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闻问切”解文本
2021-03-09熊纪涛
熊纪涛
摘 要 作者选择适切的词法、句法、段法和章法表达思想情感,有机建构了一个符合文体规范而又个性独具的文本。这决定着文本解读是一条披文入情、沿波讨源的由表及里之路。“望闻问切”解文本,具体地说就是,望其言语形式,闻其声音气味,问其主旨意趣,切其情意脉络,都遵循了由表及里的文本解读路径。解读文本的所有钥匙,都系在文本语言(标点符号也是一种语言)这根绳子上。
关键词 望闻问切;解读文本;文本形式;文本主旨;文本意脉
语文备课最基础的工作是解读文本,语文教学设计最基础的工作还是解读文本,可以说,解读文本是语文教师的基本功和看家本领。就语文教师所要解读的文本来说,文本是用祖国语言文字及标点符号建构的,有其内在肌理,也有其外部形式。自然而然,语文教师解读文本的方法,也应从祖国的语言文字里产生,抓住祖国语言文字的形式结构、思维内核、审美特质和文化价值来解读。
古代文论说“披文入情”“沿波讨源”“缘景明情”,都表明文本是一个有机的生命整体,字、词、句、段以及标点符号,由思想情感一脉贯穿,解读者通过玩味语词、标点以及其形式等方面,可以走进语意文心。在某种意义上,文本是作者用言语形式呈现的精神生命,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生命体。文本用语言文字及标点符号来表情达意,有其外形和样式,是容易望得见的;有其声韵、旋律甚至节奏,也是可以聆听到的;有其表达意图和目的,当然是需要叩问的;有其思路和脉络,自然是要把握才能切中的。用望闻问切解读文本,基本上就是从文本中字、词、句、段、篇等外部表征、组合方式来入手,探求和品味写法秘妙、文本主旨、写作意图和格调情趣。
在解读文本中,望闻问切,具体应该怎么做呢?也就是说,面对字词句段篇,怎么望?怎么闻?怎么问?怎么切?下面,就按照望闻问切的顺序来阐述。
一、望:观察文本形式
望是用眼观察,抓住外部特点,推断其内部思想情感的变化。就文本解读来说,观察言语形式,必须格外关注语言文字及标点符号的形式有特点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往往是作者语言建构与运用的创造性的体现,这是显见之处。当然,还有隐秘之处,那就是语言文字及标点符号平中见奇的地方,正如王安石所言“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这样的地方可能更见作者的功力,同样是作者语言建构与运用具有创造性的地方。不过,跟显见之处相比,这就更需要教师拥有深厚的素养和功底,方可慧眼独具,于平淡之中见新奇,在寻常背后味真意。
先说字词。古往今来,炼字炼词的说法不绝于书,留下很多佳话,例如贾岛的“推敲”、王安石的“绿”、晏殊的“闹”、张先的“张三影”等,不胜枚举。这都是广为人知的事例。问题是,怎样发现文本中并不广为人知的好字妙词。例如《鸿门宴》中同样是喊人的动词,两处用字不一样。第一处:“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第二处:“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前一处用的是“招”,后一处用的是“召”,表面上动作相似,其实语境含义截然不同。“招”是用手悄悄地喊人,相当于冲着人摆摆手把人叫走,不仅动作幅度较小,而且力求避免发出声音;“召”是郑重其事地喊人,相当于点着姓名叫人,颇有宣告广而告之的意味,自然要有声音,可能声音还很大。同样是喊人,用字却不同,个中缘由是什么呢?那就是在鸿门宴这场斗争中,沛公和项王在地位、心态和话语权上的不同。利用字形的相似解字说文,所求的效果就是要说出当事人的心理活动,成为作者的知音,让作者引为知己。再如《背影》的开头:“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其中的“已”字,一旦删掉,意味就相差很多;“不相见”和“分别”表面上意思相近,但感情和意图却截然不同。在语文学习中,学生对这样的地方常常自认为一望而知,其实是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教师的文本解读,就是要引导学生从自认为一望而知到明白自己所知甚少,从所知甚少走向所知甚多,从所知甚浅走向所知甚深。除了利用形近字、近义词,还可利用同音字、异形字、反义词以及词语的超常搭配等,实现“缘字明情”“沿词讨意”。
再说句段。句段的形式特点丰富多彩,丝毫不亚于字词的精彩。例如《鸿门宴》的两个语句有着相同的句式,但因为用词不同,情感意味就大为不同。第一句是“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第二句是“亚父受玉斗,置之地”,都是“受…置…”,项王和亚父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项王将玉璧放在座上,珍爱之意浮现其间,亚父将玉斗扔在地上,厌恶之情显而易见。所以,下文写道“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在这个充满盛怒的语句里,足以看出亚父范增的情感和态度,当初他把玉斗扔在地上,就已经表明了对项羽的气愤和失望。