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与公司违规
——来自中国A股市场的经验证据
2021-03-10胡少华杭慧芹
胡少华,陈 静,雷 啸,杭慧芹
(1.云南财经大学 商学院,云南 昆明 650221;2.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 经济管理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1;3.西南财经大学 会计学院,四川 成都611130;4.云南财经大学 审计处,云南 昆明 650221)
一、引言
近年来,我国上市公司违规行为时有发生,并且居高不下,受到投资者、学术界和政府监管部门的广泛关注。学界普遍认为,对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因素进行深入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一些学者研究认为,改善公司治理环境有利于降低上市公司违规行为。公司治理环境内生于所处市场的正式制度(包括法律、管制以及媒体等),而正式制度又内生于当地的非正式制度(包括文化、习俗、惯例、宗教等)(La Porta等,1998;Williamson,2000)[1-2]。法律环境对减少上市公司违规行为具有重要的作用。法律环境不只是表现在立法和执法上,更体现在处罚力度方面,或者说违法成本上。我国过去对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处罚较轻。当然,我们应该看到我国政府也在不断采取措施完善法律、加大执法力度。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在不远的将来将有一个健全的法律环境,法律环境的逐步改善也将在抑制我国上市公司违规行为方面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但是,要理解中国的社会和经济问题,如果仅局限于各种正式制度,而忽略我国历史中长期形成的非正式制度,显然是不够的(Allen 等,2005;陈冬华等,2008)[3-4]。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于中国的种种社会、经济问题发挥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对于治理上市公司违规行为也会产生重要的影响。
文化是民族、宗教和社会团体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共同信念和价值观(Guiso等,2006;Alesina和Giuliano,2015)[5-6]。张维迎(2001)[7]认为可将文化看作是“预期和信念”,是特定人群共同遵守的社会规范。近年来,国内外学者一直关注制度、法制和文化背景对公司治理的影响,采用多种方法进行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儒家文化源远流长,形塑了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符合历史上中国社会的需要,构成了中国文化的主体部分(陈来,2015)[8]。本文试图研究儒家文化这一非正式制度对我国上市公司违规的影响。
相对于已有的研究,本文的研究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从文化地理学的视角, 以我国上市公司注册地作为切入点,手工收集和整理我国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大小和体现上市公司违规等微观层面的数据,研究儒家文化这一非正式制度对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从而突破了以往过多基于正式制度的单一视角研究,丰富了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研究的理论与途径,并拓宽了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研究范畴。
第二,跨学科的交叉融合是近年来公司治理领域关注和研究的热点。尽管以往文献基于非正式制度影响公司治理的基本逻辑框架,探讨了宗教、媒体、传统文化和老乡关系等对公司治理的影响(陈冬华等,2013;沈洪涛和冯杰,2012;陆瑶和胡江燕,2014;毕茜等,2015)[9-12],但儒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和重要组成部分,如何影响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研究还十分匮乏。
全文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文献综述,第三部分是制度背景、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第四部分是研究设计,第五部分是实证结果与分析,第六部分是稳健性检验,第七部分是进一步研究,最后部分是结论与启示。
二、文献综述
(一)文化对金融的影响
Reéms和Rohan(2003)[13]认为,文化至少通过影响一个国家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一个国家的制度和经济资源的分配三种渠道影响金融。宗教文化鼓励把资源从生产投资领域向教堂或枪支方面转移。Karen等(1996)[14]研究了同一公司在欧亚176个分公司治理受当地文化的影响情况,结果表明分部的组织结构与当地文化契合程度越高,其业绩越好。他们的研究为经理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管理实践活动越是适应当地的文化,其效果越好。在像美国这样低权力距离文化的国家,经理们可以努力激励员工参与来改善企业的盈利能力,但在东亚这些高权力距离文化的国家,努力激励员工参与却并不能改善企业的盈利能力。
(二)儒家文化对公司治理的影响
