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的第四个故事
2021-03-15向治霖
向治霖
吹牛没什么了不起,把吹过的牛实现了,才是了不起。埃隆·马斯克似乎就是这一种人。
“梦想家”的称号不是白叫。曾经在2001年,马斯克设立“火星绿洲”项目,在那个时候,登陆火星何异于白日梦?然而现在,中国、美国、阿联酋和欧洲的飞行器,确已在抵达火星的路上。最新的消息是,在2月17日,马斯克提出要在2026年把人类送上火星,比美国NASA的计划提前了七年。
“殖民火星”是初心,“星链计划”则是意外。按照马斯克的说法,他在准备购买火箭服务时,发现成本过于高昂,于是自己动手,创立了火箭卫星工程一体化的公司SpaceX。经历了十几年尝试失败,一度沦为笑话后,现在的SpaceX“一箭60星”,加上“一级火箭回收技术”,终于让旧有的航天大国紧张起来。
运气似乎经常光顾着马斯克。实现火星梦的路上,意外得来的“星链计划”,正好赶上以5G为代表的通讯技术革命。一颗颗星链卫星,虽然是天文界眼中的污染物,但它们正在构建新的天基网络。另一方面,5G催生出自动驾驶的应用场景,特斯拉—国人最熟悉的“马氏产品”—成为这个领域的领头羊。
但这,远远没到故事的终章,也不是马斯克所有的故事。
脑机接口
马斯克一系列的成功,必然伴随着财富神话。2021年开年,马斯克一度问鼎全球富豪榜,短暂地做上了“世界首富”。虽然他很快被贝索隆超越,但从马斯克名下资产的统计上看,在2020年,他的资产翻了6倍,绝对是人生赢家。
狂人之狂,在于普通人不能理解。在首富光环笼罩的当儿,马斯克继续开发新的狂想。
美国时间 1 月 31 日,马斯克在外媒采访中透露,他的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 ,计划造出一只能玩电脑游戏的猩猩。据他介绍,该公司已找到合适的无线传感器,并将其植入猩猩大脑中。
脑机接口,是马斯克的第四个故事。和他的前三个故事不同,脑机接口完全是独立的,几乎是“白手起家”。但这个故事的发展可谓恐怖。
从时间进度上看,2019年7月,马斯克第一次为初创的脑机接口公司 Neuralink 召开发布会,介绍了公司的技术进展和未来展望。在当时,Neuralink实验演示的对象还是老鼠。
只过了一年,2020年8月,演示对象从老鼠变成猪。
马斯克现场“溜猪”的表现震动世界。根据演示,猪脑被植入芯片后,其大脑的信号可以被捕捉到。同时,脑机接口中的“机”(亦即芯片),在检测猪大脑信号的时候,能够预测猪关节的运动。从演示上看 ,预测的运动与实际运动拟合程度相当好。
距离“溜猪”不过5个月,现在的实验对象成了猩猩。且按照马斯克的描述,这将是一只会玩电脑游戏的猩猩,在智能上又更高一层。
“我们不得不提到一只猴子。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这只猴子已经能用大脑控制电脑了。”马斯克在当年如此说道。如果不是他放的“卫星”,那么这一次的实验对象猩猩,应是Neuralink在灵长类动物身上又一个进展,而非首次突破。
短短三年间,马斯克的Neuralink完成的进展,相当于该领域的工程人员十年的工作。
1月31日,马斯克在推特上说,接下来,Neuralink 计划在另一只猩猩大脑中植入芯片,让这两只猩猩进行精神层面的互动。他表示,从外表上,根本找不到脑机接口植入的痕迹。
更夸张的是,马斯克已经瞄准了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今年晚些时候,我们可能会开始进行初步的人体试验。”
是何意为?
人之常情是,当我们走进一间实验室,看到了几百只被关起的小白鼠,能够意识到,此地是一个科研基地。当被关押的是猪时,也尚可心安。
哪怕是马斯克的“赛博格”,一个自带伦理困境的科研项目,都收获了市场与舆论一致的追捧。
但是,当它们是灵长类动物,如猴,如猩猩,这类进化树上人类的“近邻”时,恐怕会心有戚戚焉,别过面目去。—事实上,Neuralink确实是这样做的,到目前为止,没有公开过猴与猩猩的任何实验过程和数据。
当实验对象变成了人,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在Neuralink的首场发布会,马斯克所演示的,是可以从鼠大脑中提取信息。大脑的活动,本质是以电信号传递的。读取信息并不复杂,如医院中常见的脑电波仪器,是通过无创手段读取大脑皮层的表面电信号。
区别在于,读取脑电波是“非侵入式”的,而马斯克研发的脑机接口,是以“侵入式”的手段,即把电子探针深入到鼠大脑中,以此获取信息。
读取大脑信息,有何用处?Neuralink的2020年发布会上,交出的答卷是,可以预测出行动。前文已经提到,在演示中的三只猪,其运动轨迹被相当好的预测出来。
从鼠到猪,意味着Neuralink实现了对“神经运算”的解码。也就是说,找到了决定“猪的行走”这一行为相关的猪大脑中的特异性神经元群组和特定的电信号。
不只如此,不同的神经元组的反馈方式,对应怎样的行动方式,就如同“密码”一般的,被马斯克团队解密出来。
最后一步是应用。假设说,Neuralink能够解密所有的大脑“密码”,也就掌握了大脑这台“计算机”的汇编语言。这个语言,本来只被生命体自己掌握,如果它真的存在,那它就是最古老语言,生命中最深沉的秘密。
然而现在,如果人类可以读懂这个语言,再将它“编译”成机器可读的语言,那么,大脑与机器,就可以连接一体了。于是乎,当我们真的看见一只玩电脑游戏的猩猩,那就不足为奇了。
理所当然地,它的最终应用是人。马斯克的愿景,是将人与机器永结一起。这不是什么新概念,上世纪80年代的动漫《攻壳机动队》中,就有人与终端的一体的形象,叫作“赛博格”。
顺便一提,在这部动漫中,“赛博格”的实现是在2029年。
故事与现实
赛博格的形象一出,够科幻的了。狂人之狂,对马斯克来说,便是一次次将科幻场景带入现实,无论殖民火星,或现在的脑机接口,都是如此。
但难免要问,真的有人愿意和机器合体,变身赛博格吗?人从亿万年进化而来,做一个纯粹的生物习惯了,费那功夫干吗?