再如《春》中写雨的名句:“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这句话,不只是“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使用了比喻修辞手法,也不只是使用了相同的句式,有着排比的艺术效果,更重要的是,“看”是一个字,像一抬头、一仰头之类的动作一样干脆利索,“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都是三字句,很像春雨又细又小的形状,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密密地斜织着”是六个字,语句字数多了变长了,给人的感受是春雨下得时间一长就慢慢密集起来,“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是十二个字,完全是一派烟雨迷蒙漫天的样子。这样有意味的语段形式,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把这句话变成诗歌文体的语段形式,同样也是別有一番风味的:
看,
像牛毛,
像花针,
像细丝,
密密地斜织着,
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
语段本身蕴含的诗意,经过文体变形,就散发出来了,诗意相当浓郁。从形式来说,这就是句长、句数、句式的艺术魅力。语段是介于字词和篇章之间的中介形式,向下缩略就是字词,向上扩展就是篇章。语段的逻辑,跟字词的逻辑、篇章的逻辑也往往一致。所以,重视语段,可以小味字词,大品篇章。
观察字词、语段乃至篇章等言语形式,是解读文本由表及里的重要思维路径。语文学科的学习和思维,跟其他学科有所不同,因为其他学科大多只关注“意”,即说了什么,可以称之为“得意忘言”,而语文学科除了关注“意”,明白说了什么,还要关注“言”,这样的言说形式有什么意蕴和意图,可以称之为“言意并重”,甚至来说,要“得意”,更要“得言”。文本作为言语成品,都是有意味的形式。歌德在德文本《歌德谈话录》中有个十分重要的见解:“内容人人看得见,涵义只是有心之人得之,形式对大多数人是一个秘密。”文本解读,失去了对言语形式的关注,可能就失去了一半的空间和收获。
二、闻:听嗅文本声气
闻是用耳鼻来感受,听声音嗅气味,体察其内部的思想情感的变化。聆听声音、嗅辨气味,比起望形观色之类的功夫,要深厚得多,非有心人不能得之。在某种程度上,望观文本的外部形态,多是用脸部之眼就够了,而闻声嗅味,则主要用心灵之眼才行。唯其如此,方可发现形式的秘密,心领神会。无论是从文本文字与有声语言的关系来说,还是从文本与作者关系来说,字词是有声音的,语句也是有声音的,文本虽是无声之文字,但实乃作者心声之言说,是喜怒哀乐、起起伏伏、或断或续的言说。所以说,文字里有声音。当然,文字里除了有声音,还有气味。这都需要切己体察。
先说字词。字词是传达作者心声的,其内里蕴含着声音平仄、调门高低、语音长短等方面的变化。在《项脊轩志》中,作者回忆祖母站在项脊轩门口,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家读书人很久没有得到功名了,孩子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啊!”不一会儿,拿着一个象笏过来,说:“这是我的祖父太常公宣德年间拿着去朝见皇帝用的,将来你一定会用到它!”作者自己说:“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这里的“长号”,便是传达作者心声的典型代表。朗读或诵读至此,一定要拖长声音,还要帶有哭腔,不然不足以传达作者因亲族龃龉、家族衰败、久读却无功名而号啕大哭、久郁成悲、恸哭失控的心情。再如《鸟鸣涧》中的诗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诗句可谓字字珠玑,“落”字虽然是动词,但诵读时却不能读音过重,应当柔声轻轻地读,不然不能传达出“闲”,因为桂花的花朵非常微小,诗人在静寂中能够听到桂花落下的声音;“空”字不空,不仅写出了夜的静谧,山的空寂,人的空闲,更重要的是,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香气,一切都空,唯独桂花的清香一阵阵扑鼻而来。字词里是藏有声音的,也是蕴含气味的。忽视字词的声响、音节、音量和气味,就不能感作者所感、闻作者所闻。
再说句段。句段的长度比字词要长,作者心灵的声音更为丰富立体化,可谓字词声音的交响曲。例如《项脊轩志》写家中老妪回忆作者母亲的情形:“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其中的“儿寒乎?欲食乎?”两句话,句式相同,句尾字都是“乎”这个语气词,写出了母亲关爱作者时那种慈爱、微笑和轻柔的语气、声调和意态。所以,作者接着就写道:“语未毕,余泣,妪亦泣。”想必这两句话的声音在作者心中当会久久回荡。同样是作者写哭泣的语句,声音是不一样的,解读时须谛听,方可品出情味的差异。“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是婴儿的哭泣,是童稚天真之音,而“语未毕,余泣,妪亦泣”则是成年人的哭泣,是悲叹沧桑之音。朗读时,当有所差异,方可还原作者的心境与心声。再如《〈论语〉十二章》中的“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在这一章中,“贤哉,回也!”出现两次,可见这个语句不一般,但不少教师只将其看成反复手法的运用。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完全可以把这段话看成是孔子跟弟子的交谈或点评,具有一定的言语交际情境,孔子讲话的开头和结尾各说一次,语气、声音、音长、调门等方面,会完全一样吗?开头直接赞叹,是干脆响亮的,是直观判断的结论,中间是陈述值得赞叹的具体理据,讲得令人陶醉、沉浸其中,语调是柔和舒缓、抑扬顿挫的,讲话结束再次赞叹是作总结,总直观判断和理性分析之大成,令人由衷敬佩,调门就不由自主地调高了上去,对当时的听话者予以鞭策和激励。作者以文传情,教师以声传情,学生便在教师用声音还原作者情感的过程中,感同身受、身临其境而实现心领神会。
