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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史图博之: 那邦山与冯虚峒

2021-03-08何以端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鸡心山坳白沙

何以端

1932年,德国学者史图博第二次进入黎区。他事前应有计划,在白沙峒重点考察打空、海猛(即今白沙县方香村西北及向民村,笔者已另文考据)之后不走老路,而是大转向西行,翻过“那邦山”进入冯虚峒,然后一直向西,沿着昌化江支流石碌河的狭长河谷,行走七坊峒南部,再次大转向南,翻越鸡心岭,至霸王岭西南麓的昌化江边。

史图博在本区总共考察了10个居民点,翻越三条山梁,沿行一条支流,接触一条大江,观察一座大岭。这个区域被群山重重包围,内部又有众多小山脉割裂为一系列相互封闭的小盆地,包括石碌河谷盆地、鸡心盆地、乌烈盆地、七差盆地等,族群呈文化色彩各异的斑块状分布。如他所说,这一路从未有外来学者进入,从人类学考察的意义上说,是真正的处女地。

由于1942年的日本学者冈田谦等在《黎族三峒调查》一书中,提供了详尽的区域地图,史氏原著中的街站(鸡心)村、七差村、重合村及燕窝岭,位置都很清晰,当代论者亦已正确表述。本文仅考据当代论者尚不甚清晰的其余部分。

那邦山、尖峰、仙婆岭

由于史图博的英国海图未尽精确,加上若干笔误,他翻越“那邦山”的叙述,线路扑朔迷离,甚难判定,却事关重大,必须厘清。

海猛是处在从东南向西北延伸的海南岛中部山脉北坡的主峰那邦之东(高4070米,英国海图标作尖峰Shaip pcak——原注)(12页。本文史图博著作页码,均指2001年海南翻印的1964年中科院广东民族研究所编印之《海南岛民族志》页码,下文不另加注)。

据我所知,在贯串东西方向的海南岛中央山脉的南边西部住有本地黎。1932年由白沙峒越过这中央山脉到海南岛的西南部旅行的时候,我才多少了解到这西部本地黎村庄的一些情况(115页)。

史图博所谓“从东南向西北延伸的海南岛中部山脉”,考其为地质学上“昌江-琼海东西向深大断裂”的一段。在白沙县境,显示为从元门乡至邦溪镇延绵达46公里的峰峦,包括东起黄猄角岭、瓦禾岭、仙婆岭,在那来村南面的“马岭”过渡一下,再西延至白打岭、三分嶺、至石碌镇东北的牙营岭为止。这些山岭,有的民国以来已有固定名称,有的未有,不同的地图至今还在各说各话。

史图博所记的主峰“尖峰”,即仙婆岭,海拔1347米,折约4420呎。英国海图标注其海拔为4070(该图五指山标高为6800,可见所有山高都以英尺),与当代技术测绘误差不超过10%,算是很准确。中译本正文显然误译为公尺,那差距大了。

仙婆岭,同时也是另一条山脉的主峰,即自西南至东北延绵白沙县中部、地质学称为“临高-望楼断裂山系”的一段,山峦延绵刚好也接近46公里。仙婆岭正是该断裂与昌江-琼海构造带“反接”的触点,两条构造线叠加,在这里形成小型山结,海拔为方圆数十里诸峰之首,在全岛,高度大概也能进入前二十名。

临高-望楼断裂,是南渡江流域与珠碧、昌化流域的分水岭,明清海南史料泛称为“狗革岭”,是白沙黎区著名险隘,今九架(粤语与“狗革”谐音)岭及九架村地名仍存。两山脉交接处有个山坳,南叉河由此东流牙叉镇,河谷上游有那放村,与史氏所载“那邦”海南话同音。“主峰那邦”显然是土名,因那邦村而起。

8月1日,我们越过那邦东南约510米(无液气压计——原注)高的山顶到达那来(12页)。

在那邦东面的山顶上,可以眺望西面很远的广大地区,在那里,可以看到陆地逐渐消失在海里,除了孤立的圆锥形的山夹(顶)之外是相当平坦的。纵目鸟瞰,看不见村落和草原,全都给森林复盖着。在水平线上,可断断续续地看见西海岸的砂丘和海洋(13页)。

