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工匠刘健:烈焰锻铸旗
2021-03-10聂与
聂与
劉健,沈阳铸造公司铸锻车间锻铸工,曾获“辽宁省青年标兵”“盛京大工匠”“沈阳市岗位技能标兵”等荣誉称号
人格魅力
刘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的语言总是利落而简短,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对此,他解释说:“我每做一个大型铸件,都是上百吨,价值几百万上千万。带领一个团队,话要明确扎实,不能含糊其词。”可以说,军令如山倒,这也塑造了他不苟言笑的性格。
“差一毫米、一两都不行。”这是刘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刘健在沈阳铸造公司全国闻名的大转子小组。刚进厂时,他连中午都不休息,看图纸学工艺,下班以后继续学习专业理论知识,对工作达到了疯狂痴迷的程度。刘健深知,想要干出点名堂并非易事,他通过六年时间的熟练操作,做到了真正的精通。那六年,是刘健的成长期,没有荣誉,却是他心无旁鹜最努力的阶段。
正因为他的这种精神,深深地打动了铸造车间主任,主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这些年,刘健一直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岳父每天五点起来给他做早餐,岳母更是欣赏刘健温厚的性格,对他如亲生儿子一般。老一辈工人,把自己的独生女嫁给了新世纪的工人,这份传承令人动容。
在刘健工作到第八年时,他就可以独立完成一百吨位以上,出口美国、瑞典、德国、日本、韩国、伊朗的复杂铸件了,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技术成手。从2002年到2012年,整整10年,沈阳铸造公司在造型一线几乎全部高端产品的承揽,整个生产流程都是由刘健负责操作。一个好几百吨的大型件,跟一个系统工程差不多,如果刘健说干不了,那这个活恐怕就得外包了。
刘健所带的班一共12个人,一开始,所有人都能看出刘健是班长,几年后,刘健把这个班带得外人根本看不出谁是班长。这就是刘健的人格魅力。他可以把一个班组的12个人凝聚成一种集体的气质。
很多人向他请教是怎么做到的,他说,就是以身作则,对自己比对别人要狠得多,可以说是折磨自己。“领导给我安排的任务,我完成的一定比计划的多。我甚至画一个表格,十分钟干到哪,五分钟干到哪,最后一分钟干到哪。干活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自虐狂,但乐在其中。”刘健说,他把自己一生中体力智力精力最好的年华全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1578摄氏度
2015年初,公司决定以生产旋回破碎机大齿轮为突破口,打造品牌产品。在操作中,刘健严细把好每个环节关,用捣固机不易撞实的地方,他就用拳头撞,为了降低成本,用手捂铬铁矿砂,刷涂料时用细砂纸反复磨,最后达到闭着眼睛手摸光滑的程度,在反变形、修披缝、下芯等环节,都达到近乎苛刻的程度。
有一回,刘健接到出口日本的高精度泵体、泵盖的攻关生产任务,这种产品结构复杂、检验标准难度大,生产周期紧,进到3米深的大型体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黑暗更是让人不知天上人间。坑都是5米深,夏天闷热异常,什么不干,10分钟衣服就湿透了。工人们全身都是痱子,就算用痱子粉,一会也被汗湿。有的时候人打蔫了,就知道是中暑了,得赶快上来去门口通风缓解。
这还不算最难熬的。产品表面得刷涂料,每天,工人们工作服和脸上全是涂料,像泥人一样。涂料挥发特别快,气味大,熏得人鼻涕眼泪全都是,甚至眼前出现幻觉,全是彩虹和圈圈,必须要有人监护才能施工。浇铸时,大型件,一包钢水60吨,有时4包5包,实际操作不能离开人。钢花最怕崩到身体里,一旦流进去,形成钢豆,一条子都会皮开肉绽。如果在腰部停留,就会烫成一个坑,所以,大家都不能把裤腰带系得太紧。钢水的温度是1578摄氏度,能瞬间熔化一切,一旦排汽不顺畅,钢水就容易顺着冒口向外喷溅,最容易伤人。一百多人看着这个大件,“那真是睁着眼睛干活,闭着眼睛浇铸。一旦出现事故,有可能瞬间灰飞烟灭。”刘健介绍说。