蔺子荣和王益民(1995)[15]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宗法家庭和儒家伦理思想为正统的文化价值体系。中国传统文化经过漫长的历史变迁,已经内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传统“文化网络”,它不但塑造着中国企业的精神,而且可能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精神支柱( 杜维明, 1997、2003)[16-17]。儒家文化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磨难后,现如今又重新看到了在中国复兴的希望( 许纪霖, 2014)[18],这必将对中国经济生活的各方面产生影响。儒家文化如何影响公司治理?Allen等(2005)[3]研究认为,在儒家文化影响下形成的成熟的基于声誉、隐性契约关系和合作的制度,是中国企业发展的重要原因。La Porta等(1997)[19]研究认为,儒家文化通过提高社会信任水平来影响中国的微观经济和公司治理。Chan和Young(2012)[20]研究认为,儒家鼓励企业家和管理者采取成为君子的行为标准,这一思想作为治理了中国商业半个世纪的非法律机制,比法律的要求更高、更受重视,这些自我规制的治理措施作为一种宏观的“实践社区”,对公司治理等机制具有很深的影响。有学者认为,儒家强调“慎独”和“修身”观念,正是儒家高行为标准的一种体现,尽管儒家没有提炼出经济学中“代理成本”的概念,但已经观察到代理人的行为可能导致效率损失,因此,通过向代理人灌输“慎独”和“修身”观念提高其自律性,从而减少监督支出,同时又要求代理人遵守“忠信”的职业伦理和“义利”观,最终达到减少代理人保证支出和事后的剩余损失的目的。因此,随着儒家影响力的增强,公司代理成本随之降低(古志辉,2015)[21]。中国文化的网络维度的特征重点体现在对“人情文化”的重视上,郑志刚等(2012)[22]研究指出,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上市公司任人唯亲的董事会文化严重影响了经理人超额薪酬。宝贡敏和史江涛(2008)[23]认为,起源于儒家思想的关系实践,在中国社会和组织活动中长期、普遍存在,在信任、知识共享及决策行为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它影响了资源流和企业与环境的互动( Park和Luo,2001)[24]。胡少华和李承华(2016)[25]研究认为,儒家文化对公司治理制度和公司治理行为的影响至少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儒家文化会影响公司管理者和员工的习俗、规则,进而影响公司的文化;二是儒家文化会影响管理者公司治理的理念和治理行为;三是儒家文化会影响我国公司治理制度、规则和法律;四是儒家文化强调的“礼治”对完善我国公司治理具有积极的作用。
(三)公司违规的影响因素
现有文献对公司违规行为的研究,主要是从舞弊压力、舞弊借口和舞弊机会三方面着手研究。滕飞等(2016)[26]认为企业如果面临激烈竞争的市场环境,企业高管就会因为企业业绩考核压力大从而做出违规行为,这样,就会大幅提高公司违规行为的可能性。Erickson等(2006)[27]研究表明,如果企业高管薪酬较低,企业高管就会通过不当行为获取“薪酬补贴”,就会因为自利动机违规,损害公司利益,加剧企业的委托代理风险。此外,还有学者从“高管梯队理论”的视角,研究不同高管特征(教育背景、成长经历和性别等)对企业的舞弊行为的影响,发现高管特征差异会导致违规行为的不同。大部分学者研究舞弊机会对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一是研究公司治理结构、公司战略、公司文化等公司内部因素怎样降低舞弊机会从而降低公司违规行为。二是研究公司的外部监督机制怎样降低公司舞弊机会从而减少公司违规行为。如Jiang和Kim(2015)[28]研究认为,良好的法治环境能在一定程度上制约高管的投机行为,增加公司违规成本,从而抑制上市公司违规行为。周开国等(2016)[29]研究发现媒体关注上市公司经营活动,并对其进行专业搜集与传播,能够降低其信息不对称程度,从而能一定程度抑制其违规行为。雷啸等(2019)[30]利用“准自然实验”方法实证检验了融资融券制度对提高投资者对监督上市公司高管的积极性,抑制高管的机会主义行为,从而降低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作用。也有学者研究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程博等(2018)[31]以2007—2014年沪深两市的家族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研究了儒家文化对家族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及其与正式制度(法律)的交互作用。研究发现,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其违规行为发生的可能性越低;并且儒家文化与正式制度(法律)两者对抑制上市公司违规行为具有交互促进作用。
三、制度背景、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陈来(2015)[8]认为,儒家价值观是道德本位主义、社群本位主义、责任本位主义、民生本位主义。在中国历史上,儒家文化对理解中国的政治制度、政治文化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同时,也为中国社会提供了基本的价值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造性发展,不断增强中华文化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创造中华文化新的辉煌①。讲信誉是儒家的核心价值观。儒家文化把“仁、义、礼、智、信”作为“立人”五德。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越能诚实守信,从而减少违规行为。因此,提出如下假设1。
假设1: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上市公司违规行为越少。
为了进一步研究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不同类型违规行为的影响,本文将公司违规行为按照证监会分类标准分为两种,一种是上市公司经营违规(Run),另一种是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
