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雪芹笔下的“扬州瘦马”说起

◎文/天津·张丽华

自从隋炀帝开发扬州之后，扬州便成为古代中国南方最富饶的城市。到了明清时期，由于全国主要盐商都在这里聚集，扬州便成为两淮(淮南淮北)盐商的聚居地。城内繁华骚动，歌舞升平，盐商富甲一方。富人们在对“丰乳肥臀”审美疲劳之后，就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扬州瘦马”。“瘦马”其实与马无关，而是指被收集、拐骗的一些少女，培训成瘦弱的女子，以弱柳迎风为美，这就是“扬州瘦马”。

“扬州瘦马”这种产业，是中国古代妇女悲惨生活的象征，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被当做商品一样买卖，命运悲惨至极。

曹雪芹当然是同情“扬州瘦马”的。甄英莲（香菱）是《红楼梦》里最早出现的人物之一。小女孩英莲，“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她的家庭富裕和美，令人羡慕。父亲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母亲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她是幸福的，然而这幸福对她又是极为短暂的。还在绕膝之年，甄英莲（香菱）被人贩子拐骗，正是这样一个可恨的行业，改变了甄英莲（香菱）一生的命运。随后香菱跟着薛蟠来到贾家，被夏金桂虐待而死。

《红楼梦》第四回就揭示了甄英莲（香菱）的命运，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

“扬州瘦马”当年是流行两淮声名远扬的一种血泪行当。这些女孩从小被从穷人家买来，也有甄英莲那样被拐骗的，然后教授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养到年龄，将其卖出。

清代小说家丁耀亢在书中对“瘦马”也有描述。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儿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当然，所有的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训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

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嫁入富豪之家，那些被挑剩下的“瘦马”只能送入烟花柳巷。在秦淮河畔，“扬邦”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而那些“有幸”被官宦富商、贵公子纳为小妾的“瘦马”，也并不见得从此就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香菱向林黛玉学习作诗，之所以很容易就学会，与她从小被拐子教授读书，具备足够的文学功底有关。拐走香菱的人是典型“养马人”，不过他与有名有地位的“养马人”不同，他身处行业底层，养好了香菱后，摸不清楚行情，贸然将香菱拿出来卖给冯渊。没有想到冯渊一见惊为天人，一心纳香菱为妾不再娶正妻，还约定三日后郑重其事迎娶。

冯渊的行为让拐子觉得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经验不足出价太低，香菱不是青铜而是黄金。结果他货卖两家，将香菱又高价卖给了薛家。薛蟠一见香菱也是惊艳，与冯渊互不相让，结果一场冲突，冯渊被打死，香菱随薛蟠去了贾家。

除了描写香菱，曹雪芹还写了一个老男人用八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小妾嫣红，这个老男人就是贾赦。

《红楼梦》第四十七回，在上回写贾赦想娶鸳鸯不成后，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又各处遣人寻觅女孩，终于花八百两银子买回嫣红，收在屋内。

嫣红出身背景没有交代，但标价八百两一定不是正经人家女儿，但青楼女孩子贾家又不会买，如此就只剩下一个来路——“扬州瘦马”。后文也写嫣红多才多艺，与瘦马匹配。香菱跟了薛蟠几年谈不上吃苦，嫣红跟了贾赦就有的苦可吃了。书中介绍秋桐时，明确说贾赦贪多嚼不烂，嫣红既然是他买来的“瘦马”，结局自然不会逃脱悲剧命运。

江南美女如云，“春风十里扬州路”，笙歌燕舞，脂浓粉溢，夜色深处，多少“瘦马”无人记得。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有力揭露抨击了“扬州瘦马”这种畸形的社会现象，同时又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已经有意无意地把女性意识凸显出来了。他就想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里，给女人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