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最高领导层新变动

顾坚

1月26日至2月1日，越南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河内国家会议中心举行。本次大会选举了新一届越共中央委员会，决定了越南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的人选，更决定了越南未来5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发展方向。

越共十三大的政治报告提出了对内和对外的国家战略：对内以“反腐”为抓手，持续改进政治生态，巩固越南共产党的执政地位，进一步推进革新开放事业；在对外关系上，强调融入国际社会，继续走“大国平衡路线”。而反腐败以及由此带来的对越南政坛的影响，无疑是外界关注的重中之重。

建设廉洁、强大的党

越共总书记阮富仲指出，十三大召开适逢国际形势快速复杂演变，党的事业仍面临许多困难挑战，四大危机仍然存在，而建设一个更加廉洁、强大的党，是确保党和国家事业不断前进的先决因素。其在政治报告中称，反腐败、反浪费的检查、监督和斗争，有力开展并不断走向深入；多起经济案件、腐败案件相继浮出水面并遭到调查、起诉和严厉处置，发挥了威慑作用。

越南腐败现象曾十分严重，被百姓称为“国难”，腐败官员则被称为“内寇”。2017年越南在全球清廉指数上排在107名，2018年还下滑到第117名。腐败不仅损害了越南党和政府的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越南的投资和营商环境。阮富仲在越共十一大任总书记后，大力推进反腐败斗争。这几年越南反腐斗争不仅抓出郑春青这样的巨贪，也挖出胡志明市市委书记丁罗升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

2013年，越共中央正式成立中央反腐败指导委员会， 统一指导越南纪检、监察、公安、检察和法院的反腐工作。阮富仲总书记亲自担任该委员会主席。该委员会成立7年来，反腐成绩突出。

2017年7月，原越南油气施工股份总公司（PVC）董事长兼总经理郑春青向越南公安机关投案自首。次年1月，郑春青、原越南油气施工股份总公司总经理武德顺、原越南石油集团总经理阮国庆受审，标志着越南“石油帮”腐败集团的溃灭。

此案在侦办中，牵出了原胡志明市市委书记丁罗升的贪腐案件。在越南政治生态中，胡志明市委书记位列政治局委员，往往是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的候补者。丁罗升因违纪从胡志明市市委书记被降为越共中央经济部副部长，后又因贪腐被解职、逮捕和受审，充分体现了阮富仲为首的越共中央“无禁区、无死角”的反腐思路。

2018年潘文英武案，牵涉到越南“79北南建设股份公司”、南定粮食股份有限公司、东亚银行等多家国企共26名负责人，震动越南经济界。同年4月，越南公安部原警察总局局长潘文永案，标志着反腐之火燃烧到公安部门。

按照2020年12月越南官方给出的数据，从2013年至2020年，越南各级党委、检查委员会共对13.1万名党员进行纪律处分。自2016年越共十二大至今，8.7万名干部、党员受纪律处分，其中3200名党员与腐败有关，由中央管理的干部超過110名（含越共中央委员和原中央委员27名，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原中央政治局委员4名，武装力量军官30多名）。

越南司法机构对11700多起腐败案、经济案进行起诉、调查、审理，由中央反腐败指导委员会跟踪指导的案件超过800起，由中央管理并受刑事处理的干部达18名。

阮富仲在越共十一大任总书记后，大力推进反腐败斗争。这几年越南反腐斗争不仅抓出郑春青这样的巨贪，也挖出胡志明市市委书记丁罗升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

伴随着反腐的深入进行，越南的国家形象、投资环境也大为改善。在“透明国际”给越南2019年的评分中，越南得分37分，与哥伦比亚、坦桑尼亚等国并列第96名，相对于2018年提升了21名。

越共十三大宣告越南不仅将继续深入进行反腐败斗争，而且在思想上、制度上扎紧反腐败的“笼子”。胡志明国家政治学院院长阮春胜表示：“实践证明反腐斗争是不能停下来的，大会开过之后肯定还要继续。但是要更加注重预防，不让贪腐已经出现了再处理。”越共十三大文件编辑小组常委阮曰通透露，十三大文件的重点是建立让干部“不想贪腐”的制度体系。

越共十二大以前，党建工作报告只有政治、思想和组织三大板块，这次大会，升级为政治、思想、道德、组织和干部。其中“道德”部分，就是教育干部“不想贪腐”。从文件内容，可以窥见越共十三大试图在思想层面、制度层面进一步遏制腐败的决心。

