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的戏箱
2021-03-10广西黎洁
◎文/广西·黎洁
昆曲有“百戏之祖”之称,其唱腔婉转缠绵,余韵悠远,唱词优美典雅,富有意境。欣赏昆曲,是一种美的享受。“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这是《牡丹亭》中最脍炙人口的唱段之一,单是这戏词就足以使人倾倒。
儿时的街头常见捏面人的,最喜欢看艺人捏孙猴子,各色的糯米粉揉到一起,手心一搓,安插到大圣头上当翎子,五彩斑斓。近日庙会上重逢面人,却不见了孙猴子,改成了时兴的蜡笔小新和国宝熊猫,只取黑白两色,手上的功夫大为简化。
农业社会的林林总总都看手艺,手艺是需要繁复的,于繁复中较量技艺;而工业社会更看重的是设计,设计必须简练,于简练中体现理性。
眼下一切强调效率,效率越高,一天仿佛越短,催命似的朝前赶,把命也给赶短了。享受麻烦的日子里,一切都是缓慢的,尽管用几天做一道菜,心中没有任何不安,要是做《红楼梦》里的茄子,就得用上几年了,怪道贾府的少爷小姐们听昆曲,节奏合拍。
母亲的同事有回尝到我们家的年菜,说是茉莉花喂骆驼了,当时我不明白说的什么。后来看昆曲,看台上的演出和台下的乐队、字幕员,看到无一不麻烦的细微处,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傻骆驼。
昆曲的唱念做打样样复杂,即使只看看昆曲的戏箱,也绝不简单。
戏箱中头数衣箱。昆曲戏装面料昂贵,真丝、素绫、绸缎,飘飘洒洒。拉扯女角的外衣看,袖子比身子还长,一摇三晃的,委婉芳魂全飘荡在袖子里了。扯一扯袖子,仿佛能看到宽大衣衫下拧着的小蛮?腰,能勾勒有来由或者没道理的不高兴,能速写故意或者天然的扭捏体态。旧时不兴把衣裳穿得曲线毕露图穷匕见,极端丰富的肢体语言躲藏在大而化之、线条粗疏的衣裳里头,暧昧顿生。
铺开了看,昆曲戏装剪裁得四平八稳方方正正,简洁得一览无余,但上面的绣工却繁复得无以复加。通常书生的衣服上有松竹梅兰,武将的衣服上是麒麟、兽头,连出家人的衣服上也绣有一朵朵的莲花。寡妇或幽魂虽一身素白不见刺绣,但多镶有银色窄边,给纯白提神。
蟒、靠、帔、褶、开敝、官衣、箭衣、报衣、打衣、龙套、大铠、古装、裙、袄、裤、斗篷……一件件衣服挂出来,衣服里全住了人似的,不演戏都是一出戏,不是演员着戏装,更像是戏装找演员,演员是一时的,戏服才是永久的。
一针一线的刺绣,麻烦;对应角色行当有那么多品种样式的戏装,也麻烦;戏装的穿法,更麻烦。《牡丹亭》中《冥判》一折,判官带三名小鬼上场,小鬼灯笼裤外套一条与妆面颜色一致的裤子,再系孙大圣虎皮裙似的锯齿状短裙,一个小鬼就要套三层衣裳。武生的戏装也是特色鲜明,系起外套的一角在腰带里,戏台上他们的装束永远展示不对称美,外套、腰带和外套衬里、真丝宽腿裤的色彩既对比又协调,最后用脚下的白底黑靴压阵,出挑的颜色稳定下来,信赖油然而生。
衣箱之后再数盔箱。各式冠、盔、帽、巾、额子、髯口、甩发、雉翎、狐尾、玉带、耳毛、鬓发等等都属盔箱管理。判官化好了妆,勒头、戴冠,末了还要在两边插上红花。那些有甩发功、翎子功的主要人物且不说,就是龙套们也通常扎了头巾,脑袋一边斜插一个绒球,好像都成了耳边一朵石榴花的阮氏兄弟。这样顾及大小人物装束,能不麻烦?
戏箱中还有把箱。旗、罗、伞、扇归根箱管,各种兵器和大小道具归把箱管,桌子椅子围的桌帏帔也归把箱管。昆曲没有布景,把箱中的玩意儿个个四两拨千斤,顶布景用。两军对垒,令旗表明身份,令旗就是气派。一桌二椅似乎单调,可桌子椅子全穿着衣裳呢,是满堂红是藕荷色还是嫩黄,气氛全然不同。
管化妆的叫彩箱,也叫彩匣。彩箱少不了胭脂、粉、眉笔,还有绒花绢花、钗钏珠挑、亮泡点翠、水钻头面。最神奇的是片子,黑黑的一条贴住面颊,脸形顷刻改变,娇小,“小”了才“娇”。旦角化妆,该浓妆还是应该淡些,有许多讲究,各个行当的化妆又各有说法。
穿衣、戴帽、手里操的家伙、脸上画的纹饰,样样都富于装饰,甚至装饰过度,样样都有规矩,错一点都遭人笑话。
等上了戏台看,必须有这么复杂的装扮,才能与曲折的文辞和繁多的身段相配,一道儿不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