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青年风景园林师
——叶劲枫
2021-03-16
【编者按】自古以来,岭南地区孕育着独特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艺术,产生了岭南园林流派,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风景园林师。本刊副主编、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风景园林系系主任林广思教授将通过访谈近年来活跃在岭南地区的年轻风景园林师,记录他们的造园思想、方法和技艺,揭示他们多年的从业经验和思考,启迪广大风景园林工作者。本期访谈的对象是叶劲枫正高级工程师,他以自身经历为牵引,讲述从业20 年来对设计实践、工程管理、设计思想、设计价值观等方面的总结和探索。
问:您自小便生活在岭南,在这里学习、工作,可算是一位很“纯正”的岭南风景园林师。在20 来年的专业学习和工作的经历中,作为一名深耕于本地的设计师,您能回忆下对您日后设计产生过深远影响的事情吗?
叶劲枫:我是广东东莞人,小时候就生活在可园的周围。20 世纪80 年代初的可园刚刚被修复后对外开放,周边有很大一片池塘水域,我们称为可湖,水面上几乎盖满了水浮莲,岸边还有大量民居依水而建,很有水乡的意味,破败的可亭就立在这片水域上。当时还不懂什么是园林,也不知道可园有那么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只知道里面好玩,就像迷宫一样,而且是立体的迷宫,我想,这就是我个人对于空间感所受到的最初启蒙。后来,政府越来越重视可园的修复和扩建,儿时记忆里的很多景象也被改变,所以我一直还有个心愿:做一个关于可园周边环境从择地建设开始至今的各个时期演变的研究。
而植物情怀的启蒙,应该是小学时跟随我哥做盆景,也就是广东人说的玩“树仔头”,做过扦插、嫁接、弯枝、修剪等;或者没事拿着《花卉报》来读。只是从没想过日后会走上一条从事风景园林的道路。
读东莞中学时我最爱去的地方是学校的植物角,地方不大但植物种类繁多。后来校园改建时被拆除了,原来的植物也无从追溯,但还有一株养在我老家里—一株被我偷偷剪回去扦插的蒜香藤,到现在每年还在盛放着满棚的粉紫花。2020 年,何镜堂院士为我们这所共同的母校把控了新的教学大楼设计,我想,待大楼落成之时,也是时候让这棵具有正宗血脉、寓意“互相思念”的紫葳科植物重回母校怀抱了。
大学毕业至今,我一直跟随黄庆和先生从事风景园林设计及营造实践,他是普邦园林的两位创始人之一,既是老板也是良师。我对于现场创作的认知,也是在黄庆和先生带领下去感悟的,比如植物选型、石景布置等。而日常探讨设计的过程里,黄庆和先生会从广州的历史、西关故事,谈到当年他参与澳洲悉尼中国园设计竞赛的理念构思,再到岭南园林的发展历程。他身上的岭南文化底蕴,以及在自然观方面的独到见解,都时刻影响着我们这些晚辈。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又共同见证了东山凝彩园、鲁迅纪念园、广州长隆、珠海长隆、南宁园博园等大大小小有影响力的建设项目。从手稿到模型,从选树到吊装,园林现场二次创作的特征在这些项目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后来更长的实践活动里,我便养成了“脑手并用”的习惯,借此应对那些无法用图纸表达的项目节点。
金台山智慧公园
问:这些年您和您的公司关注于旅游乐园、城市公园、中式园林、乡村振兴等类型项目的设计,也落地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项目(如珠海长隆乐园景观、深圳前海环境和绿化“双提升”项目、金台山智慧公园、南宁园博园罗汉松园等),能详细举例说明下您在设计过程中所经历的困惑和突破、机遇和挑战吗?
叶劲枫:很多事情总是循序渐进,环环相扣的。
每一种新的风景园林形态,对我们都是新的挑战,过往经验起到的作用也是有限的,所以更明白了不断学习和研究钻研的重要性。例如我先后参与的长隆主题乐园群项目,对园林环境协同项目运营的要求非常高。我们跑遍了外国的迪士尼、环球影城以及同类项目,感受和学习别人的成功之处,再结合长隆项目的自身定位和特点,除完成了正常的乐园环境外,还摸索出一套“大地盆景”的营造手法,让长隆的公共环境具有了独一无二的个性。
珠海长隆乐园景观项目的滨海景观建设经验,又从技术上支持了我们在深圳前海的填海区园林建设。
然而新挑战总是层出不穷,虽然我们有很好的罗汉松造景经验,但在南宁园博园的罗汉松园建设过程里,还需要面临矿坑修复、原地质地貌元素利用等新难题,以致我当时毅然提出要驻场进行二次设计和监控,当时公司上下都不太理解,现在来看,大家还是觉得我当时下这个决心是对的,不敢说这个1.6 hm2的园子有多高的艺术性,但起码反映了我们对场地的充分尊重。通过南宁罗汉松园的历练,又加深了我们对“写意山水”园林的理解。
问:以上这些建成项目的落成,不仅需要设计师、甲方、施工方、管理运营方等部门合作完成,还有赖于技术工艺的结合。为了尽可能地使设计想法落地,如何与其他部门进行博弈,充分利用现有技术工艺?