反腐牵动政治生态

从整风治吏的角度看，反腐败斗争有效遏制了越南官场的腐败势头，正了官场的风气。大批牵涉贪腐的干部“下课”，忠诚、清廉、有担当的干部有了上升的空间。在十三大中央委员、候补委员的提名工作中，越共中央宣教部副部长梅文政就表示，不能让“不合条件的机会主义分子”有可乘之机。

从政治生态的角度来看，越南反腐斗争的深入，使得越共中央的权威空前强化，旧的地方势力大大萎缩。以往的越共党代会，在安排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国会主席的人选时，一般都是遵循地区平衡的原则，北部、中部和南部都会有干部入选“四驾马车”。总书记来自北方，国家主席来自中部，政府总理和国会主席来自南方，成为惯例。

南方势力比较强大。这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越战时代，越南南北分治，南方干部长期在敌占区从事地下斗争和游击战争，功勋卓著。南方干部由此在统一之后获得了重要话语权，南方出身的黎笋，更是在胡志明之后长期担任最高领导人职务。越南革新开放后，南方各省由于中央放权，在对外开放时获得了比北方更多的自主权。曾任越南最南方的坚江省省委书记的阮清谊（阮晋勇之子）曾主张在富国岛建立合法赌场，引发越南舆论轩然大波。随着十二大阮晋勇竞争总书记失利，丁罗升因腐败被判刑，阮清谊被降为副部级，旧的以北南地域划分干部出身的传统已经式微。

十三大前越南官媒就发声，称越共十三大代表的组成，很好兼顾了各行各业、各省市、中央与地方的平衡，且越南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不能再用殖民时代的北部、中部、南部的概念人为将国家割裂开来，暗示在“四驾马车”人选上不会遵循旧的区域平衡原则。

越共十三届一中全会选出的“四驾马车”—总书记阮富仲（北部，连任总书记）、国家主席候选人阮春福（中部，原任政府总理）、政府总理候选人范明政（中部，原任中央组织部部长）、国会主席候选人王廷惠（中部，原任河内市委书记），都是依据清廉、能力、政绩优先的原则选出的，没有遵循传统的北、中、南格局。

阮富仲处理对华、对美关系政绩出色、反腐败更是成绩突出。阮春福领导政府在抗击新冠疫情、发展经济方面成效不俗，在新冠疫情肆虐的2020年还保持了2.91%的经济增长。范明政长期在公安战线工作，后来负责党的人事，其忠诚、清廉和能力无人质疑。王廷惠担任过副总理和首都一把手，政绩卓越。

长期以来，越南“四驾马车”的最高领导体制，虽然在决策上不易陷入个人独断，可以最大程度上体现决策民主，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陷入“无核心”的多头政治局面。领导反腐败斗争取得重大成绩的阮富仲，通过反腐败的成功进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多头政治的局面。

越共十二大以后，越南官方媒體已经将阮富仲视为越南党和国家的领导核心。2018年，阮富仲兼任国家主席后，“三位一体”的领导体制一度在越南出现，这一趋势愈加明显。尽管十三大上阮春福被选为新的国家主席候选人，“三位一体”又变回“四驾马车”，但阮富仲仍然连任最高领导职务总书记，正体现了越南党心、民心和军心对阮富仲治党治国以及反腐败斗争成绩的认可。越南传统的多头政治，正在演化为“核心政治”。

锐意革新、对外平衡的“越南梦”

越共十三大在中央委员会人事上体现了“新老交替”和“人事稳定”的平衡。代际传承体现在年龄到线的国会主席阮氏金银、原书记处常务书记陈国旺、国防部长吴春历、常务副总理张和平、原胡志明市市委书记阮善仁不再担任中央委员，180名当选的中央委员中有61位系首次当选。总书记阮富仲、总理阮春福位列中央委员会名单的前两位，又充分说明了越南高层力图维持人事的稳定。

在“透明国际”给越南2019年的评分中，越南得分37分，与哥伦比亚、坦桑尼亚等国并列第96名，相对于2018年提升了21名。

新“四驾马车”的新老平衡更为明显：阮富仲继续为党和国家掌舵，阮春福在过去5年的总理任上政绩卓越；范明政、王廷惠长期追随阮富仲，他俩进入最高领导层有助于贯彻阮富仲的治国理念。人事的平衡标志着越共在国内延续反腐败的同时，在对内对外战略上将会保持继承性。

在对内层面，过去5年，除了新冠疫情影响的2020年，越南年均GDP都保持了7%的高位增长，人均年收入在2020年达到2750美元。在新冠疫情肆虐的现在，越南仍旧保持了相当好的经济发展速度。在2020年抗击新冠疫情中，越南的生产生活秩序基本恢复正常。越南自主研发的检测试剂盒不但满足国内需求，还实现出口。