文字是无声的语言,因了作者、文体、语体等不同,文本有着各种各样的语气、音长和声调。作者选字遣词、推敲字句,不仅是只斟酌语义,而且还常常着眼平仄等声韵效果。叶圣陶先生说:“说理的文章大概只需论理地读,叙事叙情的文章最好还要‘美读。所谓美读,就是把作者的情感在读的时候传达出来。这无非如孟子所说的‘以意逆志,设身处地,激昂处还他个激昂,委宛处还他个委宛,诸如此类。”“美读得其法,不但了解作者说些什么,而且与作者的心灵相感通了,无论兴味方面或是受用方面都有莫大的收获。”文本在作者那里原本是有声音的,只有聆听文本的声音,才算是尊重了文本和文本的作者。当然,还要嗅辨文本散发的气味。闻声闻味,是解读文本应当修炼的门径。
三、问:叩问文本旨趣
问是用问题探测,推断其内部思想情感的变化。就文本解读来说,既有口头语言的叩问,也有心灵追索的叩问,还有自言自语的叩问。这种功夫,丝毫都不亚于对文本听音嗅味。文本是用语言文字呈现的思想情感结晶,并非作者的无病呻吟,基本上都是作者围绕问题而写的,戏剧有矛盾,杂文有问题,小说有故事,演讲有目的,诗歌有旨意,有价值的文章皆是思而有得、有问而写。即使实用类文体说明文,也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把复杂的事物说清楚,使深奥的问题变浅易。文本的创造,在本质上是以少量有限的语言文字,表现立体多彩的大千世界,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和矛盾。被选入教材的课文,其作者都是处理这个问题和矛盾的高手。解读文本,就要抓住问题叩问作者:用字词句段篇,想表达什么?为什么用这样的字词句段篇来表达?
先说字词。在文本中,不是所有的字词都紧扣着主旨,因为有的字词是起铺垫作用的,目的是凸显关键字词,正如有的句段是为主旨句段而铺垫一样。这就启示我们解读文本应抓住关键字词,反复敲打叩问,甚至可以作为课眼,实现一字立骨、一词解文。例如《登高》这首诗中的“浊酒”,作者说“百年多病独登台”,又说“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百年多病”却还长期喝“浊酒”,这不是问题吗?“艰难苦恨繁霜鬓”却刚刚停掉“浊酒杯”,这不也是问题吗?这“浊酒”无论喝还是不喝,都事关诗歌的主旨意趣,那就是年衰多病、感时伤世、流离他乡的悲苦忧叹。这是杜甫的“酒”,虽是“浊酒”想喝却不喝了,李白也有自己的“酒”,虽是“清酒”很醇美但也不喝了。《行路难》起句便说:“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这是说清醇的美酒很值钱,接着却说“停杯投箸不能食”,这不是问题吗?眼前有美酒盈樽却不想饮,这流露出诗人怀才不遇、饮食不安的悲愤。再如《琵琶行并序》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诗人作为京官被贬为地方官,出京两年就真是宁静安适心态平和了吗?这一问题不也关联着诗人的旨趣么?《济南的冬天》写道:“因为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这句话将“慈善”用在冬天身上,而通常来说“慈善”并不用在山水树木等自然事物上面,这种超常规用法不正反映了作者的旨趣吗?叩问字词,既有像“酒”这样普遍常用的字词,也有像“慈善”这样特殊用法的字词。抓住每一句话,叩问敲打,总能叩出一些内在的问题,敲出一些心灵的声音。
再说句段。在文本解读中,句段蕴含的问题比字词更集中,甚至更直白。可以说,作者有时候就是故意把问题抛给读者,引起读者深思求索的。《雨霖铃(寒蝉凄切)》的结句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所谓“千种风情”,却不知说给何人,这不是有意引发读者追问吗?《声声慢(寻寻觅觅)》的结句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词人一声深长的叹问,一个“愁”字不能说尽情感,言外之意是还有很多愁,那愁都是什么呢?词人有意把问题抛向读者,使读者深长思之。《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结句说:“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词人也是想引起读者思考:这愁连舴艋舟都载不动,让愁从无形化为有形,究竟会有多少愁呢?最为直白的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用设问作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目的就是引发思考:心中总共会有多少愁呢?当然,更多的是文本中潜藏着问题和矛盾的句段。例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标题,可以更换为“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吗?再如《社戏》的结尾:“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问题是,至多是只看了一折好戏,“我有些疲倦了”,“其余的也打起呵欠来”,“双喜终于熬不住了”,“回转船头,架起橹,骂着老旦”,真是一生中最好的戏吗?无论是显性的问题,还是隐性的问题,这些问题,像一个个钩子一样,勾着读者走进诗文,因问深味旨趣。
