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大量平民伤亡无法调查

姚虹聿

喀布尔近郊，平民紧张地关注北约部队与反政府武装交火

近来，澳大利亚驻阿富汗军队虐杀当地平民的事件，持续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事实上，除了澳大利亚军队，驻阿富汗西方联军中的美国和英国部队也曾受到“杀戮平民”的指控。例如，早在2016年10月就有媒体披露，有一支驻阿富汗美军小分队被指控把杀戮阿富汗平民当作“一项体育运动”。这起案件在美军内部的军事法庭进行了审理，而媒体未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据美国《兰卡斯特老鹰报》2020年11月29日报道，美军和北约其他国家的部队导致的大量阿富汗平民伤亡，无论是误伤还是有意为之，北约各国都没有积极进行调查，阿富汗政府更是根本无法对这些案件进行调查。这是由外国驻军在阿富汗的特殊法律地位决定的。

阿富汗政府被迫让渡权力

美军和北约其他国家的部队在阿富汗采取行动的法律基础，是2014年北约与阿富汗签署的《关于阿富汗领土上国际军事部队地位的协议》，以及同年美国与阿富汗签署的《阿美双边安全协议》。2014年10月，阿富汗大支尔格会议（大国民会议）以152票对5票的绝对多数通过了这两项协议，它们赋予外国军队在阿富汗的权力，同时免除其行为在阿富汗领土上的一切刑事和法律责任。也就是说，美国和北约其他国家的武装部队在阿富汗不受当地任何法律的约束。

需要说明的是，澳大利亚不是北约成员国，不参与北约驻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但是作为美国的盟友，澳大利亚自2002年以来一直在阿富汗保有军事存在，目前仍有1500余名澳大利亚军人驻扎在阿富汗。这些官兵不受上述两项协议的保护，所以澳大利亚政府必须就滥杀阿富汗平民事件向阿富汗政府作出交代。

澳大利亚政府已经针对这一问题设立了特别调查办公室。但据《阿富汗国民报》2020年12月1日报道，如果该办公室不能独立于澳大利亚军方和政界，并确保有足够的资源开展调查，那么追责恐怕很难实现。

那么，阿富汗政府为什么会给予北约驻军豁免权呢？

2014年，北约部队和美军决定从2015年开始逐步撤出阿富汗，只保留一批教官和顾问，让他们负责培训阿富汗安全部队，提供咨询服务等，从而帮助阿富汗建立由35万人组成的军队和警察部队，让阿富汗人有能力自行应对恐怖武装组织，包括极端组织塔利班，保障其全境的安全。

但是，阿富汗政府担心本国武装部队难以担当重任，从而使阿富汗步伊拉克之后尘——伊拉克在美军撤离后，一直难以摆脱混乱局面。另外，阿富汗安全部队每年需要约41亿美元的经费，但阿富汗政府只能负担其中的5亿美元，其余的经费要靠国际社会提供援助——主要来自美国和其他北约成员国。

综合以上因素，北约和美国最终与阿富汗政府达成共识，在2014到2024年的10年过渡期中，由美军和北约其他国家部队协助阿富汗政府打击恐怖武装组织，前提是阿富汗政府给予外国驻军更大的权力和自由度，于是就有了上述两项协议的签署。这两项协议允许外国军队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采取打击反政府武装的一切必要行动。同时，美军继续为阿富汗安全部队提供空中支援，即可以在阿富汗境内实施空袭。

在这两项协议的框架下，如果美军和北约其他国家部队造成阿富汗当地平民伤亡，只须在军队内部进行调查，不用对阿富汗政府负任何责任。每当有平民伤亡事件发生，北约部队都不会公布伤亡人数，只是在声明中表示“对给非战斗人员造成的伤害感到遗憾”，并称“已经采取了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

外军“保护平民”新规未能见效

一边是血淋淋的伤亡，另一边是冷漠的外交辞令，阿富汗人群情激愤，抗议“外军滥杀无辜”的行动此起彼伏。

为了平息阿富汗人的不满，2016年4月，北约驻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表示，虽然会继续针对利用民宅的反政府武装展开战斗行动，但不会对民宅使用空投武器，除非是出于自卫。之前，北约部队在“确信民宅中没有平民”的情况下，可以对民宅中的反政府武装发动空袭。新的规定要求，“除非为了拯救部队士兵的生命，否则即便知道民宅中没有平民，也不能发动空中打击”。

