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骟匠

欧阳明

刚吃完早饭，女人就来了，站在门口，怯怯地问，徐师傅，今天有空去帮我骟猪不？

母猪下的仔，七天左右就得骟，目的是摘除性腺，使其生理发生改变，增强食欲、消化、吸收功能，有利于快速育肥。

骟猪是个技术活，不仅动作要干净利索，还得把性腺清除干净。不干净，猪仔长大后还会发情。发情会消耗很多能量，影响猪长肉的速度，得再骟一次，损失很大。所以养猪户都得讨好骟猪匠，不仅言语上要拿顺，还得煮上两个糖蛋，比招待亲爹还周到。

女人穿一件蓝底白碎花的短袖衬衣，脸白里透红，胸鼓鼓的，像两个小山包，一点不像农村的人。

有空。徐骟匠打量了一会儿说。

徐骟匠的手艺是跟父亲老徐学的。老徐是乡畜牧站干部，专事骟猪。乡下的匠人中，数骟猪匠活最轻松，但挣钱却最多。当时骟一头猪仔两毛钱，一月骟上几十头就收入十多块，相当于半个月工资，着实让人羡慕。但骟猪匠总归是匠人，社会地位不高。所以老徐一直想徐骟匠读书，长大了当个公社干部啥的。可徐骟匠天性贪玩，在小学就学会了赌博，居然还跟大人去赌。老徐恨铁不成钢，却毫无办法。徐骟匠十五岁那年，遇到单位搞顶班，老徐就干脆自己退了，让儿子顶替了自己。

徐骟匠对骟猪一窍不通。老徐就手把手地教。没想到他居然和学打牌一样，一学就会，没多久，技藝便超过了老子。

徐骟匠还有个外号，叫徐眼镜。大家不明白，他书没看几本，眼睛咋近视了。戴着眼镜的徐骟匠，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说他是教书的，都没人不信。

徐骟匠十九岁那年，老徐找人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是个教师。女教师看他长相，满心欢喜。可当得知他是骟猪匠时，顿时起身谎称有课，一扭头就走了。

徐骟匠对此并不介意，照样白天骟猪，晚上打牌。

你坐后面吧。推出自行车后，徐骟匠对女人说。女人脸一红，说走路。他说，你让我到你家去等半天啊？女人四周看了看，没人，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村道凹凸不平，车子不停上下跳动，下坡的时候，女人的胸不时会压到徐骟匠的背上，感觉又暖又弹，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他之前从没有过。

到了家，女人先给他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又煮了碗糖蛋。蛋是三个，他叫女人再拿一个碗来，舀出两个对女人说，一个就行了。女人问，怕我煮得不好吃吗？他说，刚吃过饭哩。这时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碗。

你孩子？他问。

嗯。女人说。

他爸呢？

前年病死了。

哦——

猪仔很快就骟完了。可收钱的时候，女人却突然说没钱。

等卖了猪仔给行不？女人问。

行！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他总感觉车后座上少了什么。

一月之后，女人送钱上门，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刚到门口，就下起了暴雨。雨线箭一样，密密麻麻砸出梨花大小的水花。

这么快就卖了？他问。

你骟得干净，长得快。女人说。

长得快就好，钱我不要了。

那咋行呢！

不缺那点钱。

女人扯了半会儿衣角，说，改天我给你送些蛋来吧。说完，转身要走。

这么大的雨哩！他一把拉住女人。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竟把她拉进了怀里。

女人又挣扎了几下，身子骨居然就软了。送女人出门的时候，无意间，他看到女人嘴角边有颗痣。

之后，女人不时过来送鸡蛋。

徐骟匠是在三个月后才知道女人怀孕的。当时，他就吓坏了，跑去问老徐怎么办。老徐破口大骂，你啥女人不找，偏去惹个年纪比你大的寡妇，丢尽祖宗的脸！

惹都惹了，快想个办法吧！他说。

你先出去躲一段时间，我去找她。老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

事后，徐骟匠怕女人反悔找事，便托关系调去了外乡。三年后，嫌工资低，便辞去了工作，搞建筑去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徐骟匠已资产过亿。平时他交往的人，都非富即贵，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些人都不知道他的过去，开口闭口都称他徐总。

今年七月，一领导叫徐总一起下村。村是领导定点联系帮扶的。领导和徐总是多年的朋友。几年来，徐总虽没亲自到过村上，捐款却不少，已六七十万了。

领导到一养猪户视察，问了女主人一些生产方面的情况后，就向她介绍徐总。领导说，徐总是大老板，你不认识，可你家的圈舍，还有你们村的公路，他可出了不少的钱。

女主人这才把目光转向徐总，一看，大吃一惊，说，你不是徐骟匠吗？怎么就成老总了？

徐总仔细打量女人，竟看见她嘴角边有颗痣，倏地脸红耳热。心想，她怎么会到这边来了？

回城的路上，领导问徐总，她怎么叫你骟匠，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肯定是认错人了。他说。

是嘛，你这么儒雅的一个老板，怎么可能和她扯上关系呢！

徐总扶了一下眼镜，尴尬一笑说，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