解读文本,应是带着问题和思考的阅读,而不是泛泛而读、匆匆浏览。先秦教育经典《学记》说:“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則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指出了学贵有疑的重要性。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教师解读文本应善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解读文本,是一个不断追问、反复叩问的过程。叶圣陶说:“回想的时候,最好多多设问。文中讲的若是道理,问问是什么道理?用什么方法论证道理?文中讲的若是人物,问问是怎样的人物?用怎样的笔墨表现这个人物?……”问题是研读文本的探针,唯有不断提出问题、发现问题,才能探测文本核心,明悟旨意和玩赏趣味。
四、切:切中文本意脉
切是触摸体验,推断其内部思想情感的变化。在解读文本中,所谓的触摸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意在摸准文脉、切中命脉。文本的叙述,是按照一定的理路或脉络行进的,所以有题眼、文眼、线索、脉络句、写作思路等相关说法。解读文本,从整个文本的一脉贯穿或是一脉相承的角度,寻找标题、篇首、篇中、篇末等处能够体现文本意脉的字词、语句或段落。当然,在起初寻找把握时,较为费时费力,然而解读开来却事半功倍,玩味一个字词、吟味一个语句或赏析一个段落,都将获益匪浅。因为这是对准文本内核切口,不断往里掘进而挖出的一口深井,如同吊桶打水取之不竭。在某种意义上,解读文本就是围绕文本和作者打一口属于自己的深井。解读,解开秘妙,读出自己,方可称得上始入佳境。
先说字词。文本的意脉,显隐不一,需要不断揣摩、悉心体会。其中,有些文本的核心字词,能够贯穿全文,从文题到篇首,再到篇中和篇末。这一点,很像一个字词经纬全文,一字立骨和一词属文。例如《反对党八股》这篇课文就有代表性,用“党八股”说透了文风存在的问题,然后逐一批驳。当然,这篇课文也可以说是“反对”一词建构了全文,一共“反对”了文风存在的八种问题,最后用“党八股”总其名而为其画像。例如《与妻书》这封书信,以“汝”称呼妻子,从头至尾对话,倾诉衷肠,写成了全篇。再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篇课文,第一自然段的末句说:“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乐园”就是文脉上的一个关键之点,沿此阅读下文,很多乐景乐事都会相继映入眼帘。《猫》这篇课文,用“猫”这个字贯穿了全文,写了第一只猫、第二只猫、第三只猫,顺序分明,事件、人物和情感水乳交融。《赫尔墨斯和雕像者》这篇寓言,用“添头”“白送”这两个精妙之词,讽刺赫尔墨斯,让赫尔墨斯感受其自视甚高的定位和雕像只能作为赠品的反差,为寓言结尾的哲理语句警策世人而作了预先提示。在解读时,抓住这两个词,就能直击文本核心。触摸文本,目的是切中文本命脉,对词语自然应当玩味不已,品味其与文章脉络、主旨演进或写作思路的关系,最终把长文读短、厚书读薄。
再说句段。句段和字词相比,跟文章脉络的关联度更为明显一些,所以有文眼、总论点、主旨句、脉络句、主旨段等说法。例如《故都的秋》篇首写自己从杭州赶上青岛,又从青岛赶上北平,“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然而第二段从头至尾全写江南之秋,这看似偏离文题和主旨,其实是宕开一笔,意在凸显对北国的秋尤其是故都的秋的热爱,避免了意脉直流而下,取得了以宾陪主摇曳多姿的艺术效果。《荷塘月色》开篇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句话向来被认为是文眼,牵动全文的情感脉络。其实,第三自然段的“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这句话又何尝不是体现情意脉络的语句呢?既写出了自己对荷塘世界和日常生活世界区别的感受,又能体现这篇散文的个性特质。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里说:“现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从前任何散文都来得强。”而《荷塘月色》恰恰写出了作者此时此地此刻的感受,这是任何人到那里都寻找不到的感受。再如《植树的牧羊人》首段末句说:“如果他慷慨无私,不图回报,还给这世界留下了许多,那就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好人。”这已经是在引导读者关注和思考文题中所说的牧羊人“是这样难得的好人吗”?更令人称赞的是,末段末句说:“他做到了只有上天才能做到的事。”这句话评价牧羊人,比好人还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可以使人惊为天人。前后对照,首尾呼应,且有发展和升华,这不就是文章发展脉络吗?
