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忠魂铸警盾——记中国首席枪弹痕迹鉴定专家、“七一勋章”获得者崔道植

※文/惠之

2021年6月29日10时，“七一勋章”颁授仪式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我国第一代刑事技术警察、中国首席枪弹痕迹鉴定专家崔道植位列其中。从警六十余载，崔道植检验鉴定的痕迹物证超过7000件，经手案件无一差错。他先后获评“全国改革开放40周年政法系统新闻影响力人物”“全国模范退役军人”“全国最美奋斗者”称号；荣获全国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如今，87岁的他身体健朗，依然奋战在破案一线。崔道植说，“只要组织有需要，随时听从召唤。”

练就痕检神探

1934年6月，崔道植出生在吉林省梅河口一个贫困的朝鲜族家庭。他4岁丧父、6岁丧母，小学、初中都是靠村政府的助学金念完的。初中毕业后，成绩优异的他原本被保送高中，却因突然爆发的朝鲜战争中断。1951年，17岁的崔道植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1955年，他从部队转业到黑龙江省公安厅，成为我国第一代刑事技术警察，也是当时黑龙江省公安厅唯一的刑侦技术人员。

那段时间，崔道植如饥似渴地学习刑事科学技术和相关医学、数学、逻辑知识，不断夯实业务基础，丰富专业能力。“当时，我一个人负责全省刑事案件现场提取的痕迹物证检验，工作量大，必须要认真细致负责，另外在技术方面也要与时俱进。”

从警至今，崔道植检验鉴定的痕迹物证超过7000件，经他亲自办理的重特大案件中的痕迹或疑难痕迹检验鉴定1200余起，无一差错。翻看他的工作笔记，仿佛在浏览一部共和国刑侦要案大事记：张君、李泽军特大系列抢劫杀人案，白宝山袭军袭警案、沈阳运钞车大劫案、郑州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甘肃白银案……凭借对蛛丝马迹的勘查分析，崔道植一次次拨开案情迷雾，让狡猾残忍的凶手无所遁形。

“手印、足迹、工具痕迹、枪弹痕迹、特殊痕迹……从犯罪现场遗留的各种痕迹物证中，就能判断出嫌疑人的性别、身高、年龄等信息。”崔道植坦言，老实说，这份工作是比较辛苦，也很枯燥，但我很喜欢。在那么杂乱复杂的现场，经过艰苦努力，发现一枚指纹或一个足迹，就会非常高兴。如果侦查部门再给我送来比对样本，用这个东西破了案，真的起了作用，那不就更高兴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有‘成就感’。所以有时我也真是没有节假日概念，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算。”

1996年至1997年，北京、新疆连续发生袭军袭警案件，公安部将此案列为1997年“中国刑侦一号案”，并以新疆为主战场，全力展开侦破。案件侦办突破点确定为以弹定枪，寻枪找人。一个北京，一个新疆，相隔3000多公里。已63岁的崔道植临危受命，奔赴新疆开展侦查。在枪弹痕迹鉴定过程中，弹头痕迹的提取存在特殊难度，大量弹头在受到撞击后严重变形，要从这样的弹头上提取完整的膛线痕迹,已经不可能。此时最重要的已不是弹道理论，而是一种对子弹的感觉，是一种悟性，更是在弹雨中多年磨炼与积累的经验。

16枚弹头，64次比对，40余枚弹壳，崔道植在显微镜下观察不到2mm的枪弹痕迹三天两夜。他凭借过人的技能与丰富经验，对所有涉案弹头逐一完成了痕迹提取与比对。经过夜以继日的弹痕比对，崔道植得出鉴定结论：“都是‘八一式’自动步枪，建议新疆北京并案处理。”根据他提供的意见，专案组调整侦破方向并在一周后锁定嫌疑目标。1997年9月5日，北京警方在石景山区将夺枪3支、杀死15人、抢劫上百万元的犯罪分子白宝山抓获，惊天大案得以告破。

