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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不育,难言之痛

2021-03-15麦克·格罗斯卡托菲尔芭芭拉·哈尔丁豪斯小妮子

海外文摘 2021年3期
关键词:布隆尔茨舒尔茨

麦克·格罗斯卡托菲尔 芭芭拉·哈尔丁豪斯 小妮子

在有生育意愿的25~59歲德国夫妇中,约有1/10无法自然受孕。问题可能出在任意一方身上,但男方不育的影响显然被科学界长期低估了。如今,欧洲、北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男性的精液浓度正持续变低。1973年,每毫升精液中平均含有9900万个精子,2011年变成了4700万。按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每毫升精液中含有1500万个精子仍属正常。理论上说,即使每毫升精液中只有200万个精子,也是可以让卵子成功受孕的。而照目前的发展速度,预计到2034年,精子浓度就会下降到这个数值。

但是,一般不都说男人终生有生育能力吗?女人可能不再排卵,男人却会一生产精?英国摇滚歌手米克·贾格尔73岁还生了他的第八个孩子,难道只是侥幸“中奖”?

答案是,男人的生育能力不仅取决于精子数量,还取决于精子质量。只有能向前游动的精子才可抵达卵子。此外,它们还必须形态好看。世界卫生组织也对此规定了标准值。能向前游动的精子数量必须占到32%,“颜值”达标的必须占到4%。目前,世界卫生组织已经调低了这两个数值。也就是说,根据官方标准,一个男人的精子畸形率可以高达96%而不被认为有任何问题。如果是精子畸形率如此高的一头种牛,可没有一个农民会要。而在瑞士,60%的18~22岁男性都达不到世界卫生组织关于精子的某项标准。

| 基因缺陷 |

安德莉亚·扎尔茨布隆说,以前,男人们都会穿戴得严严实实来到她的诊室,以免被人认出。而现在,他们甚至会拼车同来了。但据统计,会去医院排除器质性原因的不育男性仍然只占6%。这些男人往往会踏上艰难的治疗之旅,有些最后收获了幸运,有些则遭遇了惨痛的失败。

对于不孕不育的夫妻,一般都会先排查女方的原因,发现无果,才会想到是不是男方的问题。

扎尔茨布隆在汉堡–埃彭多夫大学医院的男科工作。这天,正好送来了一份精液样本,它属于一个1990年出生的男人。在实验室的显微镜下,她和同事观察到了很多畸形的精子。扎尔茨布隆说:“这个精子的颈部太粗;这个的尾巴歪斜,头部太尖,而且有个凹陷;这个的尾巴卷曲……”精子靠尾部运动,尾巴卷曲的精子只能绕着自己打转,根本无法前进。最后,扎尔茨布隆的同事总结道:“形态达标的精子太少了。”

这个男人生了重病,但扎尔茨布隆表示,即使他没有得病,精子也会是现在的模样。白血病的症状会出现在生殖器上,但其他很多癌症,比如这个男人得的这种,则并非如此。这份精液样本的检测结果是:正常率约为1%。如果借助辅助生殖技术,这个男人还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精液被装在小管里,在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氮中冷冻。需要时,优质精子会被取出来与女性卵子结合。

扎尔茨布隆首先关注的是精子数量、活力和形态,但同样重要的还有基因。她的新型人工智能仪器已经可以检测DNA链是否完整,外壳是否完好。在显示屏上,可以看到很多小点,那是精子的头部。蓝绿色的有完好无损的DNA外壳,淡橙色的则没有。如果DNA链已碎裂,这些精子就会发光。

丹麦奥尔胡斯的精子银行

平均来看,如今男性的精子基因缺陷率约为10%~20%。临床诊断分为“弱精症”(太多精子不活动)、“畸形精子症”(太多畸形的精子)以及“少精症”(精子数量太少)。扎尔茨布隆见过知道诊断结果后崩溃大哭或愤怒夺门而出的男人,见过还在医院就和男人分手的女人,还曾将自己的病人送去对面的自杀门诊。

| 不育原因 |

为何如今精子的形态、数量和活力会引人忧虑?是因为牛仔裤太紧、睾丸受到挤压,洗澡温度过高,还是要怪放在裤子口袋的手机或者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

对此,医学界有各种各样的猜想。扎尔茨布隆说:“一种常见的假说是,塑料瓶、胶水和止汗剂中的增塑剂影响了男性荷尔蒙系统,造成了雌激素效应。胎儿睾丸发育的敏感时期是在孕六七周。那时候女性往往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可能在不经意间作出了错误决定。”