儒家文化通过把“君子”身份作为激励机制来强化行为规范。在儒家文化中,“君子”不是先天给予的身份,而是做人的标准。一个人具有仁爱之心,讲诚信,道德高尚,则被视为君子。在孔子看来,所谓君子正是能克服囚徒困境中机会主义行为的人(胡少华,2018)[32]。因此,上市公司高管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就越能规范自身的经营行为,减少经营违规行为。因此,提出如下假设2。
假设2: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 上市公司经营违规行为越少
在上市公司治理中,作为经理的代理人提供给股东可观测的行动结果的具体方式就是定期或不定期地对外披露上市公司经营的相关信息。信息披露在上市公司治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高质量的信息披露可以降低上市公司经理的道德风险和机会主义行为。儒家文化中的集体主义信念所形成的多边惩罚策略以及讲究诚信的核心价值观,能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上市公司的虚假信息披露(胡少华,2018)[32]。因此,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越能注重诚信,减少信息披露违规行为。提出如下假设3。
假设3: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 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越少。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与数据
本文选取2008—2016年沪深两市的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为力求数据的准确性和可靠性,我们执行以下筛选程序:(1)剔除金融行业上市公司,因为这些公司存在行业的特殊性;(2)剔除ST、*ST的上市公司;(3)剔除上市时间不满一年的公司,因为这些公司可能存在IPO效应;(4)剔除财务数据不全的公司。我们从文化地理学的视角,根据上市公司注册地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大小来判断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大小。除儒家文化影响大小的数据为手工搜集外,上市公司违规数据和其余财务数据来源于Wind数据库和CSMAR数据库,最终获得有效样本14685个。为了控制极端值对回归结果的影响,我们对解释变量中的连续变量1%以下和99%以上的分位数进行了缩尾处理(Winsorize)。
(二)变量定义
1.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程度的衡量
如何对文化影响程度进行测量是本文和已有相关研究的难点。根据已有研究,文化影响具有地域性。许为宾和周建(2017)[33]采用对比研究的方法,研究重商文化(mer)对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在晋商文化样本组中,山西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1,对比组陕西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0; 同理,在徽商文化样本组中,安徽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1,对比组江西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0;在浙商文化样本组中,浙江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1,对比组江苏省上市公司的mer取值为0。
中国地域辽阔,不同地区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的影响,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而中国的上市公司分布于广泛的地域,因此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也必然存在较大差异。我们从文化地理学的视角来探讨儒家文化在中国不同地域上的影响程度。秋风(2013)[34]认为中国大陆可划分为三大地区,这三大地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存在较大差异。他认为儒家文化在钱塘江以南地区保存得最为完整,因此,这些地区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大。钱塘江以南地区,包括宁波以南之沿海地区,也可以包括皖南、江西等地;江南地区,也即长江下游地区,受儒家文化影响次之;除此以外地区为广义上的北方,这些地区又次之。
秋风(2013)[34]研究认为,华夏文明最初形成于北方,尧、禹主要在今晋东南一带活动。随后,由于受北方戎狄挤压,其活动中心慢慢向南移动并沿东西向展开。商、周主要在今西安、洛阳、济南一带活动,也就是渭河-黄河中下游地区。华夏文明中心在这一带维持了两千多年之久,儒家也在这一带之东、中部形成和繁荣。
春秋时代,随着楚、吴之华夏化,华夏文明开始扩展到长江流域。由于战乱,人们开始向南大迁移。他们渡过钱塘江,在会稽一带活动。钱塘江在这个迁移中处于特殊地位。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分析认为,汉末大乱,江淮地域具有较高文化之士族“拥戴江东地域具有战斗力之豪族,即当时不以文化见称之次等士族孙氏,借其武力,以求保全……”②,这些人在吴中地区,也就是后来的江南地区长期经营,拥有深厚根基。西晋灭亡后,以王导为代表的原来居住于洛阳及其近旁的上层士族开始南迁,他们选择渡过钱塘江,活动于会稽一带。这里距离建业不远,比较安全,且地域宽阔,适合开发繁殖③。他们在这里生活,建立起强有力的社会组织。后来的南迁者继续向南移动。由此,钱塘江地区就成为中国文化的一条重要分界线(秋风,2013)[34]。每一次战乱都会促使相当一部分儒家士大夫和他们所风化的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大的人群不断向南迁移。由于这一机制的作用,中国的文明中心逐步向南移动。到明清时代,江南和钱塘江以南的广义南方,儒家价值、制度保存得较为完好,北方则较差(秋风,2013)[34]。
