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销书40年:从《红高粱》到《乖,摸摸头》
2021-03-15叉少
叉少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处在动乱中,大批知识青年从城里去了乡村。
在下乡的知青那里,一本书要传阅几十个人。为了多看几眼书,不少人会挑灯夜战,把整本书抄下来。
城里一样是“书荒”。70年代末,新华书店门口总是排着长队。王安忆说:“好像每个人都是文学青年似的。经典的文学名著,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等人的作品基本是全部读了个遍。”
1980—1990
1974年,顾城回到北京,那几年他阅读了大量古典文学,开始诗歌写作。顾城每天很晚才睡,枕边放着一支铅笔,梦醒出现灵感就直接写在墙上。1979年4月,顾城在卧室的墙壁上写下了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黑暗褪去,浪漫的年代揭开序章。
那时国内图书缺口巨大,国家赶印了一大批文学名著,一上市就卖到一本不剩,几乎每一本都是畅销书。《基督山伯爵》《红与黑》《简爱》这些名著全都卖了上百万册。
1980年4月,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去世,又引发了一波萨特热潮。走在街上,几乎每人腋下夹着一本萨特,每个人都能说上一句“他人即地狱”。80年代的工厂里,经常能看到工人捧着萨特的书阅读。
萨特带起了阅读艰深书籍的风潮,《存在与虚无》和《梦的解析》这样学术类的书也印发了15万册。很难想象符号学著作《人论》也发行了23万册。若是放到现在,估计只有部分传播学的考研学生听过。
1981年,《东方快车谋杀案》《福尔摩斯探案集》《海底两万里》被翻译成中文出版,香港和台湾的作品也进了新华书店。
1972年9月,《鹿鼎记》在《明报》上刊完最后一节,金庸宣布封笔。十年后,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在大陆地区发行,小说也随之畅销。金庸没想过自己能缔造武侠神话,他说:“我以小说作为赚钱与谋生的工具,谈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社会目标,既未想到要教育青年,也没有怀抱兴邦报国之志……”
古龙、琼瑶和金庸一起登场,绝版30年的《围城》也在这时重印。通俗文学与现实主义文学交锋,难分高下。但整个80年代最耀眼的文学明星,应该是莫言。
1984年,莫言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部队把有创作成绩的人集中起来,办了写作班。写出《高山下的花环》的李存葆先生也在,那時他已经红遍全国。李存葆先生的新小说出来,大家组织了一次研讨会。会上,莫言说这根本不是小说,像电影的分镜头脚本,内容像是政治部写的英模材料。李存葆先生没有翻脸,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会后很多人问莫言这小子是写什么的,这么狂。莫言憋了一股劲,要证明自己。年底,他写出《红高粱》,讲了英雄好汉王八蛋的故事。
两年后,《红高粱》电影上映,小说也成了最热的畅销书。刘索拉说,80年代,没有人比莫言更火。
《红高粱》之后,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出版,这部书长达一百万字,登上书架一样畅销。
80年代,女性作家三毛也俘获了大量读者,虽然李敖说她是“白开水式的泛滥感情”,但不妨碍三毛声名远扬。有人回忆:“当时大学女生宿舍一个屋子六个女生不去上课,每个人都是一包瓜子,一本三毛。宿舍里特别静,只听见嗑瓜子的声音,读得特别投入。”1989年4月,三毛在大陆探亲期间,男女学生在校园里排成长队与三毛握手,请她签名的人数不胜数。
1990—1995
如果你参加过学校运动会,应该不会对汪国真感到陌生。运动员在田径场上奔跑时,广播里总会如约传出接近破音的女声,煽情地念出那句:“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这就是汪国真的诗。1990年被出版业称为“汪国真年”,他的诗集卖出了上百万册。从艺术水准上说,这些诗远不及海子、顾城。但从名声上看,汪国真是国内最后一个辉煌的诗人。
80年代末90年代初,诗坛先后失去海子和顾城,诗歌的时代一去不返。之后,几乎再没有诗集成为畅销书,各类小说几乎完全占领了书店。
