展览上,他就产生了“非买不可,一定要回家彻底研究”的想法。
草间弥生作品《无穷网》,1965年。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做了一名格子间里的小白领。有了收入之后,他立即四处打听有没有可能买到草间弥生的作品。经过一番周折,他在一家画廊看到草间弥生1959年画的一幅小素描,草间弥生当时还是一个青年艺术家,所以这幅作品不贵,但也足足花了他3个月的工资加2个季度的奖金。成功地收藏了第一幅“草间”之后,他开始品出收藏的滋味。
在宫津大辅的收藏中,高于100万日元的收藏品寥寥无几。尽管投资不高,但是他的藏品名单上却星光熠熠,他总是在这些艺术家还没大红大紫时就关注他们, 碰到喜欢且价格能承受的作品就果断下手。
2年后,他去参加大田画廊的“草间弥生绘画展”,草间弥生1965年完成的油画《无穷网》深深地吸引了他。当时,这件作品定价为500万日元,比宫津大辅一整年的收入还要多。他取出定期存款,卖掉所有的股票,向亲戚朋友借钱,说服画廊的主人大田秀则,同意让自己分期付款。为了凑钱,他不得不白天上班、晚上去做保安。后来,他连这些分期的价格都付不下去了。陷入绝望时,老婆怕他去借高利贷,帮他凑钱付清余款。之后10年间,宫津大辅一共收入草间弥生的作品10余件。1998年,草间弥生举办回顾展,向宫津大辅借出《无穷网》。看到他收藏的画被挂在那么美的地方独占空间,家里人终于开始支持他的收藏。
独特的收藏方式
为了收藏喜欢的作品,宫津大辅总是能想出各种办法。
有一次,在伦敦他看到了刺青大师拉卡拉的作品,他非常喜欢,但是太贵了。拉卡拉问他有没有勇气接受刺青作品,但条件是要直接在他身上进行。“我其实是个很保守的人,这对我来说太有挑战了。”但是他还是接受了第一个刺青图案,他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收藏,永久保留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奈良美智为宫津大辅的“梦想之屋”画的门扇。
自此之后,对于一些买不起的艺术品,他就想办法让艺术家画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刺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收藏,“我每天都能看到它们,它们跟我一直在一起。”
在宫津大辅的收藏中,传统的架上作品并不是主力军。宫津大辅坦言想要收藏架上作品的人太多了,作品也太贵,所以装置作品和新媒体作品成了他工薪收藏的主流。即便如此,宫津大辅还是得向画廊申请分期付款,“架上作品太多人想买,所以我买得比较偏,买别人没有关注到甚至不知道怎么买的作品,价格也比较合适。装置很少有人买,画廊也想卖,所以我和他们商量能不能分期付款,他们也很乐意。”
宫津大辅收藏的大多数装置作品需要占据较大空间,为了储存这些作品,还得另外花费资金租赁仓库。为此他想了很多办法。在收藏田中功起的装置作品《胶带怪兽》时,因为装置所占空间有5米高,宫津大辅十分有创意地提出他只收藏一张证书,当需要这件作品展览时,他就再买胶带邀请艺术家现场完成。
奈良美智是日本著名现代艺术家,他笔下头大大的小孩脸上那对眼尾上吊、不怀好意的眼睛是他作品的特色。虽然眼中流露出不友善的神情,但人却身处寂寥之中,让人由怜生爱。
为了收藏自己喜欢的行为表演作品,宫津大辅甚至费尽心思用有限的资金买艺术家几次的表演机会,在需要展览的时候邀请艺术家过来进行行为表演,这几次表演的机会用完之后,收藏便等于结束。
因为资金的限制,除了在付款方式和收藏方式上需要另辟蹊径外,他付出的还有漫长的等待。“我经常花十几年的时间等待自己钟爱的艺术家的作品,比如奈良美智,从1998年邀约,但因为一下子没有很多钱,所以直到2011年才得到。”
在宫津大辅的收藏中,高于100万日元的收藏品寥寥无几。尽管投资不高,但是他的藏品名单上却星光熠熠:草间弥生、奈良美智、蔡国强、田中功起、森山大道、保罗·麦卡锡、奥拉维尔·埃利亚松……他总是在这些艺术家还没大红大紫时就关注他们,碰到喜欢并能承受的就果断下手。