从这里开始,才是马斯克要讲的故事。
他对科技的狂爱无可争议,奇怪的是,他也是一个对AI感到恐惧的人。据他所说,人工智能终究超过人类,“超级人工智能的良性情况是,我们的智能将远远低于它们,我们将像一只宠物,或一只家猫”,马斯克如此说过。
而他找到的出路是,通过脑机接口,人类与机器结合,“如果你不能打败它们,那就加入它们”。
如果纵向来看,一个奇怪的现象是,舆论对“科技狂人”的态度,在半个世纪里转向巨大。“二战”后的舆论,一度恐惧于科技狂热,从发达国家的许多影视作品来看,突破禁忌、罔顾伦理、酿成大祸的,都是科学狂人,爱因斯坦的形象被黑得够惨。
到了现在呢?批判的声音小得多了。哪怕是马斯克的“赛博格”,一个自带伦理困境的科研项目,都收获了市场与舆论一致的追捧。
更奇怪的是,相比外界对马斯克的狂热,反而是科研界一次次泼来冷水。
让我们从故事回到现实。科研界质疑马斯克,称他的说法更多是噱头,是因为脑机接口面临许多困境。大致分类的话,一个是工程方面,一个是科学方面。
工程方面,脑机接口技术的突破,有三个关键处。一是“脑”,要将人与机结合一体,需要读取大量的大脑信息,即便是馬斯克最新的技术,拥有1000个电子探针,但要知道,人大脑中有800万~1000万神经元。现有技术读取到的信息,只是杯水车薪。
二是“机”,人大脑的运行复杂,如果类比一台计算机,那么它的数据量是巨大的。然而,马斯克现有的技术,传输速率仅有60-100bit/min。那就是说,这台“计算机”就像在用2G网看8k视频,根本没有可用性。
三是“接口”,马斯克的脑机接口,采用了“侵入式”手段,通俗来说,就是要在脑壳开洞,将电子传感机植入进去。这相当考验材料的生物相容性,毕竟没有人会同意,动不动重做一次开颅手术。
以上三点,只是在脑机接口最基本的元件处找出问题,事实上,能找到的问题还有很多。
危险的,美丽的
虽然拥有了巨大成功,但马斯克没摘掉“故事大王”的帽子,原因正在于此:他总是能够在“一粒沙中见世界”,将10分的科研/工程进展,吹嘘出120分的科幻效果。他成功了,因此封“王”。
电脑—电子运算大脑—顾名思义,是进行逻辑运算的计算器,虽然都有一个“脑”字,但把它与大脑类比一起,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然而,在做科研的人看来,更多的观点却是,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业骗子。2020年11月,有“脑机接口之父”称号的Miguel Nicolelis,直白地炮轰他说:“马斯克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认同。”
人的大脑,被称作“最后一块宇宙净土”,完成对它的探索,恐怕比殖民火星还要困难。
净土,意味着空白。马斯克式的脑机接口,存在着一个终极困难,即在科学层面的空白。事实上,至今为止,尚未有被权威认可的脑科学学说或模型。真正解密大脑“密码”的时刻远远未到。
但要实现马斯克所说的脑机接口,在现在研究的空白下,就像盲人要深入迷宫摸出一头大象,如何摸得到?
更紧要的是,马斯克描述的愿景中,人与智能终端结合一体,即“脑的语言”与机器语言彻底打通。这本身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脑被预设成为一台计算机,它是一个指令系统。
但它真的是吗?
大脑皮层是一堆存在的物质,从物质到人的意识,这道天堑是如何实现的?诺奖得主杰拉尔德·M.埃德尔曼曾提出“动态核心假设”,是脑科学中主流的学说之一,可供马斯克的“粉”或“黑”作个参考。
埃德尔曼的观点是,大脑并不是一个指令系统,而是一个选择系统。他将神经系统分为三大类,丘脑-皮层网络、皮层-皮层附器链和弥散性价值系统。简而言之,在大脑作出决策时,三大系统同时活动—不同于计算机调用特定的算法模块—在此同时,大脑会根据刺激、经验、价值的判断等条件,从中选择出一种表现,并呈递出来。
如前文提到的,脑科学还没有确定的模型,埃德尔曼的模型不一定对。此处想说明的是,电脑—电子运算大脑—顾名思义,是进行逻辑运算的计算器,虽然都有一个“脑”字,但把它与大脑类比一起,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马斯克现在的成功,不在于他做出了巨大成绩,也不意味着他走在正确的路上,而应该是,他正在各种领域中探路、做先行者,挖掘这些道路的可能性。在技术发展减缓的当下,市场、公众或其他人,都需要新的可能性。
美好吗?是。
危险吗?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