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和三太太

刘俊青

男孩出生时没碰上好日子，时大时小的雨已经下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没响一个雷，没打一次闪，雨大时，天空像是扣了一口黑锅，黑不见底，雨水哗哗地往下倒，大街小巷都是齐腰深的水。子夜，赵黑蹚着水，推着漂浮的门板，把小脚三太太接来。门板当中放了个蒲墩，三太太坐在蒲墩上，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抱着一捆用油布包裹着的劈柴，她从门板上下来，催促赵黑赶紧烧水。

黎明，屋里传出婴儿的哭声。男孩的哭声好亮，要回家的三太太，听着就像梆子腔一样，悦耳舒心。

突然，她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条二尺来长的鲤鱼，一跃升空，翻了一个跟头落在水里;紧跟着，大大小小的鱼儿，噌噌跳出水面。三太太预感到这是吉祥的兆头，什么兆头，她参不透，悟不出。她对赵黑说：我给孩子起个名字，叫大水吧！

唐儿河是靠唐儿庙而得名。说是河，其实只是一个河塘，面积有八九十亩。塘浅处，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稍深处，水面上摇曳着青翠欲滴的荷叶，荷花挺立飘香，一股股香气，淡化着夏日的鱼腥味。塘中心，深不见底，波光粼粼的水倒影着蓝天白云。塘沿上，一排垂柳，掩映着唐儿庙。庙里的佛龛上供奉着一尊小铜佛。

三太太挨着庙堂居住，看护庙堂的担子，就主动挑了起来。庙台前，生长着一棵一搂粗的杜梨树，枝繁叶茂，盛夏，是村里人纳凉的好地方。晚上，一群光屁股小子，围在三太太跟前，央求三太太讲笑话。三太太用火镰打着火绒，引燃烟袋锅，吧嗒几口，开讲：杨六郎智退辽兵。

人们散去，三太太睡不了觉，躺下就一身汗。她坐在蒲墩上，摇着蒲扇，打起盹来。突然，她听到杜梨树上有声响。

杜梨个儿不大，成熟了，又面又甜，生时，又硬又涩。每年，都有坏小子因偷摘尚未成熟的杜梨，遭三太太驱赶。三太太赶到树前，只见一个光屁股小子顺着墙根跑了。一个人，这么胆正？她跩歪着一双小脚，追到赵黑家，把正在瓦罐里藏匿青杜梨的大水逮了个正着。赵黑朝大水的屁股就打，大水撒腿就跑，赵黑在后头紧追，追到河边，大水蹿进河里。

一连几天，大水都没回家，大水妈抹眼泪，赵黑却不担心，他知道儿子的水性。三太太察觉出了蹊跷。半夜，大水溜进唐儿庙，刚要偷吃供品，三太太嘟嘟囔囔地走进来，大水藏到供桌底下。三太太摆上供品，朝著佛龛上的唐儿佛作揖，嘴里念念有词。

大水十六七岁时，村西边修了一座炮楼。三三两两的日伪军，经常到唐儿河里洗澡捉鱼。家家都关着门过日子。那天，石头家的黄狗从门缝里钻出去，看见两个鬼子兵手提着用柳条穿起来的鱼，又叫又咬，任凭石头吆喝阻止，黄狗就是不回头。鬼子兵“砰砰”两枪，把黄狗撂倒在地，拽起来就走。石头追过去，跟小鬼子厮打起来。一个鬼子兵用刺刀扎在石头胸口，石头倒在地上，鲜血直流，鬼子兵仍不罢手，用刺刀一下又一下地刺扎石头的胸腹。另一个鬼子伊里哇啦地叫着，朝已经咽气的石头踢了几脚，拽起黄狗，回了炮楼。

掩埋了石头，三太太对大水们说，小鬼子平白无故杀害咱们村民，你们要想法给石头报仇。

这天，两个小鬼子又来唐儿河洗澡、捉鱼，早已潜伏在芦苇荡里的大水，慢慢接近小鬼子，当他觉着有足够时间和把握的时候，他一个猛子，潜游过去把一个小鬼子拉到水下，拽到河深处。大水确信小鬼子已“吃饱喝足”，极速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另一个鬼子正在寻找同伴。大水不敢怠慢，一个鲤鱼打挺，游到鬼子近前，拉着鬼子的腿往河深处游，不一会儿，小鬼子就不再踢腾。

太阳落山的时候，炮楼里的鬼子兵，来河塘里找寻丢失的两个鬼子。

三太太跩歪着一双小脚，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她找到大水，把一个用油布包裹好的佛像交给他：赶紧把佛像藏到唐儿河底，别让日本人黑了去，有佛就有庙。赶紧走，你投八路军去吧！

村里人连夜逃走了。第二天，日伪军包围了村庄，找到了三太太。鬼子军官问三太太，谁害死了日本兵？三太太说，这唐儿河的神灵，专门惩治妖魔鬼怪。

小鬼子点燃了唐儿庙，把三太太扔进了大火里。

熊熊火焰中，飞起一个火球，落在小鬼子军官的身上，烧的鬼子军官号叫着在地上打滚。紧接着，又一个火球，飞向夜空，拖着长长的弧光向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