所以,史氏记述“由白沙峒越过这中央山脉到海南岛的西南部旅行”,不确。他翻越的其实是“临高-望楼断裂”(见示意图),否则是看不到西海岸的。

诸多错记,反显能耐

史图博的翻山高度记述,也有问题。当代地图可见,从九架岭至铂随岭延绵十几公里都没有海拔510米这么矮的山坳,即使那邦村与那来村本身,海拔都超过300米。他肯定是沿南叉河上溯一段,然后翻过南高岭与仙婆岭之间的山坳去那来村,这是最合理的路线,也才可以称为“山顶”,并“可以眺望西面很远的广大地方”直至海岸线。这个山坳,海拔是830多米。未必是气压计的错,只是记述文字欠准,如果表述为与翻山前后两村“相对高差510米”就很贴切。

同时,“在那邦东面的山顶上”这句,是将“那来”误写成“那邦”了。因为既然这个“那邦”不指山顶,就只能指村,而那来村之东才有“山顶”,那邦村之东,只有河谷低地。

此外,原译本12页的“尖峰”的英文“Shaip pcak”有误,115页英文正确,但是“那来”方位描述又有错误,将“九格岭”误作“尖峰”了:

即在那邦【英国海军部海图的尖峰(Sharp Peak)(原注)】西南10公里的那来……

大大小小的误差,足致迷糊,不再一一列举。

目前能看到的史图博中译本是1960年代由日文版重译,限于当时的社会条件,译本难免粗疏,这类错误有多少属原文,多少属译文问题,就不知道了。

即使译文都对,都是原文的错,只要设想,史图博凭着粗略地图、一只指南针和一支气压计,加上事前备课,在环境完全陌生、沟通全靠翻译、毫无技术助理的情况下跟随向导钻深山老林,栉风沐雨,一个脑袋既要设计尽可能高效的考察线路,又要随时判断方位应对不测之险,还要忙于考察作业和记录,而且完全没有“复盘”订正的机会……出现类似细节错误,太难免了!这类错误一旦代入当时场景,就会反过来,让我们深感其学养之精深。

史图博有可能从海猛村沿南美河谷西行,直至铂随岭南麓的牙扩村,才翻过该村西面的山坳进入“南或”(河流名,参看追溯图)河谷,再北上那来吗?这山坳海拔约570米,比较接近其记载。但这样就绕远多了,而且所翻的山坳被周边诸山围绕,相当于谷底,西面更被近千米的东崩岭-霸王岭山系遮挡,全线都无法远眺。因此,他肯定没走该线。

史图博翻越“那邦山”的大环境,至此可以清晰判定,不存在更多选择。

在史图博行走海南前后,广东省国民政府一直在进行国土测绘。1937年编制出白沙地区的五万分之一地形图,仙婆岭主峰即被标注为1348米,可谓相当准确,日本人《黎族三峒调查》地图即据此类编绘。如果史氏能有这类地图,肯定大有帮助并可免去很多笔误。

因此可以肯定,史图博是从白沙峒横跨惟妙惟肖的“仙婆”下腹部,进入昌化江流域的。

那来村与配大村

……到达那来。这个村子住着比白沙峒黎已远远失去原有风习的黎族,他们与南丰附近的黎族一样已相当汉化了……此地有黎族与临高人杂居的村落(12-13页)。

那来村是史图博进入冯虚峒的第一个落脚点,那邦与那来两村间并无现成通道,翻越如此高的丛林山脊,艰险疲劳可想而知。笔者踏勘时请教那来村民,都知道有小路能翻山到白沙,近年走的人很少了,随着国家封山育林措施越来越强,即使有愿探险者也甚难进入。

那来村位于昌化江支流石碌河源头区,其东北方向地形比较开阔,不远就是另一条河合水河的源头。合水河往北注入珠碧江,河谷不久就进入临高-儋州人文化为主的浅丘区,与广阔的琼北低地再无阻隔。所以那来村村民与“南丰附近的黎族一样已相当汉化”,史图博自然不会将这里作为考察重点,而是沿群山环抱的石碌河谷西行。