书院作为一种教育机构,其主要目的在于培养人才。唐宋以后,儒家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是书院(朱汉民,2010)[35]。明清两朝的儒家教育逐步转向世俗化和大众化,其中书院是明代儒家教育的重要场所,其听众不仅包括知识分子,还包括平民阶层。清朝在民间建置社学,并且要求官方学校或者书院的“生员”担任教师,为儒家教育的普及和传播奠定了制度基础(古志辉,2015)[21]。古志辉(2015)[36]根据《中国地方志综录》的记载进行统计,在清嘉庆初年到清道光二十年(公元1796—1840年),清朝政府统治范围内共有儒家教育机构3284所,其中官方学校1737所,书院1547所。笔者根据古志辉统计的各行政区域的数据,计算出了在钱塘江以南地区,官方学校数量达到1035所,书院数量达到1087所,分别占当时官方学校总数量的59.58%,占当时书院总数量的70.27%。中国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书院都在钱塘江以南地区,据学者统计,明代书院建置分布,仍以江西、浙江居第一、第二位,但广东已大有增长,居第三位(杨念群,2011)[36]。
20世纪中期,中国社会治理模式发生了颠覆性变化,这次制度变迁是一次经典的强制制度植入。北方由于儒家传统价值影响较小,因此,在这次强制制度植入的过程中,儒家文化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钱塘江以南地区由于具有深厚的儒家文化及其组织化程度较高的社会结构,儒家文化保存较为完好。20世纪70年代后期,儒家的宗族制度在钱塘江以南地区获得较为迅猛的恢复。这一恢复过程伴随着国家权力之基层控制的放松、退却。肖唐镖(2011)[37]的调查表明,自20世纪7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20余年里,国内有约两成的宗族已重建,其中以华南、西南和华东地区相对明显,而中原、西北和东北地区甚弱。这些以宗族为代表的自发性组织,在钱塘江以南地区的村庄享有相当广泛的治理权威,并且拥有强大的资源动员能力。在礼俗保障下,基于私有产权的市场经济制度在改革开放过程中得到较迅速的恢复。
本文参考许为宾和周建(2017)[33]的研究,采用对比研究的方法,用上市公司的注册地来衡量儒家文化对其影响的大小,我们认为钱塘江以南地区,包括宁波以南之沿海地区,也可以包括皖南、江西等地以及江南地区,也即长江下游地区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大,对这些地区的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程度赋值为1,广义上的北方地区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小,对这些地区的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程度赋值为0。变量符号用INC表示。
2.控制变量
影响上市公司违规的因素很多,我们分别从上市公司本身和上市公司注册地所处的环境两个层面对上市公司违规的影响因素进行控制。公司基本面的因素包括:公司规模(Size);财务杠杆(Leverage);盈利能力(Roa);成长性(Grow);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Hold);独立董事比例(Indpratio);董事长与总经理两职合一(Dual)。地区层面变量包括:Law为各省法律发展指数;Gov为各省政府干预程度指数④;lnGDP为当年该省GDP的自然对数。另外,本文还加入了年度与行业虚拟变量,以控制年度与行业固定效应。Industry为行业虚拟变量,Year为年度虚拟变量。所有变量的详细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的详细定义
3.因变量
公司违规(Vio)。借鉴权小峰和陆正飞(2016)[38]的研究,如果样本公司被证监会、证券交易所或者其他管理机构处罚,则公司违规(Vio)取值为1,否则为0;上市公司经营违规(Run)取值为1,否则为0;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取值为1,否则为0。
(三)模型设计
借鉴以往中国上市公司违规、财务丑闻研究的文献(张翼等,2005;陈冬华等,2013;李培功和沈艺峰,2010)[39-41],构建多元回归模型(1)、模型(2)和模型(3),检验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公司经营违规行为及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的影响:
Vio=α+β1×INC+β2×Roa+β3×Hold+
β4×Law+β5×Gov+β6×GDP+β7×Size+β8×Leverage+β9×Ind+β10×SOE+β11×Dual+β12×BM+∑Industry+∑Year+ε
(1)
Run=α+β1×INC+β2×Roa+β3×Hold+
β4×Law+β5×Gov+β6×GDP+β7×Size+β8×Leverage+β9×Ind+β10×SOE+β11×Dual+β12×BM+∑Industry+∑Year+ε
(2)
Dis=α+β1×INC+β2×Roa+β3×Hold+
β4×Law+β5×Gov+β6×GDP+β7×Size+β8×Leverage+β9×Ind+β10×SOE+β11×Dual+β12×BM+∑Industry+∑Year+ε
(3)
模型(1)、模型(2)、模型(3)均采用Logistic回归估计模型。其中,因变量Vio、Run、Dis分别为上市公司违规行为、上市公司经营违规行为及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当年涉及违规时Vio取1,否则取0;当年涉及经营违规时,Run取1,否则取0;当年涉及信息披露违规时,Dis取1,否则取0。由于上市公司违规行为无法被直接观测到,只有当上市公司违规行为被处罚并公布时,才能知晓其违规行为,所以本文沿用陈国进等(2005)[44]的方法,以因违规受到处罚的上市公司作为违规研究样本。利用CSMAR数据库“上市公司违规事件及其公告文件”中的数据,通过对被处罚公司进行追溯的方法,将被处罚的违规行为涉及的年份定义为违规年份,以上市公司当年是否违规衡量其是否违规⑤。INC为衡量儒家文化影响的关键变量。为避免公司层面的聚集效应对标准误的影响,回归时在公司层面进行了Cluster 处理。
五、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与分析