目前越南已经加入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这对越南进一步深化革新开放提出了新的要求。越南将在知识产权保护、劳工权利、市场开放程度上作出相应的调整，以适应新形势的要求。范明政为总理的越南政府，会继承阮春福的经济改革方针，在防疫不放松的同时，进一步发展社会主义定向的市场经济，为达成十三大确定的“三步走”建成“社会主义发达国家”的目标打下基础。

在对外层面，越共十三大强调“进一步融入国际社会”，更加强调越南在国际体系中发挥建设性作用。越共十一大以来，阮富仲为首的越共中央积极发展和老挝、柬埔寨等国的传统关系，通过经济援助等方式强化和老、柬的战略合作。2020年，越南有效发挥作为东盟轮值主席国和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双重作用，为促进东盟团结、维护地区和国际和平稳定作出贡献。东盟和联合国作为越南处理区域乃至国际政治的重要平台，将会继续发挥作用。

越南外交战略的核心是“平衡”对华、对美关系。阮文灵任越共总书记时，中越关系实现正常化。之后，中越两国先后谈判解决了陆地边界和北部湾水域边界的划分问题，消除了两国关系的障碍。这几年来，中越最高领导人成功实现两次互访，两国党际、政府间交流频繁，两国互相交流治党治国经验。2020年，中国驻越南大使还亲自为越南战略级干部研修班授课。

尽管在南海问题上中越仍旧存在分歧，但作为现实主义政治家，阮富仲尽可能将分歧控制在理性处理的范围内，多次强调以国际法原则解决争端。在越南国内，越南政府对反华舆论杂音也做了相应管控。2019年越南纪念中越边界战争时，越南官方态度低调，尽量不影响中越关系。对于今年中国《海警法》的出台，越南也有声音表达了“担忧”，但越共并未在官方层面采取过激举动。

早在越共十二大时，不少国际媒体将阮富仲视为亲华派，将总理阮晋勇视为亲美派，将他二人对总书记职位的竞争，描述为亲华派和亲美派的路线之争。这种“大国划派”的做法并不科学，在越共内部，无论是被外界视为对中国友善的阮富仲，还是对美亲近的前总理阮晋勇，他们都是以越南的国家利益为考虑标准的。

范明政、王廷惠长期追随阮富仲，他俩进入最高领导层有助于贯彻阮富仲的治国理念。人事的平衡标志着越共在国内延续反腐败的同时，在对内对外战略上将会保持继承性。

事实上，阮富仲奉行越南革新开放以来一贯的“大国平衡”外交政策，即在最大的邻国中国和太平洋彼岸的美国之间保持平衡，以此来为革新开放事业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奥巴马时期，越南最高领导人阮富仲首次成功实现访美，实现零的突破。之后阮富仲力排众议，推动越南加入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在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和美国总统特朗普2019年公开走近时，阮富仲又扮演了美朝会谈“东道主”的角色，大大提高了越南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地位。

和美国走近，有利于越南在中美经贸关系出现紧张后获得利益。在特朗普发起对华贸易战后，越南近两年对美出口增加了64亿美元。但是，越共领导层十分清楚，和美国走近不可避免会带来政权安全的隐患。美越社会制度的巨大差异，以及美国一些政客对越共的敌视，使越美关系难以达到日美、韩美关系的程度。

美国当局一直纵容在美越南裔移民的反越共行为。这些越南裔移民不少是越战结束之后逃亡美国的南越地主、军人、公务员、政客、商人的后裔，他们在美国公开活动时仍旧打着南越旗帜，拒绝承认越南共产党的领导地位。这几年，无论是越南乂安省的天主教牧师案，还是“越南临时国家政府”恐怖组织案，背后都有美国的影子。越共十三大的政治报告里清楚写道：“坚决挫败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及一切破坏阴谋和行动。”越共中央军委常委、人民军总参谋长潘文江在大会发言时强调，警惕敌对势力对党、国家和军队的破坏。越美之间仍旧是“同床异梦”。

越共十三大人事变动的相对稳定性，使得未来越南的内外政策将会长期稳定下去。国内深入反腐、对外“平衡外交”的大背景下，越南新领导层将继续奉行革新开放政策，在处理与中、美等大国的关系时，会继续保持微妙的平衡，为革新开放事业营造稳定的外部环境，实现“在21世纪中叶建成社会主义发达国家”的“越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