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的诗 [组诗]

管一

雕 塑

那剔除的多是关于理想的部分

至少是快乐的 比如赘肉

比如那个总会让你笑起来的梦

再比如 你爱上的那个人

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你身体的某颗痣

所以 当錾刀举起来的时候

需要你一退再退 或者

你也可以原地不动 让刀锋

剔除你的目光中的战栗……

而那剩下的却不全是光芒

也许只是一次败笔 只是

一把钝了的錾刀

与你无意间的一次对话

旗 袍

一尺布能否包裹住滚烫

二尺布能否安抚江山战栗

三尺布为母亲遮羞

四尺布为自己支起幔帐

母亲的乳房是否还饱胀着乳汁

谁的丰腴突然让她垂目

那一松手就会被风吹跑的

那一眨眼就会被抢走的骨肉

一尺布让两只草莓鲜艳

二尺布让腰肢被掐断

三尺布让山河破碎

四尺布盖住两匹白马

梦

在梦中与人交换的 比如汗液

醒来后总是草草收场

像一座被淘空的山体在摇晃

有些剧情实在经不起推敲

比起清醒时 在梦里总是丢失得更多

有时甚至会忘记回去的路

因此 他视梦如猛虎

一旦醒来他便不再走出笼子半步

许多消失的事物如苦役缠身

仿佛是透支了岁月的银行

假如那是片刻的晕眩

他宁愿沉浸在没有修辞的黑暗中

一次次接受命运的驳斥

老镜框

居然周边还镶嵌着玛瑙 绿松石

还有一颗蓝色的宝石 像猫的眼睛

只是镜面模糊了

当她小心翼翼地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每个人都发出由衷的惊叹 是的

这是一个清末家族的传家之物

百余年了 经过几代人的抚摸

除了镜框上稍显夸张的荣耀

已不再能摄取人的影子

如同祖上那些光鲜夺目的女眷

她们曾无数次地向里面窥探

里面仿佛藏着她们的仇人

一面镜子终究会老去

连同几代人的记忆 都将无人问津

只是这仍然璀璨的镜框

在若干年之后 对那些似有似无的秘密

依然保守 依然做得滴水不漏

青 衣

据说 必须首先是美人胚子

然后才能被一双阴鸷的眼睛盯上

一开始她不懂得惊慌 后来

当有所惊觉时 却早就无法抽身

她最恐惧的是不可老去

但可以投河 也可以坠崖

只要还保持舞台上的装扮

即使香消玉殒了也照样能得到掌声

是的 她被掌声喂养

就像一开始习惯于被体罚

打她最狠的人

就是那位最早用眼睛盯死她的男人

当一台大戏在舞台上展开

有人在台下偷偷哭泣

他不敢窥视那些顾盼生辉的脸庞

他为自己的苍老而悲恸不已……

鸽 子

更多的时候 鸽子总是在梦中出现

它给夜晚带来安详 或者

在你的耳朵边放上几粒咕咕声

会让你一扫白天的不安

它能看穿世人的心

并把一些阴骘的目光传信给善良的人

是的 从清晨飞过你的窗前时

它就用闪亮的羽毛擦洗你

并与你分享每一个眼神

鸽子永远不会与你分离 当你迷茫

鸽哨就是你的引路者

当你幡然醒悟

你的瞳仁便会飞出一大群白鸽

你与一首诗

一团字抱紧了就成了一首诗

而更多的时候 它们都是落单的孤雁

飞着飞着就掉出了队伍

就像你总是形单影只地在路上

眼前晃过队伍的影子

你却无动于衷 你是一首诗中

一个陌生化的字眼

你远离的时候 它们是抒情的

当你进入 它们便佶屈聱牙

你是一首诗的外一首 或者

你就是那位拒絕拥抱的人

更多的时候 你只与自己拥抱

包括与你形影不离的影子

你也是给它一脸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