本文对变量进行了描述性统计与分析(见表2),可以看出公司违规(Vio)、公司经营违规(Run)和信息披露违规(Dis)均值分别为0.118、0.0981和0.0697,说明在上市公司样本中,有违规行为的样本量占总样本的11.8%,有经营违规的样本量占总样本的9.81%,有信息披露违规的样本占总样本的6.97%。儒家文化(INC)均值为0.658,说明受儒家文化影响大的上市公司样本量占总体样本的65.8%。从控制变量来看,46.6%为国有控股上市公司,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高达36.4%,表明中国上市公司的股权较集中,董事长与总经理两职合一的占比为22.5%,独立董事占比的均值为37.1%,最小值为30%。
表2 描述性统计与分析
从表3可以看出儒家文化(INC)对公司违规行为、公司经营违规行为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这也初步验证了本文的假设。
表3 相关性分析
(二)多元回归与分析
表4是本文主要回归结果,列(1)中儒家文化(INC)的回归系数为-0.245,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控制了其他变量以后,儒家文化与公司违规行为的关系显著为负,即儒家文化对上市公司违规行为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列(2)中儒家文化(INC)的回归系数为-0.305,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控制了其他变量以后,儒家文化与公司经营违规行为的关系显著为负,即儒家文化对公司经营违规行为有抑制作用。列(3)中儒家文化(INC)的回归系数为-0.359,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控制了其他变量以后,儒家文化与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的关系显著为负,即儒家文化对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行为有明显的抑制作用。综上,实证结果验证了本文的假设1、假设2和假设3。
表4 儒家文化和公司违规
续表
六、稳健性检验
为了确保本研究相关结论的稳健性,本文采用了三种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
(一)剔除中小板、创业板上市公司
考虑到A股中小板、创业板上司公司与A股主板上市公司在公司特征方面可能存在系统性差异,为确保研究结果稳健,我们尝试删除样本中中小板、创业板A股上市公司,并重复上述各项回归,结果见表5。
表5 剔除中小板、创业板回归结果
(二)剔除北京、上海、广东的上市公司
考虑到北京、上海、广东为我国的经济发达地区,这三个地区上市公司数量相对于其他地区要多得多。借鉴陈冬华等(2013)[40]的做法,为确保研究结果稳健,我们尝试删除这三个地区A股上市公司,并重复上述各项回归,结果见表6。
表6 剔除北上广的上市公司后的回归结果
(三)增加相关控制变量
为了减少遗漏重要变量导致回归模型估计结果的偏差,我们在回归模型中增加经营净现金流(Ncfic)、机构持股比例(Inst)、审计意见(Opinion)等作为控制变量,实证结果基本一致,显示了整体模型较好的稳健性(见表7)。
表7 增加相关控制变量后的回归结果
七、进一步研究
(一)不同产权性质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
我们进一步研究儒家文化对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两种不同产权性质对企业违规的影响。表8 分别是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分组后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公司经营违规(Run)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的影响进行回归分析的结果,列(1)、列(2)和列(3)的结果表明,儒家文化变量(INC)在国有企业组回归系数为负,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公司经营违规(Run)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影响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在非国有企业组,儒家文化只对公司经营违规(Run)的抑制作用较显著,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的抑制作用都不显著。历史上,自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文化一直作为官方意识形态进行传承。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及领导的各级政府一直自觉肩负起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史责任。儒家文化“崇德向善、忠义廉耻”等核心价值观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一直被官方进行大力弘扬和传承。国有企业具有浓厚的行政属性,受党和政府的影响更加直接,因此,儒家文化对国有企业违规行为、经营违规行为和信息披露违规行为的抑制作用更加显著,符合理论预期。
表8 不同产权性质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影响的回归结果
续表
(二)不同开放程度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
