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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斯·巴尔瓦:建立“乌托邦”的孩子

2021-03-18刘晗Mia

世界博览 2021年4期
关键词:玛丽娜巴尔乌托邦

刘晗 Mia

在2020年尾声时落幕的第五届中欧国际文学节上,西班牙青年作家安德烈斯·巴尔瓦参加了与中国作家的线上对谈,他2017年出版的小说《光明共和国》当年获得了赫拉尔德小说奖。颁奖词里写道:“在《光明共和国》中,巴尔瓦不仅运用了一如既往的大胆叙事,发挥了处理模糊情境的天赋,更增添了形而上学与暗黑寓言的维度,令人紧张而又不安,颇具康拉德《黑暗之心》式的犀利,呈现出了伟大文学作品的气象。”

拉美文学向来不乏绮丽与魔幻色彩,安德烈斯·巴尔瓦亦在文本中延续了拉美文学传统的奇妙意境。无关乎道德的探讨,也不止步于精神分析,在蒙太奇式的描摹下用故事生成的图像,让涉世未深的孩子直面有关生存的严酷拷问,呈现出一种肆意成长和社会秩序的对峙。巴尔瓦着重儿童内心世界的探索,即使走过那段时光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参透孩子的企图与欲望。殊不知,那些有着稚嫩脸庞的孩子却有着早熟的身体和诡辩的心思,他们早已看透了这世上的善恶美丑,并且在私下开始筹划出对这个世界的报复与反击,这是大人们始料未及的。

《小手》和《光明共和国》两部小说被译为中文,中国读者有了目睹巴尔瓦“黑暗料理”的机会。从营造恐怖气氛到暴力的介入,从摧毁个体到建立地盘,残酷童年、野蛮生长逐层递进,暴露人性最本质也是最幽暗的一面,童年秘而不宣被压迫的沉重感也在他的笔尖释放出来。拨开人的原始欲望,被巴尔瓦放大的霸凌与破坏打破了成人对儿童世界一如既往的刻板印象,在天真无邪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爱与被爱的渴望和扭曲,以及对权力的崇拜和版图扩张的向往。在儿童的微缩世界,也一并反观成人在被背叛的假象中的无力挣扎。

爱的缺席:落差与伤害

经历过生死的孩子似乎比同龄人早慧,而且通常超出一般的想象。《小手》里小玛丽娜的命运就是从与父母的离散作为转折点,一场车祸夺取了父母的性命,从被奉为宠儿的甜蜜生活跌落到了孤儿院里的弃儿,身上留下的伤疤仿佛一条裂缝,撕开了人生的阴暗面,曾经拥有的完美童年也就此告终。这场事故将她强行推向了复杂世故的社会,唯一一件属于往昔的回忆,即是玛丽娜在医院疗养康复期间医生送给她的布偶,这份他人给予的、最后的爱被孤儿院的孩子们揶揄,这个令人垂涎的尤物也牵动着她们孤单寂寞的神经。在那些从未拥有过原生家庭的女孩子们的眼中,得到宠爱无异于天方夜谭,因此也对“外来者”的过往充满了好奇,挖掘她的秘密,嫉妒她曾拥有过的美好回忆,游乐园、城堡、果味文具、属于自己的房间以及与父母共度的欢乐时光。

女孩们不成熟的观念以及脆弱的心灵让她们时刻处于动荡不安的危险之中,她们想要得到爱,却又不懂得如何去爱,在半睡半醒的混乱之间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巴尔瓦的小说绝非耸人听闻,故事的原型即取材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一起真实事件,孤儿院的女孩们合伙杀死了另一个女孩,并和她的尸体玩了一周之久。“仿佛受到某种魔力的感召,我们不知不觉地聚拢在玛丽娜身边。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我们渴望与她接触,听见她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孔。我们已经对动物失去了兴趣,狼带来的恐惧、大象的安静、海豚迷人的风采,都不再重要,我们只想触碰玛丽娜,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纵身投入这片荒漠。”当纯真遭遇了暴力,轮番控制玩具娃娃、女孩的行为寓意着成人世界权力的交替,也操控着读者在感官上惊悚的浸没式体验。