攻破多项技术难题

1999年12月9日，河南郑州市发生一起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4名蒙面歹徒冲入郑州市某银行，用炸药炸开营业柜台的防弹橱窗后，当场抢走200多万元现金，案件震惊全国。

此案颇为棘手的是歹徒在行凶过程中使用的是猎枪，由于当时公安机关对弹道分析的对象还仅限于军用枪弹，有关猎枪的弹道理论研究几乎是空白。公安部刑侦局急调崔道植赶赴郑州，鉴定涉案枪支的型号与产地。“当时，我一听说是猎枪作案，心里已经有底儿了。”崔道植说，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以猎枪作为凶器的个案数量开始上升，作为一名弹痕鉴定专家，决不能坐视自己的专业领域出现空白。从那时起，崔道植开始着手研究猎枪和小口径枪射击弹痕形成机理和弹道规律。1998年，在崔道植指导下，哈尔滨市公安局和黑龙江省公安厅分别完成“根据猎枪、小口径枪射击弹壳痕迹判别枪种”科研课题。拿到案发现场提取到的4枚猎枪弹壳和1发猎枪子弹实弹，他发现弹底火帽留下弧形痕迹。崔道植说，这是很特殊的弧形线，一毫米的差就能区分开这是重庆还是湖南造的猎枪。“当时，我就很有把握地说，作案猎枪是湖南某猎枪厂生产的。”这就成为后来抓捕主犯张书海的重要线索……

在崔道植的老年公寓内，电视柜隔档里塞满了书籍材料，在《枪弹痕迹学》《刑事图像技术》《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工作手册》等痕迹检验相关工具书中，一本厚厚的《PPT宝典》格外显眼。崔道植说：“1999年我正式办理了退休，然后被公安部聘为首批特邀刑侦专家。”当时除了做痕迹鉴定，奔赴重大刑事案件现场，他每天都在整理资料，将他参与侦办过的刑事案件现场资料和经典案例做成PPT，想留给年轻一代刑事技术人员做参考。崔道植的长子崔成滨感慨：“这份凝结了父亲数十年心血的PPT，已经完成了！”

事实上，在过去几十年间，除了奋战在痕迹鉴定前线、侦破疑难案件，崔道植还将大量精力用于攻破工作中遇到的技术难题。他从未停止过对新知的吸收和对新技术的探索，包括痕迹图像处理系统、弹头膛线自动识别系统等在内，填补了国内刑侦技术多项空白。

60岁那年，为了解决现场勘查和痕迹检验工作中遇到的痕迹反差不强、细小痕迹不能进行测角测距等定量检验问题，崔道植决定立项研究痕迹图像处理系统。为此，他自学计算机图像处理技术，连续多日住在实验室。历经两年，终于完成。62岁那年，为了研究膛线痕迹提取技术，崔道植奔波访问国内7所高等学府和3所精密仪器研究所；为研制一种高精度制模片，他亲自跑遍国内三大铝厂和铝箔片厂；为研制理想的弹痕展平装置，他先后设计4种模型图，亲自到4个机械加工厂制作。历经5年苦心研究，崔道植终于发明了用特制铝箔胶片提取弹头膛线痕迹技术。用它复制出来的膛线痕迹，既清晰又稳定，并获得发明专利证书，在全国公安机关推广应用。

2002年，黑龙江省宁安市发生一起入室杀人案，母子两人在家中遇害，现场只遗留下半个带血的指纹，案件在5年内始终未能侦破。崔道植接手此案，在当时几级公安机关作出结论说这半枚指纹无鉴定价值情况下，他利用自己研制的“痕迹图像处理系统”成功进行了修复处理，并从中发现多个细节特征。经崔道植不懈努力，案件出现转机，2007年9月，警方终于将凶犯抓获……

