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 [组诗]
2021-03-10卓铁锋
卓铁锋
致爱丽丝
刚开始,人们不知事物的美好
并不可持久。如暴雨将落
而未落。我喜欢午后的曼妙
是因为所有言语都不及它短暂的宁静
爱丽丝,离开尘世这么多年
那些说不出口的孤独啊,如鸩毒
拔之不尽。那时我在远方
做一个吟者。没有曲本
我用脚印演奏,沿着星空回家
爱丽丝,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归处
我会回答其实你一直都在
或者不回答,让他们自己找去
致拜伦
每个夜晚,风声响起的时候
请保持沉默。它会从另一片海的那边
带来陌生的祝福的故事
从西去往更西,穿过我们共有的海域
便是东方。不同的土地上人们生活一致
你曾看到的,我也都看到了
而我听到的那些声音,你故意省略
依然有很多人等待英雄的你归来
哪怕到深夜,最后的阳光也已消失
一个人的夜晚,寂静得像是刚下过雪
除了呼吸,这个冬天没有秘密
明天,我请你朗读,或者你请我
致杜鹃
过去经历的事,我曾多次在夜里梦见
似曾相识的人都不跟我说话
只是看着我,如同看待一个木偶
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
后来我在没有路的地方發现红
它在夜里发出光,呜呜咽咽地哭
仿佛我蹲在村口的童年
风从山后吹过来,树的叶簌簌发抖
那年我穿的卡其中山装,没有一丝褶皱
好像唯有它经得起时间考验
致 蛾
小时候,我认为“父亲”这个事物拥有
光明的特质,它能亮到世界最后只剩下炽白
我可能是一只蛾,匍匐在草叶间餐风饮露
或在太阳的阴影里躲避目光
到了夜里,我其实只需要一盏灯
无论用于指引,还是用于照明
满足或不满足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等到天亮,我们就会明白岁月与刻刀的关系
致寒号鸟
今年春天很短,用一把尺子就可以
测量长度。
已经过去的四十年
我总是一到春天就发下誓愿。
像风推着风,穿过山峡
像掉落泥土的松子,长出
低概率的苗。
还有一种可能:
我守着盛开的花,却忽略了它凋谢时
短暂的喜悦。
从寒冬到春寒,看上去并无不妥:
我蹲下来拈起一片柔软的花瓣,
仿佛看着昨夜梦里
怎么都点不亮的那盏灯。
致蒹葭
他们说
绿是生命的颜色
季节周而复始如滚动的铁环
不可信的除了人间还是人间
存在意味着党同伐异
恶事来临过去将来报应不爽
夜深无梦时适合起身读诗
不识愁的少年到老了就只剩下愁
既然高山会崩塌海水就会倒流
确信了爱的虚实水就不会停滞
下雨天不可编造谎言
睡得安稳的人容易长胖
如果不明白就如草木再活一世
致自己
告别屋檐上的青瓦和雨水,寄生在柏油路面。
不在意是否有芳草的风情,
以及抽象派的块垒石头。
只担心忘了时间,成为一个陀螺。
曾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走得快的与慢的,
面具下,都有相似的木然与疯狂。
像八月的田头,那边是长势茂盛的豆荚,
这边是阳光下褐色的箬笠。
我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人,
我能自给自足,没有多余的野心。
致莉莉安
假期来临的时候,她喜欢骑单车,去田间
数飞过天空的鸟儿。
除了翅膀拍打的声音,还有他远处的呼唤。
他跑来的姿势让她想起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靠在半黄半青的草垛上,
她没有察觉刘海里隐藏着的那些不安。
天空从未这么蓝过。即使后来她越来越瘦
也没忘记那一刻:他跑到跟前,
弯下腰,两手叉着膝盖,一脸傻笑。
莉莉安,你的羞涩还留在他的领口上。
北海的风吹过来时,你在南部眺望星空,
他在想象你不带杂质的眼神。
致南方
活在南方的山林里,
听不到战火燃烧的声音。
呐喊已持续多年,这部没有主角的评传,
可以上溯到
那时水从天上来。
流经这里,它们就有了全新的温柔。
往南去,到海里去,匍匐在草叶与白骨之间,
仿佛参加一场祭拜的仪式。
只有荻花目睹了长队的沉默,战袍上,
有时间斑斑的锈色。
夕阳下,那些往南的水
就成了一面镜子,映红南山下的烈马
与杜鹃。
无 题
久违的阵雨落在晚间。大南里,
我喝完三杯荞麦酒,
抽过三根贵烟,说起十九岁的侄女
吞药过量。她不是最后一个。
泥土里雨水还没散尽,我赶在午夜前植下
三棵癞葡萄,像充满期待的少年
把土细细捻碎,培上,再浇一层水。
阳光会给它渐粗的骨骼,
而藤蔓柔软,缓慢爬行,缠绕死去的圣女。
它们会按照我的意愿,长成我希望的模样。
其实我只是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上帝,
面对远去的人间,无能为力。
如一个少女,不是因为喜欢雨
走在雨中,只是渴望曾见过的彩虹。
那首未写的诗
它从不曾显于这个世界。
我坚信,一季春尽,
风向必随之改变。
神明不能左右战争的结果,
雪总是落向野外,被草木撕裂。
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
月光在轮回里轮回,
死亡只是起点。我沉默,
郑重写下:活着就是一切。
如每年冬天,雪拒绝被阴影
侵蚀。如那首未写的诗,
普罗米修斯还在子宫里隐秘。
为能感知到心跳,我准备了
四十年。而时间逝去太快,
我来不及整理忧伤,也来不及
为它刻一座墓碑。
好像人生仓促也是幸福。
上帝离开天堂,胡子散落荒野。
一处人类尚未涉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