艺术品收藏要趁早,同时艺术品收藏任何时候都不晚,因为永远有艺术家正年轻。宫津大辅在很多艺术家刚出道还没有名气时就开始收藏其作品了,“因为预算不够,我会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等待,用时间来购买。”比如收藏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作品,他等待了11年。
2000年2月奥拉维尔来日本,宫津大辅有了一次与他吃饭的机会,并表达了收藏的愿望,艺术家随即手绘了一张作品草图给他,这之后奥拉维尔越来越有名,也更加繁忙,事情暂时搁置,直到2011年才完成。
筱田太郎的書架,宫津大辅等了3年。这期间,50多个装满书籍的纸箱就一直堆放在客厅里,占了一多半空间。而委托奈良美智定制的隔扇画,从邀请到收到作品,长达13年。
宫津大辅很少直接向艺术家本人购买作品,“和艺术家之间有那么多话题,为什么要谈钱呢?”他的收藏大多购于画廊。从画廊购买艺术品,除了可以更直接地商谈作品价格外,优秀的画廊还有“过滤”的功能,用他们的专业眼光挑出更有前景的艺术家,这一点对刚入门的收藏者来说非常重要。
“很多人会去考虑这个艺术家是否很出名,有没有做过双年展,或是有没有被大画廊代理,但却忽略了自己喜欢它的感情,而喜欢这种感情就是最简单的收藏冲动因素。”
宫津大辅的藏品越来越多,不少美术馆举办展览或是艺术家本人办回顾展,都会向他借藏品。古根海姆美术馆举办蔡国强回顾展时要借宫津大辅的藏品,但这个借展协议对他有些不利,还在犹豫的时候,宫津大辅在一个展览中见到了蔡国强,蔡国强说:“大辅,你一定要把这个作品借给古根海姆展啊。”
宫津大辅收藏蔡国强的《陷阱:为20世纪作的计划》背后也有一个故事。蔡国强在东京生活了15年,日本藏家很喜欢他的作品。当时日本画廊想和蔡国强合作,才有了《陷阱:为20世纪作的计划》,当时画廊想卖给一个知名藏家,但对方因为这件作品中有一只活的小鸟需要照顾,就不要了。
画廊找到宫津大辅,宫津大辅以较低的价格买下了这件作品。那只活鸟,宫津大辅放走了它,每逢展览他就买回一只新的小鸟放进笼子里展出,这并不影响艺术品本身。
1997年宫津大辅收藏蔡国强的《陷阱:为20世纪作的计划》只花了10万美元。蔡国强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名气大升,但近年拍品数量不多,2007年佳士得秋拍,蔡国强的《为APEC作的计划》缔造7424.75万港元的成交纪录。
从未出售过藏品的藏家
宫津大辅所收藏的艺术品价格到现在已经不知翻了多少倍,但他却从未出售过他的藏品,这也是他最自豪的一件事。
尽管宫津大辅在收藏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但是在他看来,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我认为这个社会上最幸运的事,就是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作为自己的工作。我是上班族,现在的工作内容不是我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当然我做得很认真。每个人都有一个天职,我现在做的收藏不是直接轻易让我赚钱的方式,但是我觉得收藏对我来说是一个天职,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礼物。”
正是这样的心境,才成就了今天的宫津大辅。异想天开的梦想家宫津大辅将自己对艺术的喜爱融入到他的生活中,他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收藏是他为艺术而建的房子——“梦之屋”。从1999年开始,他启动了这个“和艺术家一起建造自己的家”的计划,希望艺术品不止是出现在画框里。