当充满爱意的温情流露被羡慕、嫉妒、恨所扭曲,朝思暮想的爱与被爱压抑着残缺的心灵,“我们也不知道该拿我们的爱怎么办,这个沉重的东西。”玛丽娜的回忆在他人那里就意味着折磨,直到憎恨转为暴力,而玛丽娜与众不同的局外人身份注定沦为众矢之的。被折磨至死的毛毛虫、被大卸八块的洋娃娃即是她未来命运的预演,也预示着她的生命将连同动物和玩具一并走向末路。玛丽娜身陷囹圄,在逃离世俗与麻木地随声附和之间徘徊,她被女孩们暴饮暴食的丑恶嘴脸震撼,绝食抵抗。然而,为了融入集体又不得不放弃现实自我,继而扮演成“娃娃”任她们摆布。每晚熄灯后,女孩们会选中一个“真人娃娃”,她们被迫穿上扎人的裙子。洋娃娃为何成为孤儿院的女孩们梦寐以求的对象?她们没有生命,眼睁睁看着世界,毫无欲望,得不到任何回应也无妨,她们是被动的,但却能得到爱。游戏规则恰巧暗合了她们每个人潜在的被动心态,期待着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对象,将自己的压力转嫁给没有生命的玩偶。

损毁的玩具无法拼凑,玛丽娜和同伙在“COSPLAY”的不断演绎中找回她遗失的快乐。白天夜晚、游戏内外,女孩们扮演着双面角色。夜晚的游戏犹如神秘仪式,一种无意识的集体狂欢推动着剧情的高低跌宕,将藏匿于心底的隐秘感情和盘托出;而在白天,她们又从毛骨悚然的虚构剧情之中抽身,愤懑恼怒包裹的爱再次袭来,化为恶语歹意。擅长在玩具上大做文章的作家不止巴尔瓦,格拉斯的《铁皮鼓》也是如此。3岁的奥斯卡整天敲打着这只制造噪音的玩具,发泄对家庭和社会的不满。在他人眼中行为诡异的孩子往往有着出其不意的过人之处,就像奥斯卡宁愿成为侏儒,抵抗成长的焦虑,以尖叫声粉碎玻璃,避开成年人操纵的世界,就像玛丽娜自己宁愿成为玩偶,化解隔阂的恐慌,以极端残忍的方式赢得同等的对待。无论是长不大的梦想,还是娃娃派对,无疑透过畸形的孩童的视角看人性之荒蛮,世道之惨淡。

對于女孩们来说,爱的缺席带来的落差与伤害侵蚀着本就不完整的身心,恐怖游戏的开局即是执念的外化,看似荒诞诡异的分尸被视为是某些经历缺失导致妒忌心作祟。蜜糖包裹的邪恶如潘多拉的盒子,被迫以摧毁身体反证自我的存在,诱导着一群迷途的羔羊落入无法挽回的圈套,当往昔的精美变得支离破碎,被现实损毁的只得一块块拼凑在脑海。

自我放逐:无知与救赎

在《光明共和国》里,同样是一群孩子,他们的野心可远非只想要得到爱这么简单。那个由32个脱离驯化的孩子在社会秩序之外探索建立的“光明共和国”,无疑是对按部就班、以文明自居的成人世界的讽刺。“童年比虚构更强大”,世上没有他们的安身之所,于是野蛮生长回归人的原始属性。画外音式的叙述如同监视器一般俯视“恶童团伙”,犹如一间全景敞视监狱,跟随记录着他们实施暴力、逃避追捕,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为了逃脱围剿,他们从街头辗转到了大森林,最后躲进了下水道,并将他们的基地命名为“光明共和国”。戏谑的是,搜捕孩子的队伍也遵循着类似游戏的规则:一声哨响停止前行,两声继续前进,三声发现目标。在大人眼中必须绳之以法的恶童,在孩子们看来并未将其所作所为归罪于造反、制造不和谐的噪音,而是一种反对大人的叛逆,在新生活背景之下开局的游戏冲动。他们没有领导,行动之前并没有严谨可行的计划,如此“无政府组织”的做派也寓意着曾经无比信赖的认同感和价值观正消失殆尽,从而自我放逐、另寻他处去创造一个世界的企图。表面上是孩子的无知,另一面则是觉醒者的救赎,将生存的质量放到了最底端,从密不透光的森林腹地到令人窒息的下水道,足以见出抵抗的决绝。

安德烈斯·巴尔瓦已出版的文学作品。

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的时候,巴尔瓦刚好又完成一部小说。他搬离纽约到了马德里,而后又短居布宜诺斯艾利斯,就像小说里的孩子们不断搬离基地,他们以为每一次搬离都是侥幸的逃脱,但伴随着短暂自由的是无奈的绝望。疫情对人类的创伤不亚于战争,一次次未知的迁徙,难道不是在复刻文本里四处流浪、建立了“理想乌托邦”的孩子们吗?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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