下面,我们进一步研究儒家文化对不同开放程度地区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如表9所示。本文借鉴夏立军和陈信元( 2007)[43]衡量地区开放程度的方式,使用20 世纪80 年代中央政府率先开放的沿海城市来衡量地区的对外开放程度。深圳、珠海、汕头、厦门、海南、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上海、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北海、营口这些经济特区或沿海开放城市的所在省级行政区域对外开放程度高,因此,浙江、江苏、广东、上海、海南、福建、山东、辽宁、河北、天津、广西等省级行政区域或直辖市为开放程度较高的地区,其他地区为开放程度低的地区。在开放程度高的地区,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行为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影响的抑制作用不显著,对公司经营违规(Run)行为的抑制作用比较显著。对外开放程度低的地区,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行为、公司经营违规(Run)行为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影响的回归系数为负,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行为、公司经营违规(Run)行为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的抑制作用显著。这意味着,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的抑制作用在受外来文化冲击较小的地区更加显著。所得结论符合理论预期。
表9 不同开放程度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影响的回归结果
续表
(三)不同法治环境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的影响
我们进一步研究儒家文化对法治环境较好的地区和法治环境较差的地区企业违规的影响。表10分别是在法治环境较好的地区和法治环境较差地区,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公司经营违规(Run)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的影响进行回归分析的结果,列(1)、列(2)和列(3)的结果表明,儒家文化变量(INC)对法治环境较差的地区的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抑制作用不显著。列(4)、列(5)和列(6)的结果表明,在法治环境较好的地区,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公司经营违规(Run)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影响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Vio)行为、公司经营违规(Run)行为和公司信息披露违规(Dis)行为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这是因为儒家文化讲诚信的文化信念为法治的有效发挥提供了基础,良好的法治环境能促使人们把讲诚信的文化信念落实到行动中,说明儒家文化和法治环境对防止公司违规具有相互促进的作用。所得结论与以前的理论分析(胡少华,2018)[44]保持一致。
表10 不同法治环境下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影响的回归结果
续表
八、结论与启示
儒家文化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已经内化为中国人的一套价值规范,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十分深远。儒家文化的“忠信”“崇德向善”的核心价值观对约束上市公司高管违规行为、完善公司治理、提高公司治理水平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然而,却鲜有研究深入考察儒家文化对中国上市公司违规的影响。本文基于文化地理学的视角,根据上市公司的注册地确定其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大小数据,考察儒家文化对我国上市公司违规的影响。
本文研究发现,我国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公司违规越少; 我国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公司经营违规越少; 我国上市公司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公司信息披露违规越少。剔除中小板、创业板上市公司,剔除北京、上海、广东的上市公司及增加相关控制变量之后,这一结论依然成立。进一步的研究表明,公司产权性质、公司所在地区对外开放程度以及公司所在地区的法治环境都会对儒家文化对公司违规行为产生影响。儒家文化对国有上市公司、对公司所在地区对外开放程度低的上市公司、对法治环境好的地区上市公司违规行为的抑制作用更加显著。
本文的结论丰富了上市公司违规的相关文献,从儒家文化的视角出发,凸显了文化因素对上市公司违规的影响,扩展了我国上市公司治理的研究。本研究的启示:我们应该努力弘扬儒家文化“忠信”“崇德向善”的核心价值观,同时,还要不断提高法治水平,从而减少上市公司的违规,完善我国上市公司治理。
注 释:
①中共中央宣传部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年,第206页。
②陈寅恪:《陈寅恪集: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57页。
③陈寅恪:《陈寅恪集: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69页。
④王小鲁,樊纲,余静文:《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2009年的数据用2010年的数据代替,2011年的数据用2012年的数据代替,2013年、2015年、2016年的数据用2014年的数据代替。各省法律发展指数使用的是“维护市场的法制环境”一项的数据;各省政府干预程度指数使用的是“减少政府对企业的干预”一项的数据。
⑤上市公司违规事件及其公告文件提供了上市公司受罚行为涉及的年份。若某一年份涉及违规行为,则定义为上市公司当年存在违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