他邀请同时跨界影像、摄影、装置、网络艺术、建筑设计等领域的法国女艺术家多米尼克·冈萨雷斯-弗尔斯特来做 “梦想之屋”的建筑设计。
他们相识于1995年,宫津大辅去看多米尼克在东京小柳画廊的群展之际,买下了她的一件受日本公共浴室启发创作的装置作品,随后,他主动发邮件诚挚邀请多米尼克为他的生活创作一本相簿,尽管当时他还不知道有“委托创作”一说。他给了她很多私人相片,而她最终完成的作品让宫津大辅完全被震住了——多米尼克完全捕捉到了他生活的精髓,并将之变成一件艺术品。
在“梦想之屋”的筹建阶段,宫津大辅和多米尼克都尽量挤出时间见面,同时也通过电话、邮件和传真频繁地讨论彼此的想法。而后,宫津大辅将多米尼克的设计草图交给日本建筑师修订成为符合当地建筑规范的设计。
除了建筑本身,宫津大辅早年曾收藏其作品、如今已成好友的许多艺术家都参与到了他的“梦想之屋”项目中,并与宫津大辅一起讨论自己作品所在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到楼梯旁的壁纸上一对对翩翩起舞的人们跃然纸上,这是韩国艺术家郑然斗的创作。扶梯而上,长廊的壁画是德国艺术家彼得·珀梅尔花了2小时用铅笔画出的细腻图画。洗手间里有宫津大辅的老朋友、日本观念艺术家岛袋道浩的手绘墙纸,每幅画面都是一件奇思妙想之作。主卧的天花板出自日本艺术家金氏彻平之手——奇异的生物从木板上的一片片色彩与纸张构造的奇境中向外窥看。地板上立着一面镜子,黑底黄圆点镜框由草间弥生为宫津大辅特别打造。
在榻榻米房间,奈良美智被邀请在滑拉门扇上画上他的“坏小孩”,材料并非他常用的丙烯和油彩,而是为他的老朋友和老主顾量身定做的传统水墨。宫津大辅说,在日本,门扇的屏风通常是寺庙或地主家邀请身份高贵的人来完成,可见奈良美智在其心目中的地位。不过由于奈良的忙碌,宫津大辅为此等待了13年。
玛丽昂·基勒米诺为“梦想之屋”设计了一个落地灯,而韩国艺术家崔正化计划为起居室设计一个照明设施。布满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是由观念艺术家筱田太郎设计的,灵感来自于那些装载着艺术品抵达宫津大辅家门口的板条箱的颜色和形状。客厅垂挂的窗帘由中川正博领衔的时尚设计组合中川·置与香港艺术家李杰合作,利用从宫津大辅的家人那里收集来的旧衣服制作而成,它就像是一幅用日本面料制成的宫津家族肖像。不过,并非只有这件作品带有他家族的痕迹。岛袋道浩除了为宫津大辅家的洗手间创作了壁纸,还为他设计了一个简约的庭院,里面装饰着艺术家与宫津大辅一起到他的祖宅寻找到的一些残留的物件,包括一个已然风化了的日式石塑灯笼和一些石头。
在“梦想之屋”的中心天井,小泽刚在两个拐角处各雕刻了一幅小的、日本孩童的保护神——地藏菩萨的画。每幅画用宫津大辅的祖母和外祖母名字的第一个音节来表现一种日本精神特质。她们中的一位曾生活在这座房子现在所在的地方,而另一位培养了孩童时的宫津大辅对艺术的兴趣。小泽让她们都成为这所房子的守护者。
从2004年起,宫津大辅夫妇就已经入住,但时至今日,他们的“梦想之屋”还尚未完工。他无奈地笑称这要取决于他的艺术家朋友们的时间,而他能做的唯有等待。不过,这并不妨碍这栋凝结着收藏家与艺术家深厚情谊的房子,成为宫津大辅的朋友们和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艺术爱好者们探访的目的地。
“我最崇拜的收藏家是赫伯特·沃格尔夫妇。这对夫妻都是普通人,却在30年间收藏了2万件以上的作品。他们对我的影响很大,也是反映了这个时代的镜子,普通人也可以收藏艺术作品。艺术收藏并非是富有阶层专属的享受,想要拥有一定规模的收藏品确实需要用金钱去换取,但是并不是有了钱就一定能够拥有高质量的藏品。最关键的还是靠我们去用心了解和感受艺术,用心爱艺术。”宫津大辅说 。
纽约城里的“贫民”藏家
宫津大辅的偶像赫伯特·沃格尔生于上世纪20年代初期的美国,他不是产业大亨,也不是富二代,只有高中学历,是邮政管理局的小职员。