80年代中期,王朔开始在杂志上连载自己的小说。王朔说:“那时我看人是有个尺子的,谁读琼瑶金庸谁就叫没品位,一概看不起。”1989年到1992年,王朔写了《千万别把我当人》《我是你爸爸》《动物凶猛》等中长篇小说。
1992年,华艺出版社出版四卷一套的《王朔文集》,开创了在世作家出文集的潮流先河。有不少作家批评王朔是痞子文学,但王朔的语言让人耳目一新,文集也卖成了畅销书。王朔要求出版社对这套文集实行版税付酬制。每卖出一本书,作家就能拿到一份酬劳。萧乾说:“王朔给中国作家松绑了。”
王朔为很多作家争得了正当权益,但受益最大的人是余华。
1992年,余华的小说《活着》在《收获》杂志首发,很快出版了单行本。到2019年,《活着》累计卖出了六百多万册。在第13届作家富豪榜上,余华以1550万的版税收入位列第二,创造了纯文学的销量奇迹。面对余华创下的这个奇迹,好友莫言说:“对一个作家来说,一辈子有一部作品如此畅销是一件幸运的事,但这更是一种不幸,因为有了这么畅销的书,余华的创作动力明显减退。”
在王朔、余华之后,王小波也写出了优秀的作品,但运气就差了很多。
《黄金时代》面世后,没有出版社敢接。李银河的朋友赵洁平是华夏出版社的部门主任,她看了《黄金时代》,说这么好的书应该出来。趁着总编辑外出,赵洁平把书给出了。总编辑回来后严厉指责了赵洁平,又给了处分,她大病一场。书没有正规发行渠道,根本卖不出去。王小波就和赵洁平推着自行车到小书摊和图书批发市场去推销,还在路边摆过地摊。那些书卖了
三年,直到王小波去世也没卖完。
1995—2000
1995年之前,不论通俗与否,文学作品占了畅销书的大半江山。这之后,图书的商品属性更加明显。
1995年,著名主持人赵忠祥出了自传《岁月随想》,梁晓声为他写了序——《领略赵忠祥》,书一发行就卖出了百万册之多。
倪萍写了本书叫《日子》,销量丝毫不逊《岁月随想》。电视与书店联合出击,两位主持人坐稳了中国男神女神的位置。
随着这两本书热潮渐退,前网络时代也走向终点。
1998年,一本台湾的网络小说风靡全国——《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书里的女主角网名是轻舞飞扬,与男主痞子蔡网恋,在故事的结尾因病去世。这本小说的盗版卖了几百万册。这本书的语言像是初高中学生日常聊天,基本奠定了日后青春小说的文风。
2000年,在上高一的韩寒退学,接着出版了首部长篇小说《三重门》。随着《萌芽》《新概念》的火热,韩寒成了所有青少年的偶像。
90年代末,小说的阅读门槛下降,学生成了畅销书的主要阅读人群。
2000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引进推出了《哈利·波特》前三部的中译本,首印60万册。仅一年半的时间,《哈利·波特》销售了7700万码洋(书的单价乘以发行数),创下单本图书出
2000—2005
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世界变化越来越快,人们被焦虑裹挟,变得害怕失败。
一本在世界范围内影响了人类价值观的书横空出世——《谁动了我的奶酪》。书里借几个小老鼠吃奶酪的寓言写了人类不该惧怕变化,要积极适应,主动出击。尽管《金融时报》评价说这本书“平庸得让人吃惊”,但它的畅销程度超过所有人想象。
这本书在国外出版,两年内销售了2000万册。2001年引进国内,连续128周排在各大媒体畅销书榜单前几名。各家出版商争相出版,一本几万字的小书被翻译出了七个中文译本。
从这本书开始,励志书籍开始霸占书店最显眼的位置。
那几年,最出名的人就是刘亦婷,所有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哈佛男孩或哈佛女孩。于是《哈佛女孩刘亦婷》《清华男孩》《轻轻松松上哈佛》这样的书接连出现在图书热榜上。
不论实际效果如何,单从书名上看,这些书都提供了一种幻象——一书在手,天下我有。
2002年《致加西亚的信》出版,书里描述了一个理想的员工——罗文,对于领导的命令坚决服从,哪怕这个命令是穿越火线给远在天边的加西亚送一封信。这本书畅销的一部分原因是很多企业老板批量买来送给员工,保证人手一本。
励志书籍和心灵鸡汤的影响十分深远。除了励志和鸡汤,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畅销书还有另一个门类:青春恋爱小说。
2001年《那小子真帅》发行,几乎每个女孩都有上课时偷看这本书的经历。这本小说讲述了一个家里有钱、长相一流的男生和一个平凡女孩子的爱情故事,堪称霸道总裁的青少年版,为日后总裁文的诞生打下了坚实基础。