对于不孕不育的夫妻,一般都会先排查女方的原因,发现无果,才会想到是不是男方的问题。在汉堡生育中心,沃尔夫冈·舒尔茨也在寻找男性不育的原因。来找他看病的,多是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却仍然无法怀上孩子的夫妻。他们从脸书或生育论坛得知他的名字。舒尔茨表示,当代男性的处境完全是场灾难,多达85%的精子都无法让卵子受精。

究竟发生了什么?来到他诊室的男性和女性患者,平均年龄都在增加。“自40岁起,男性的生育能力也会下降。”舒尔茨说。他怀疑问题并不出在增塑剂,认为这些陈词滥调至今未经充分证实,研究人员传播此类理论,是因为聚焦环境因素能让他们得到研究经费。

舒尔茨相信精子质量的下降是自然自我调整的结果。他说:“细胞坏死是自然发生的。在一定条件下,细胞接收到信号:‘灭亡吧!我们称之为‘细胞凋亡。我猜测,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导致‘凋亡精子的数目增加了,它们无法让卵子受精。高度发达国家的人们生活富裕,寿命很长,没有需要繁殖的生理压力。这和战后或瘟疫流行期完全不同。”

舒尔茨出生时全球有25亿人,目前有78亿人,每年都有8000万新生儿诞生。舒尔茨说:“甚至可以说,目前的生育率下降得太慢了。”当然,尽管如此,他仍在努力为每个男人寻找健康的精子,如同在沙漠中寻找绿洲。他每周有两天上午做手术,为取精进行的睾丸活检需要30分钟。一个男人的精液中只有少量精子,他的妻子已经流产两次,好在舒尔茨成功地为他取出了健康的精子。而在另一位病人的精液中,舒尔茨一无所获。

| 难言之隐 |

男性不育是个禁忌话题,是因为在我们的社会,生育能力反映强大与否,父亲角色等同于男子气概。一听到“不育”,我们就会联想到“无能”。一般而言,一个男人不会怀疑自己的精子质量有问题。每个人都更愿意做个英雄,而不是失败者。

不育其实和性功能无关,但仍有很多男性认为这种缺陷有辱人格,最好秘而不宣。41%的不育男性宣称他们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伴侣。有些女性会在朋友圈说生不出孩子是她们自己的问题,虽然实际上是她们丈夫的毛病。不育让一些男人噩梦缠身,是每个男人都下意识想排除掉的生理缺陷。

“对于男人来说,承认自己是同性恋,都比承认自己不育要容易。”家庭治疗师佩特拉·托恩说。她自1993年起提供社会心理学的生育意愿咨询,致力于为通过捐精生育子女的家庭去耻辱化。她写了一本书,主题是“男性不育和生育意愿”。在我们的世界,有政治家和足球明星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极少有名人会像德国电影导演维姆·文德斯那样公开承认自己不育。文德斯不育的原因可能是他小时候得过腮腺炎。托恩希望能出现更多像文德斯这样的榜样,以改善人们对男性不育的接受度,减轻不育男性的耻辱感。

实验室的精子研究“形态正常的太少了。”

社会学家汉斯·貝尔特拉姆说:“我们一般都认为,男人必须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但其实这种角色观念并非自古就有,而是伴随着工业社会的到来而产生的。我们将19世纪末20世纪初盛行的原则奉为圭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它。所以说,我们对男子气概和父亲角色的联想,都是后天习得的。”

多数德国男人都想有自己的孩子,对于如何实现父亲角色有自己的设想。他们在妻子分娩时提供支持,给孩子换尿布,推着婴儿车散步,和年幼的孩子玩耍,为青春期的孩子忧虑。男人既想在职场获得成功,又希望能支持他们的伴侣,参与孩子成长。

贝尔特拉姆说:“我们渐渐接受了,女人可以没有孩子。对男人,却还没有这样的宽容度。”他表示,年轻人在作人生规划时,会参照他们父母的经历。区别在于,父母那一代的生育能力更强。

| 心理治疗 |

在海德堡大学校医院心理治疗师特维斯·威士曼的办公室前,有两把椅子和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些小册子和书籍,比如《挥别家庭梦》和《不孕不育夫妻咨询和治疗》。

威士曼对生育障碍进行了社会心理学研究,为不孕不育夫妻提供咨询20多年,帮助他们战胜悲伤。这是一个声音好听的男人,戴着眼镜,下巴留着胡子。他的咨询室窗帘紧闭,双层门确保走廊里没有人能听清里面的声音。

不孕不育夫妻经常听到的劝解是:“你们工作太累了,去度假吧,放松一下,肯定就能行了。”1/5的不育男人都认为,无法有子女是因为他们的职场压力过大。对此,威士曼说,心理状态对生育能力没有影响。

以前,大多是男人陪着妻子进入咨询室,如今相反的情况越来越多。他说:“不育的诊断和亲人去世或自己患癌的消息具有同等的冲击力。”在此过程中,男人和女人的感受并无二致,没有男人和女人的痛苦之分。有些夫妻会在危机中分道扬镳,更多的则会一同面对。