崔道植用自己的倔强与执着、智慧与才识，为中国刑警再次赢得荣誉，也为共和国刑侦事业奉献了一笔宝贵财富。作为中国首席枪弹痕迹专家，崔道植掌握着弹道分析的顶尖技术，这是他60多年来通过无数次实验与实战总结凝炼而成，这些绝学神技来之不易。作为一位技术专家，最大的无私莫过于将自己的独门绝活外传他人。为了培养出更多优秀刑事技术人才，公安部从多年前开始，明确提出希望崔道植收徒传艺。崔道植收徒有着自己的标准，不仅要“技高”，更要“人正”，在他看来，一名优秀刑警，首先要具备做人的美德。经过在全国刑侦部门精心考察与挑选，崔道植正式收徒5人，传授技艺。在公安部举办的九期枪弹痕迹检验骨干人员培训班上，崔道植已先后为350多人授课。

2010年，他将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与理论编著成教材《枪弹痕迹检验》，为中国刑侦技术又奉献了一笔宝贵的理论财富。

80高龄仍奋战一线

从警60余载，作为中国首席枪弹痕迹鉴定专家，崔道植平均每3天鉴定一件罪案痕迹，无一出错。他先后荣立二等功2次、三等功7次。1992年，崔道植荣获国务院颁发的国家有突出贡献科技专家证书；2006年，再获全国公安科技突出贡献奖——因此获得50万奖金，却全部用于黑龙江省公安厅、哈尔滨市公安局添置鉴定设备。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用于购买鉴定器材并捐助兄弟省市公安机关。

生活中的崔道植更像是个隐者，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身怀绝技、叱咤警界的痕迹专家，一直居住在一处40多平方1951年前建造的老房内，“房龄”和他“警龄”几乎一样长。2018年，为了节省出更多时间，也为了减轻孩子们负担，崔道植带着老伴搬到养老院居住，一块儿带去的，还有他全部的痕迹鉴定设备。在刑侦一线战斗了一生的这位硬汉，崔道植无愧无悔，也从未被任何困难所打败，唯独提起妻子，他心怀愧疚，总会一次次哽咽。由于常年忙于侦查破案，两个孩子出生时，他都不在家，妻子没人照顾，自己用凉水洗东西，结果落下病。为了不让崔道植分心，妻子用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将几个孩子抚养长大。直到退休那年，他才和妻子照下唯一一张夫妻合影。

老伴在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后，她不记得孩子名字，不记得自己名字，嘴里常常说着一句话：“我要上省公安厅，我要痕迹检验……”那是丈夫常挂在口头的话，此时崔道植会热泪纵横。每天晚上，他都会守着妻子睡着，等妻子熟睡，才在深夜继续做分享给年轻人的PPT。

鉴于崔道植的家庭情况，公安部尽量不让老人到现场，但一些疑难案件仍然需要他的参与。在养老公寓，崔道植一边照顾患病的老伴，一边将养老院房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不断接收公安部传来的痕迹鉴定样本和检材，鉴定完毕再通过网络传至公安部。退而不休的20余年里，崔道植始终保持着陀螺般高速运转的工作节奏，事必躬亲，不舍昼夜。作为公安部受聘的首批特邀刑侦专家，他每年仍奔波于全国各地的重大刑事案件及疑难案件现场，参与侦破多达数十起，甚至比退休前还忙碌。“在过去，只要有刑事案件发生，我都要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必须认真细致严密地对现场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进行勘查，绝不能有任何遗漏。现在是信息时代，样本和检材都能通过图像传输比对，不管是公安部还是各省遇到的难题，只要有需要，我都帮忙看看，能做就做一些。”崔道植尽管战功赫赫，但说得很谦虚。

让崔老欣慰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都当上了刑警，小儿子崔英滨子承父业，也从事刑事技术工作。在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中，崔英滨感受到了父亲的信仰力量，在追赶父亲的道路上，他渐渐成了父亲那样的人。崔道植笑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现在身体还硬朗，在我的余生，毫无保留地把我学到的知识、技能、经验，回报给社会，回报给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