叶劲枫:首先我们应该感谢投资人,因为是他们创造了让大家发挥的机会。我觉得整个过程里委托方和被委托方并不完全是发布指令和完成指令的简单关系,毕竟设计和工程并不是简单的商品买卖,服务提供者的主观能动性在当中起了很大的积极作用,我常常用“命运共同体”来形容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需要各方能对目标达到共识,对“分内事”“分外事”不要计较得太过清楚,设计和施工不要分得那么明晰,而是要认可园林的营造就是一个二次创作的过程,并且要用行动去践行。这样,整个建设过程应该会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与目标一致的人共同完成一项工作是一种享受!如果价值观追求也一致的话,更是一种缘分了。
园林行业里没有不良“医患关系”,作为被“医”的对象—“场地”,它不会懂得呐喊。表面看我们是要对委托方负责,其实最终还是对场地负责,而不只是对人或机构。
所以,我除了给设计的同事分享感受和经历,也很喜欢在工地拉着施工班组给他们夜间上课,图纸交底还不足够,我是希望大家打心底里明白一些原理,了解自己在参与一项什么任务,需要达到怎样的最终效果。我希望把这根质量的准绳交到每个参与者的手上。
问:您的核心设计思想是什么?在从业二十年的历程中有发生过怎么的转变?
叶劲枫: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部分工作归纳起来就两个字—迎合,迎合交易、迎合短期审美……幸运的是,我们还是获得很多能从客观出发的发挥空间。
回顾和反思过去一段时间的工作,确实有一部分的设计内容是超出了使用的需求,有过度设计的情况存在, 而在2020 年疫情爆发那段特殊时期,城市里的人们被封闭在小区里,出入行动都不方便,也无暇顾及享受;日常考虑更多的是生活问题,甚至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此时,过度超出了基本使用需要的园林,反而会变成一种累赘。当人们的心情需要通过园林环境来进行缓和的时候,这种过度的设计却变成了人们心理上的压力。虽然疫情是一种很极端的情况,但能令我更加深刻地理解到,我更多需要做的是“被需要”的园林,要有足够的弹性去应对各种未知的使用要求。
过度的、脱离实际使用诉求的设计,虽然可以提升短时间内的视觉和体验感受,但长远角度上却增添的人们的心理压力,也增添了园林环境在维护上的压力。我一直在找寻一个“度”,让设计力度和使用者感受需求之间能达到平衡,做出真正“被需求”的园林。
问:作为一岭南本土风景园林设计师,您觉得您的设计思想和作品与其他地域的设计师有何异同?
叶劲枫:近年,从深厚的古典文学综艺节目,到外显的汉服流行现象,我们很欣喜地看到更多国人文化自信的回归。而岭南文化的弘扬也得到大力的提倡,作为土生土长的岭南本土设计师,有更多优势可积极地投入到岭南文化的研究和实践中。
时代的潮流造就了当前全国各地的设计师作品会有一定的雷同,但岭南地区最大的特点就是植物素材特别丰富,也为植物造景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有利于创造四季植物繁茂、生机勃勃的场景。当有人在探讨南方沿海地区能不能种银杏和红枫的时候,我更想在“绿”上做文章,讲好本土优势常绿植物的故事。
南宁园博园罗汉松园
问:您觉得岭南传统园林和早期岭南现代园林的成就在当代有何价值?在日常的设计之中,该如何对前人留下的宝贵财富进行传承与创新呢?
叶劲枫:岭南文化本来就有包容并蓄、与时俱进的特点,放在每一个时代都能反映出来,今天也不例外。岭南建筑学派也一直主张新的建筑要与传统形式在风格上求神似,不求形似。
岭南传统园林作为一种美学和艺术的博览而存在,给我们提供了当年园主人建设和使用园林的考究证据,而更多值得我们今天借鉴的是空间上的尺度和序列,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神似”的元素放到今天也一样实用。
每个时代的经济和技术都给予岭南文化新的发展契机,例如在没有电器的时代,可园的主人就发明了让室内降温的管道设施,在莫伯治先生等老一辈岭南派大师的近代岭南建筑和园林作品里,也就通风遮阳的需求有着独到的创意。而今天空调的普及,让建筑室内对自然通风和温度控制的诉求没以往明显,但对于园林的户外环境和灰空间来讲,这种需求并没有改变,需要我们继续为此在设计上做出努力。同时,我也特别喜欢岭南传统园林的简练、朴素、通透、淡雅,这些都值得我们在未来设计里作更多的尝试。
问:您曾表达出想要为整个风景园林行业“添砖加瓦”,而非想做能被一层层盖掉的“涂鸦”,能否进一步详细地阐述推动您不断探索景观之路的精神动力和为之奋斗的理想是什么?
叶劲枫:一个人乃至一个企业的力量还是有限的,但幸运的是世界还是给了我们很多实践的机会,尤其是在身处的岭南地区。当我们在欣赏和研究前人百年园林成果的同时,今天的人们对身边环境又有了新的诉求。只有跟随着这种诉求,尤其是理性的诉求去营造,才能被后人保护和弘扬。
涂鸦也是一种艺术,抒发了特定人群的个人情感,展示了他们的技艺,也满足了当代社会部分人群的审美需求。在如今视频媒体传播的时代里,一瞬的灿烂也足以引起社会的关注。
除了短期实验性作品以外,大多数风景园林场所表达的还是长期的有生命的艺术,即使硬质元素能做到历久弥新,植物元素也会有兴衰发展,三维的场景加入时间维度之后,会从短期的、渺小的设计师意志,回归到长期的、宏大的大自然意志里,正如我们在《人类消失后的地球》影片中看到的一样,更别说人为的短期拆除了。所以我会很审慎选择要做的事情,只要符合我的价值观,哪怕是很小、不“高大上”的园林事务,我都乐意去为之倾力。例如最近我在不同场合发出呼吁,建议大家注重园林种植土壤改良的工作。虽然这个并不完全是设计的范畴,但通过广大设计师的推广,以及图纸的表达,我相信这个“里子”的问题会得到有效改善,更有利于我们所设计的土壤以上的“面子”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