最近,有对来自黑森林的夫妻来到他的咨询室。他们已经备孕一年,却一直没有怀上,最后发现是丈夫不育。这个36岁的男人仿佛一下子掉入深渊,痛苦极了。威士曼先让他们倾诉。这个男人说,不育就像当头一棒,让他感觉自己十分失败,同时又负罪感深重。他无法想象永远不能拥有后代会怎样,甚至因此仇恨所有为人父母的幸福夫妻。他并不想这样,但无法纾解内心的苦楚。

“很少有夫妻会在咨询过程中哭得这么惨。”威士曼说,“他俩完全崩溃了,他比她更甚。”

威士曼建议他们目前只关注自身感受,一定要允许自己有负面情绪。“如果你们没有,才是不正常的。”最后,他给他们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对于生活该如何继续,他们得想出一个B计划。而这对夫妻的B计划是这样的:找到一个和这位丈夫身高、体型、爱好都相似的捐精者。威士曼说:“父亲首先是一个社会角色。即使不生自己的孩子,也可以成立一个幸福的家庭。这种认知非常重要。”

他告诉他们,如果还有咨询需求,可以再来。但那之后,他们没再出现过。

| 勇敢承认 |

沃尔夫冈·舒尔茨医生的一位病人住在农村,患有弱精症,可能是精索静脉曲张引起的,睾丸血液供应过多导致局部温度过高。他的哥哥也有相同的问题。

在进行睾丸活检取得组织样本后,舒尔茨向这对夫妻道贺。他在温度低一些的阴囊上部找到了一些正常的精子。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他们才将此事告诉了几个密友,收到了不错的反馈。一个女性朋友告诉他,她也会送自己的丈夫去看医生。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他不育了。“辅助生殖?啊!那你无法勃起吗?”他们说。他对他们的无知感到震惊,尽量用村里人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想象一把枪,它打不出子弹,只能冒出硝烟。”

如果不去求医,他们就只能不要孩子。他们的邻居15年前建了一栋带三个儿童房的房子,这些房间至今仍在空置。而他们正准备孕育第四个孩子,他快满两岁的女儿正在他膝头攀爬。他看着她微笑,那幸福的表情好像在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另有一对夫妻,男人37岁,女人36岁。男人的精液中几乎没有真正能向前游动的精子。身高1.94米、重90公斤、爱骑摩托车的他说:“我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像一个男人,因为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他们尝试了人工授精,但没有成功。女人算好日子,在排卵时安排性事。他甚至曾开车前往她空荡荡的办公室睡觉,只为赶上她排卵。这种一切为了生孩子的亲热很快就让他没了兴致。他开始购买改善性功能的药物。“而这将我折磨得更惨了。我生不出孩子,现在连勃起都不行了。”他说。而她无奈地说:“哪怕只是拥抱一下,你都会问:‘又到时间了?”

他们尝试了卵胞浆内单精子显微注射技术,即借助显微操作系统将单一精子注射进卵子内使其受精。他们试了三次,每次花费2500欧元,却都失败了。他们在家怒吼,哭泣。第三次失败后,她给在工作的丈夫打电话叫喊了两分钟。那之后,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这个男人的父亲有三个兄弟姐妹,他的姐姐也有两个孩子。他坐在客厅问:“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现在,他有时在车库为小鸟搭房子,有时为壁炉砍柴,每天喝四升水,从不喝塑料瓶装的水。不吸烟,不喝酒,尽可能站着工作,不再去泡桑拿。可以说,他尝试了一切可能。

迄今为止,他花在生育治疗上的费用已经高达2万欧元,他们的购房存款已经化为乌有。他们还想尝试一次卵胞浆内单精子显微注射技术,又是2500欧元,还需要另付5000欧元作染色体测试。

他说:“我感觉以前从来不疼的地方现在都开始疼了。”对他来说,和妻子睡觉仍然很痛苦。他購买了性玩具,但效用不佳。已经备孕四年的他悲伤地说:“我现在不但银行账户空空,连性欲都没了。”

汉堡生育中心的舒尔茨医生推荐他服用阿那曲唑。这种药片一般是绝经后得乳腺癌的女性服用的,能阻止雌激素生成,也可用来改善男性的精液浓度和精子活力,副作用有呕吐、脱发、肝脏炎症。这位丈夫服用这种治疗乳腺癌的药物,希望自己的精液中至少能出现一个长60微米的健康精子,和卵子结合,完成受精。

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是啊,什么时候?”他想了想,然后说,“是他成为父亲的时候,但也是当他承认并说出‘我不育的时候。”

[编译自德国《明镜周刊》]

编辑:周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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