8月2日,我们穿过美丽的森林,向西面的配大部落前进,这个地方已经被开发了,高地种有旱稻,山谷间则有水田……

此地干燥贫瘠(砂地),不宜开水田,居民甚苦于疟疾。(13页)

……以及那来以西18公里,七坊峒的配大(115页)。配大约70户(118页)。

配大,通常译作“白打”,今金波乡街内稍北有白打村,地图量得距那来15公里,比对民国地图,这正是老白打。金波乡西面两公里左右亦有“白打村”,实地考察已被“玉华”村名取代。史图博记载准确,方向里程都接近。

牙维村

又西行不远,8月3日抵牙维村。此村住有美孚黎,去年我完全没有接触过。(13页)

牙维即今牙营村,位置清晰,其北有牙营岭,是“昌江-瓊海断裂”最西端一座大岭。至此,史图博把石碌河谷盆地走完了。白打村与牙营村之间有一列小山,是当代白沙、昌江两县的界山,当年史图博沿河谷而行的路线,部分已被石碌水库淹没。

牙营村西北是石碌镇,这里有个宽达3公里的山口,直通滨海平原,地理及民风都不再封闭。当代牙营村很大,我发现村民不少能讲粤语,问起来又都是黎族,自豪地笑说“会讲粤语湿湿碎啦”,足见多元文化融合程度之高。

史图博考察完牙维,便再次转南,继续寻找地理封闭区,显示出明确的专业目的性。

那来村西北,有山名白打岭,白打岭北也有配大(白打)村与与牙维(围)村,“白打岭”亦因这个“配大”得名。但这只是简单的同名,黎村常以环境命名,同名并不罕见。按白沙本地黎方言,“白”含义大概是“地形复杂”,“打”意指水田,“牙”意为靠山脚。史图博不会到地形开阔、汉化程度更高的白打岭以北考察。

史图博行走本区的同时,陈汉光接任琼崖最高军政首脑,着手调查黎区人文地理,重划峒界,“七坊峒”被缩小,南界仅至牙营岭-白打岭一线。此前的七坊峒,是包括整个石碌河谷的。

大屯村与那老村

那邦岭西南10公里的那来,6公里的大屯……(115页)。

大屯的一部分妇女已经穿汉族上衣和裤子,另一部分人是穿青布做的只有少数花纹的裙子……(116页)

大屯,与道光《琼州府志》所载龙头峒的“打敦”近音。当代地图这一块都搜不到类似发音的点,但1937年的地形图“白打”图幅,在那来(标注为“那留”)东南方小路上有“打东”村,村南的山头亦因名“打东山”。“打东”与“大屯”近音,里程方位亦吻合,可以确认。该村海拔较高生存条件艰难,当代已移民消失。

在大屯、配大以及那老(No-fau)的本地黎是住栋梁高约3米、茅草屋顶的小房子……(117页)

在那来至配大的半路上,今有“牙佬村”,方位路程最接近,应该就是当年那老村,民国地图相应位置亦有“雅□(字迹不清)”。粤语“牙”声母为后颚音,与普通话大异,或勉强与西江粤语“那”相近。

史图博从那来西行那老,地理上才真的越过了“贯串东西方向的海南岛中央山脉”。

荷乐村

6(8)月7日,自西南方向继续前进,越过了把本岛西部山系隔开的约300米高的山顶。在这里举目远望,可以看见从被森林覆盖着的低丘陵地到广阔的沙地海岸线和海洋。在山系脚下,有一个全部是美孚黎的大村子荷乐(武烈——原注)。(15页)

这个武烈不是离海边昌化镇不远的乌烈镇,而是在今七差乡红峰大村北缘,一个叫乌烈的村,东北距鸡心村约6公里,村头有几株大树,相当壮观。

石碌镇街以南,是南北走向的金牛岭-鸡心岭-乌烈岭,金牛岭主峰613米。这是史图博此次考察翻过的第二道山梁,山坳海拔约330米,他记载准确,与鸡心相对高差200米,下到乌烈盆地,海拔就只有30余米了。这列山不通公路,从鸡心到乌烈必须绕道石碌镇、水尾村。

然后,史图博进入七差盆地的七差村、重合村,再往南经过燕窝岭,线路清晰,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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