同月，驻阿富汗美军也下达了新的命令，加强对炮击和空袭行动的限制。只要可能有平民在场的地方，就不能随意进行炮击和空袭，这一保护措施并不局限于民宅。另外，美军还限制炮兵部队越过山坡进行炮击，或者攻击丛林地带，因为“可能误伤视线之外的平民”。美军还对驻阿富汗部队提出了新的要求：加强对平民伤亡事件的内部调查;军事行动通常情况下应与阿富汗政府军联合实施，不能单独行动，如有例外，应事先通知北约联军司令部;美军士兵应对阿富汗人抱以更加友善的态度，更加尊重阿富汗人。

新规实施之后，外军在行动时以“不得误伤平民”为前提，在呼叫空中支援或使用重型武器时，必须确保没有平民在场。此后的一段时间，阿富汗平民遭外军误伤的人数有所减少，但美军和北约其他部队的伤亡人数开始增加。

各国军官抱怨“限制性规定束缚了手脚”，使部队面临太大风险，无法对可疑武装分子或者被用来窝藏武装分子的建筑物实施打击。军队在与恐怖组织武装人员交战时投鼠忌器——为不伤及平民，不得不放弃火力优势，有时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塔利班武装人员发动袭击后混入平民中逃逸。仅仅几个月后，防止误伤平民的规定的贯彻力度就逐渐减弱，最终形同虚设。

联合国驻阿富汗援助团体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阿富汗平民伤亡人数又开始上升，仅2017年第一季度，阿富汗妇女的伤亡人数就达273人，比2016年同期增加了24%;儿童伤亡人数达735人，比2016年同期增加了3%;成年男性的伤亡人数没有对外公布。反政府武装造成了62%的平民伤亡，北约部队和阿富汗政府军共同造成了38%的平民伤亡。

对人道主义行动者的保护缺失

从2018年起，阿富汗政府和北约部队都不再汇总公布平民伤亡数字。国际红十字会驻阿富汗代表处主任胡安·斯柴雷尔表示：“（阿富汗）各方对平民所遭受的苦难关注甚少，平民伤亡仍然十分惨重。北约部队和阿富汗政府军针对人口密集地区实施的空袭、夜袭以及其他攻击行动非常频繁，民宅、学校、市场及医疗机构也沦为攻击目标，导致大量未参加战斗的男女老少不幸遇害或身体残疾。”

斯柴雷尔指出，在如今的阿富汗，对人道主义行动者的保护也是缺失的。医务人员和医疗机构频频遭受攻击，仅2020年上半年就发生了59起攻击事件。“任何医生或护士遭到攻击，都会对致力于挽救平民生命的医疗服务造成破坏”。国际红十字会在2020年4月被迫暂停了部分工作，包括向偏远地区的伤员提供援助;协助转移伤员;协助将阿富汗政府军阵亡人员的遗体移交给其家人;探视在押人员，协助家属探视并与在押人员进行电话通话;等等。

国际红十字会致力于在阿富汗开展工作，但该组织需要不受阻碍地为受武装冲突影响的平民提供急需的人道援助。因此，冲突各方应采取措施保护人道主义行动者的安全。但以阿富汗的现状来看，这一切都是奢望。

斯柴雷尔强调，除了平民和人道主义行动者，相关在押人员的命运也应该受到关注，包括北约和阿富汗政府军俘获的武装分子，以及被武装组织扣押的人质。在押人员必须可以就医，获得洁净水、衣物及卫生用品等基本生活必需品，必须能够与家人联系。人道主义行动者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确保在押人员的权利，但前者自身的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何谈保护后者？

对平民权益的忽视，导致北约和美国在阿富汗的行动难以收到预期效果。最新民調结果显示，对北约驻阿富汗部队表示不满的阿富汗民众达到61%，主要是对“北约占领阿富汗”、误伤平民不满。有67%的被调查者表示，北约和美军不可能解决阿富汗问题，“绝不可能给阿富汗带来和平”。

编辑：姚志刚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