畅销书的类型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时代的浮躁气息。此时,国民图书阅读率从1999年到2005年连续下跌,从60.4%一路降到了48.7%。
2005—2020
在阅读衰落的时候,一档代替大家读书的电视节目热播——百家讲坛。
相应的,易中天和于丹也成了畅销书作家。尤其《于丹<论语>心得》还卖到了韩国日本,于丹被日本称为“女孔子”。
于丹一夜成名时,郭敬明却陷入了版权官司。
2006年5月22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认定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对庄羽的《圈里圈外》构成抄袭。尽管如此,郭敬明仍在文坛屹立不倒。2007年,郭敬明出版了小说《悲伤逆流成河》。2008年至2012年陆续出版《小时代》“三部曲”。2013年6月27日,由郭敬明自编自导的同名电影《小时代》问世,票房一路飘红。
马未都评价说这电影好,在电影史上有一笔,“混乱的时代得有几部混乱的作品,最不靠谱的奢华就得拿这片子说事,别的还真没有。”
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郭敬明用伤感与矫情的文字把一代青少年带进了迷茫的胡同,这才有了后来的《谁的青春不迷茫》。
也许是人们已经厌倦了励志书籍,2009年,除了发扬光大的青春文学,养生书籍也开始畅销,最著名的是张悟本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2010年2月,张悟本做客湖南卫视节目后,知名度迅速提高。张悟本和父亲之前都是北京第三针织厂工人,但他说自己学过医,父亲是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记者问起来,张晤本的父亲说不知道爷俩还做过医生。
这时,时代变化越来越快,书的热度还没降,作者已经先“凉了”。2012年,于丹被轰下讲台。2014年雾霾严重时,于丹说“凭自己的精神防护,不让雾霾进到心里”,遭到全网群嘲。
2016年,郭敬明的第一批读者步入社会,他的作品号召力不复当年。第二部电影《爵迹》票房远没有达到预期,电视剧《幻城》的收视率也没能超过1%。也许郭敬明没想到,《小时代》收割的竟是最后一波情怀。
前浪滚滚而去,后浪凶猛涌起。新的时代里,畅销书真正的明星是全宇宙“最斜杠”的大冰。
2013年,大冰出版个人第一本著作《他们最幸福》,2014年出版《乖,摸摸头》,2015年是《阿弥陀佛么么哒》。除了拥有很多称号外,大冰书的销量也是一骑绝尘,曾在一个月内售出150万册。2016年,大冰获得“第十届作家榜颁奖盛典”年度畅销作家奖。
2018年,大冰給《他们最幸福》添了些内容重新出版,更名为《你坏》。这本书的宣传介绍是这样的:《你坏》复原了最初的文字结构和文字尺度,复原了最初的分段、标点、篇章排版,复原了他的原意、本意、诚意、心意,也复原了初稿里的大段删减。除此之外,《你坏》是一本超超超超超超超值的书。《你坏》全书页,是大冰所有书里字数最多、厚度最厚的,页数比曾经最厚的一本还多56页,定价却只涨了6毛,全书相当于8分/页。作者坚持如此,我们也无可奈何,请各位同行见谅。由此可知,如果买书是为了论斤卖废纸的话,那么《你坏》的性价比最高。另外,相信大冰的诚意、心意、本意也十分压秤。
2020年,熟悉的操作再次出现,《啊2.0》在《阿弥陀佛么么哒》的基础上增添十万字重新出版。
结尾
多年以后,我们才发现,《穷爸爸富爸爸》的作者经营不善,公司申请破产保护;包治百病的张悟本早早因为糖尿病和脑梗进了医院;而刘亦婷的人生巅峰就是进入哈佛并被写进书里。
除了赚到一大笔版税之外,那些人生导师似乎也没得到什么理想的人生。
几十年过去,畅销书榜单几经变换,红极一时的作家声名逐渐模糊,当年奢侈的图书逐渐变成一次性的商品。
季风书店的创办人严博非说:“今天人类终于进入了一个物质主义的消费世界,当所有的神圣事物都不再与我们的世俗生活相关的时候,所有的个人都将成为孤独的失去理想的个人,再无某种终极关怀将他们连接起来。这时的人类将不再能应对大危机,社会一旦发生崩溃将无法重建。”
所幸,经典的文学书籍仍然在书店角落长久地停留,维系着我们的共同想象。也许,那些才是我们应该多看几眼的书。
摘自微信公众号“往事叉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