有的铸造公司,钢水喷溅牺牲了十几个人,家属来了什么也没有,只能把钢水和尸体融在一起的钢板割下一块下葬。刘健说,他们干活时汗毛、头发烤焦都是寻常事,无论多热,都不能少穿衣服,必须扎严实。“在上面20分钟,就像董存瑞炸碉堡,太珍惜自己是干不下去的。”那时刘健正在干产值一千多万的壳体,父亲住院动淋巴手术都没告诉他,就怕他分心出危险。
出口日本的泵盖,误差要求不超过1毫米,日方全程监工。15天,需要核对上百个尺寸,“那时人都要疯了。”检查尺寸时,大部分尺寸都非常难以检验,最后刘健干脆做了一个木球深入到型腔里,检验壁厚,发现尺寸不合适,就把木砂芯吊出来,进行研磨,再去修复。
起初日方不太相信中方的能力,表情严肃,直到看到刘健带领班组工作的状态和技术才态度好转。为了保证质量,大家加班加点连续工作,用网格拉线确定基准,加班到后半夜两点。最后一天浇铸全部完工时,工人们才发现刘健竟抱着那个泵盖边压铁睡着了,把他喊醒,却发现刘健的眼睛看不清了。大家把他送到家,眼睛还是睁不太开,眼球严重充血,眼泪哗哗地掉进碗里,休养了好一阵才恢复。
军令状
冬天干活,有时气温零下20多度,刘健不能戴手套,必须用手去贴模面,跪着去贴耐火材料,贴完以后手就像干枯的树枝,树脂粘在手上又黑又黄洗不掉,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浸掉。有时手冻得实在受不了,刘健就在旁边点一堆火烤一会再去贴。领导看到,都心疼地说:“咱不能这么干,会把人干废的。”“这个活不这么干,就干不到精细啊。”刘健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泪光。
一次,刘健跟领导起了争执,他坚持自己的观点:“当时我身上肩负着整个铸锻公司生死攸关的重大件活,那种压力无法言说。”
那是2016年9月,沈鼓集团急需4件大型不锈钢壳体来保证整机发货,单件钢水量就达92吨,无论是质量、技术要求、产品结构还是交货期限,方方面面都是难点。沈阳铸锻工业有限公司李总找到刘健,让他看图纸,问他这个活能不能干,要尽快答复。
刘健用一天半时间围着桌子转看图纸,回家继续看,看完已经是后半夜,他给李总打去电话说:“我觉得能干。”李总还是不放心,叮嘱他:“这个活风险太大了,一千多万的项目,如果失败,咱们公司都能黄了。”刘健瞬间感觉到千斤的压力,以至于一夜难眠。第二天一早,李总又找到刘健:“我可要签合同了,你真能干吧?”刘健想了想说:“我全力以赴。”
后来,要签合同时,李总手握着签字笔,又问了一次刘健:“这回我可真要签字了,你确定你真能干吗?”“能!”这次刘健的回答异常坚定。一个“能”字,重于泰山。这是一个技术工人的底气,靠的却是百转千回的技能、干劲和魄力。“我知道自己就像立了个军令状,如果失误就是千古罪人,那是铸锻公司两千多员工的身家性命。”如今回想起来,刘健仍是感慨良多。
正式施工时,单是熟悉图纸就得一周时间,刘健天天围着桌子不知转了多少圈,天天睡不好觉,看图纸看得都发呆,很害怕有一个地方看错了、看漏了,有一道公序出现问题。这个活一共有一百多道工序,刘健一天在现场能走十多公里。全班12个人,协调配合默契,交叉作业,都是一路小跑在干活。
当时是冬天,气温零下30多度,处理细节相当难。刘健不能带手套,必须赤手干才能有触感,手冻麻了,被机器磨得全是口子、茧子,甚至磨出了血。当看着那些沾染了自己鲜血的壳体,装上车,看着它们走远,刘建仿佛觉得把自己的梦想也一起带了更远的地方。那是刘健终身难忘的一个月,他天天凌晨回家,最终,不但完成了任务,还提前了12天交工。
看过刘健干活的人都说看他感觉很轻松,人剑合一。那种大美是只有心无杂念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像青草一样轻淡而执着的气息。刘健却不以为然:“干我们这个活都有职业病,腰脱、肩壳炎、粉尘吸肺……夏天口罩把嘴边三角区都沤烂了,冬天和夏天厂房里比外面都冷三度和热三度。从来都不轻松,哪有什么大美可言。”
不过有一点刘健很满足,由于锻铸工是特殊工种,上班五年,如果身体有病,可以修养两到三个月;上班二十年,如果身体有病,可以修养两年到三年,一切福利不变。“我觉得这就是国家对我们最切实的体恤和关怀了!”刘健感慨道。
20年锻铸生涯,刘健获得的荣誉不计其数,那些厚厚的证书跟眼前真实质朴的刘健相比,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一个人能够看淡名利,超越自我,不断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那就是生命颁给他的最高规格的证书。
刘健,“多少长安名利容,机关用尽不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