文本是作者精心营构的精神世界,早就为读者准备了一些出入口和路径,等待有心人触摸并开启心灵之门。叶圣陶说:“看整篇文章,要看明白作者的思路。思想是有一条路的,一句一句,一段一段,都是有路的,这条路,好文章的作者是决不乱走的。”作为解读者,应反复触摸语词语段,拈捏一个字词,搓揉一个语句,捋顺一个段落,才能把握文心跳动的脉搏。
有必要说明的是,标点符号常常并不独立使用,总是跟语言文字的使用紧密捆绑在一起,但这不妨碍我们采用望闻问切的做法,从标点符号着手而深入解读文本。例如《安塞腰鼓》这篇课文,全文字数包括标点符号在内不到1100字,但是叹号就用了26个,密度之大令人惊叹!下面节选三个语段,作以讨论:
愈捶愈烈!形体成了沉重而又纷飞的思绪!
愈捶愈烈!思绪中不存任何隐秘!
愈捶愈烈!痛苦和欢乐,现实和梦幻,摆脱和追求,都在这舞姿和鼓点中,交织!旋转!凝聚!奔突!辐射!翻飞!升华!人,成了茫茫一片;声,成了茫茫一片……
前两个段落,每段都是两句,且都是短句,叹号上面的一竖和下面的一点,像极了鼓槌从空中骤落捶鼓所形成的鼓点。
第三自然段中的“交织!旋转!凝聚!奔突!辐射!翻飞!升华!”,连续用了七个双音节词,每个词后面都是感叹号。望其形式,闻其声响,这多像万千鼓槌骤捶鼓面、整齐而又震天响的节奏啊!短促!有力!
问其旨趣,热烈奔腾,作者对安塞腰鼓洋溢着赞美赞叹之情。再切其脉搏,这七个一连串的动词和感叹号,令人置身于沸腾盈天的众捶群舞中,生命激荡的热情排山倒海一般不可阻遏,奏出了强烈的生命律动。最后又用“人,成了茫茫一片;声,成了茫茫一片……”这两个句式相同的语句,则是把读者带入一种鼓槌纷落如骤雨砸地的情境中,纷纷茫茫一片,使人好像要自失其中,省略号显得更加蒙蒙茫茫,令人消失于场面中,最终跟場面彻融为一体。无论是感叹号,还是省略号,跟语句是那样的水乳交融,令人赞叹。从某种角度来说,标点符号也是一种独特的语言,有着语言文字不可替代的意味和效果,若能恰切地使用,可以呈现出语言文字所不具有的精彩。
文本创作是作者播种语言文字而绽放艺术之花,文本解读也是读者咀嚼语言文字而品味艺术之果。文本解读,自然有其方法和技能、视角和路径,应当“眼高”“手低”兼顾。既要于宏观高处着眼,“作者思有路,遵路斯识真”,也要于微观低处入手,“一字未宜忽,语语悟其神”。总之,解读文本的所有钥匙,都系在文本语言(标点符号也是一种语言)这根绳子上。
〔本文系海南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2019年度立项课题“高中语文教学目标落实学科核心素养路径的研究——以新教材新课文为例”(课题编号:QJH20191013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通联:海南热带海洋学院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