他的妻子多萝西·沃格尔生于纽约,家里经营着一家文具店。在获得丹佛大学的硕士学位后,便成为了布鲁克林公共图书馆的一名图书管理员。
一直以来,赫伯特都对当代艺术情有独钟,而多萝西则更喜欢古典音乐和戏剧,但后来受到赫伯特的影响,多萝西不仅爱上了他的人,也爱上他钟情的艺术。
在两人订婚之时,他们买了一件毕加索的陶瓷作品作为订婚礼物;蜜月之旅也是与艺术有关,第一站去的就是华盛顿的国家美术馆。他们还曾一同进入纽约大学学习绘画,在纽约联合广场租一间工作室来创作抽象风格的作品。
除了绘画,两人还利用部分周末的时间游走于纽约的各大画廊、博物馆观展。但当他们发现欣赏艺术品给他们所带来的喜悦更胜于自己创作时,这对夫妇便放弃了他们联合广场的工作室,开始着手转向艺术品收藏。
艺术收藏很烧钱,他们只能精打细算地花着微薄的收入:妻子的工资用来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而赫伯特的工资则用来购买他们所喜爱的艺术品。也正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他们购买的艺术品必须符合“不要太贵、方便搬运和储藏”的条件。
赫伯特偏好极简抽象主义和观念主义作品,这一类的收藏占了他们所有藏品的一半以上。与艺术家的交流不仅有助于他们更好地理解艺术家的创作,也拓展了他们对艺术的认知;更让他们曾与美国当今许多著名的极简主义及观念艺术家成为朋友,并在当时提供给这些艺术家很大的帮助。
这对夫妇收藏的作品数量近5000件。他们以谨慎的眼光收藏艺术品,并通过大量的实践来研究学习艺术。其收藏作品来自许多美国现今著名的艺术家:索尔·勒维特、罗伯特·曼戈尔德、理查德·塔特尔、唐纳德·贾德、克里斯托等。
1975年4月中旬到5月中旬,沃格尔夫妇的首个收藏展在曼哈顿的钟塔画廊举行,展出了沃格尔夫妇多年来收藏的极简主义艺术及观念艺术作品。第二年,另一个更大的展览——“多萝西与赫伯特·沃格尔夫妇收藏1960—1970年代油画、素描、雕塑作品展”首次在费城当代艺术学院举办,展出了沃格尔夫妇收藏的200位艺术家的约500幅作品。
赫伯特·沃格尔夫妇收藏的数千件作品价值连城,但他们却从未为了钱而变卖任何一件高价藏品。
1977年,密歇根大学艺术博物馆馆长策划了与之前两场不同的“沃格尔夫妇收藏展”。然而,每当他们的藏品在各个地方展出完又回到家中时,他们发现需要腾出比之前更大的空间来存放这些藏品了,因为借出的藏品都被归类放到了箱子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机摆放”。因此,他们不得不让部分藏品一直在外“流浪”,不停地参加展览。这也让他们不得不思考这些藏品的最终去处。
琳达·本格里斯《熠熠生辉的绳结》。赫伯特·沃格尔夫妇的收藏集中在極简主义及观念艺术上,而且以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为主。夫妇二人的收藏品味,即便放在今天,依然是前卫而大胆的。
1990年10月,沃格尔夫妇决定将2400多件艺术品捐赠给华盛顿国家美术馆。据说当时工作人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将这批藏品整理好,从沃格尔夫妇家运走。为了纪念这对夫妇,国家美术馆还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西侧展馆建筑入口的墙上。
虽然捐献了数量不少的藏品,但他们的一居室小公寓里仍然堆满了艺术品。后来,他们又将剩余的收藏纷纷捐赠给了美国50个州的州立博物馆。
沃格尔夫妇收藏的数千件作品价值连城,但他们却从未为了钱而变卖任何一件高价藏品。2008年,著名纪录片导演佐佐木芽生,为沃格尔夫妇拍摄了一部以他们名字命名的纪录片《赫伯特与多萝西》。
沃格尔夫妇用一生完成了工薪族的一个收藏神话:“我仅仅只是热爱艺术,就像我热爱自己一样。”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