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旧
2021-03-09刘鹏飞
刘鹏飞
久居热河的老人,还能记起老南街的那片平民区,那些杂乱的店铺,其中有一家老字号的兽医兽药店。有一个面目清秀、儒雅有礼的年轻人在某一年莫名其妙地死了。
店铺不是很大,但干净整洁。坐堂的是一位穿长衫戴眼镜的先生,话不多,但彬彬有礼。卖兽药,有时也会出去给人家的牲畜或宠物看病。先生姓吕,名子秋。算是承袭父业,父亲死后,接手一直干下来。
子秋三十多了,尚未成家。
不出诊的时候,子秋就安静地坐在店里看书,有时看专业的书,他喜欢看明清的小说、野史,但他更爱看绘画方面的书,他爱画画,属于无师自娱。他经常接触动物,那些他喜欢的小动物就自然而然地跑到了他的笔下,一只蜷伏的狗,一只凝神的猫,或是一只翩翩花丛的蝴蝶……
吕家家世尚好。子秋二十几岁的时候,提亲的人很多,但几乎全被他回绝。回绝得很干脆直接,有时让媒婆下不来台。外人说吕少爷心高气傲,也有说得难听的,说吕少爷读书读傻了。
子秋的朋友很少,能在他心里算作朋友的有两位,南街口开画室的佟先生,谈起画作来头头是道,很内行。但子秋心里认为佟先生更是一个生意人,子秋有时过去,他们会喝喝茶,谈谈画。子秋的另一个朋友是开宠物店的汪先生,子秋一过去,先要逗弄一下笼子里的猫猫狗狗,然后和汪先生聊几句家常,汪先生爱喝酒,有时会留子秋小酌,子秋酒量不高,每次都要喝得满脸涨红,回家有时要扶墙。
某日,有人来请子秋,去家中看一病犬。子秋随其前往,穿街过巷,进得一户庭院,院子不大,一株花开正艳的杏树遮蔽了大半个庭院。主人迎出来,子秋一怔,不觉心下怦怦,三十几岁吧?乌发披肩,齿白唇红,眉眼间透出一种莫名的高贵,似曾相识,却从未谋面。 家养的一只小狗,三天没有进食了。女主人哀怜的目光让子秋有些心疼。子秋俯下身,看了狗的鼻子,又摸摸狗的肚子,问女主人,给狗吃过驱虫药吗?回答没有。没大事,吃两粒驱虫丹吧。女主人的目光有些狐疑,但见子秋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免释然。
随后女主人热情地邀子秋进屋洗手,屋内很洁净。但一眼吸引子秋目光的是屋地中央支起的画板。一瞥,子秋惊住了,画纸上是一匹扬鬃奋蹄的马,四蹄腾空,气势恢宏,最是那飞扬的马尾,甩得极有神韵,简直就是一匹骏马奔驰在画纸上。子秋完全没有理会殷勤让茶的女主人,他看傻了。
良久,子秋梦呓般地问一句,这马,是你画的吗?
女主人满脸桃花,画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子秋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女主人,真的是你画的?待得到笑意里的肯定后,子秋说,你可为吾师。子秋因激动,满脸绯红。
画中有风却不见林,马尾飞扬自带林风,飞马入林。这个留白尤其妙!
少顷,身后传来一句由衷的赞许,你也可为吾师。
子秋就这样和女主人相识了。她叫叶岚,热河师专的国画教员,寡居。
子秋有时会把自己的画拿去给叶岚看,叶岚很是欣赏,他们谈话间言语不多,但每一句话都常让对方颔首。
最近,子秋的精神很好,像一株寂寞了多年的老树,开花了。
他常去佟先生的画室看看,对佟先生那些挂了许久的画品头论足,言语有些轻狂,有些不屑,佟先生依旧悠悠地笑,很宽容,很理解。子秋会去找汪先生喝酒了,还是会醉,还是会扶墙回家,但子秋心情舒畅。两个人都断断续续地知道子秋有了意中人。
叶岚的家,子秋不常去,他在克制,他觉得总去会不好。他很急切地想向这个女人表白,但又不得章法,他温柔的心常常会很苦恼。 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子秋的心情颇佳,他拿了自己最近的一幅得意之作,又买了一兜香蕉,他去叶岚那儿几次,都发现她的水果盘里放着香蕉。
院门虚掩着,喊了声叶岚,推屋门,屋门是从里面闩上的。
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神色慌乱的佟先生,后面是满脸绯红、头发凌乱的叶岚。
一瞬间,子秋眼不能视物,耳不辨声音,他颤抖着扶住杏树树干,天地都暗了下来。
等到醒过来,已是夜半,屋里屋外漆黑一片。子秋睁大了眼睛,但他的眼前全是黑的。
早晨的风有些凉,一袭薄裙的叶岚站在子秋的屋外,她站了许久,最后她还是走了。
中午的时候,家人发现子秋没有出门,打开屋门,地上是一堆燃尽的画纸。子秋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死了,没有任何的伤。
那張叶岚送给他的飞马图安静地挂在墙上。
汪先生有时路过这里,会停下,望着那个熟悉的店面发一会儿呆,有时会叹一口气,然后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