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融现象与宋齐文士活动
2021-03-08袁济喜
袁济喜
摘要:张融是南朝宋齐时代的文士,有着独特的人生经历与性格表现。他为人狂而不野,诞而有检,与皇帝及大臣有着广泛的交往;他善于把握尺度,保全自己,成为一种独特的士人现象,折射出汉魏以来文士命运与人生道路的变迁。与此同时,他的文风与文学理论也自成体系,继承了汉魏以来文学自觉的传统,同时又有所推进。从社会现象的维度去研究文人命运,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
关键词:张融现象;宋齐政治;文士命运;文学批评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1.01.014
张融是活跃于南朝宋齐时代的名士,他接续了魏晋名士的任诞,又加以变通,在南齐永明时代形成了一种士人中的独特现象,并且影响到文学领域,创造了一种怪诞的张融体,与沈约等人的永明体颉颃相抗,被齐高帝萧道成目之为“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在后世文人中引起强烈反响,明代张溥赞叹“白云清风,孤台明月,想见其人”。张融现象是一种独特的文士人生活动的彰显,映照出南朝文化的光怪陆离,甚至也是了解中国古代文士与文学的内在机杼。对于张融其人以及形成的现象,以往的研究远远不够,本文依据现有的文献,拟对此加以探讨。
一、张融现象何以出现
张融(444—497),吴郡人,出身世族,宋会稽太守张畅之子。初仕宋为封溪令,后举秀才,对策中第,为仪曹郎。以故免官,后又被齐高帝萧道成辟为太傅掾。人齐,为长沙王萧晃镇军,竟陵王萧子良征北谘议,并领记室,司徒从事中郎。官至司徒左长史,世称“张长史”。张融形貌短丑,行止怪诞,善言谈,工草书,其文也如其人“诡激”而“独与众异”。张融是南朝具有广泛影响的名士。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张融的意义在于代表了魏晋名士风度在南朝的重构,也是汉魏以来士人对于人生道路选择的产物。
东汉时期,皇权统治面临着空前的危机,皇帝被宦官集团与外戚集团所挟持,成为这两个集团手中的傀儡,许多官僚与士大夫为了挽救统治者的崩溃,掀起了反对宦官集团的斗争,受到残酷的迫害。随着东汉末期的动乱与三国的兴起,士人集团脱离了皇权的控制,获得了相对自由的身份,融入了士族团体。魏晋以来的士人,往往是世家大族与名士身份合而为一,两晋时代更为明显。魏晋以来,世家大族通过九品中正制与官田法,垄断了做官的特权,占有了文化资源,以王谢为代表的名士团体便彰显了这一点。两晋时代的士人,享受各种特权与经济利益,凭借优渥的家族与文化权利,雅道相传,左右皇权。当然,在介入政治的同时,他们往往也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是,他们的生活还是很优越的,特别是东晋偏安江左的秀丽妩媚的地理环境,更使名士们优游其中,宅心世外,倾情山水,清谈放言,形成了名士现象。
刘宋政权是建立在军功与寒人基础之上的政权,与两晋世族当政不同,这些武夫起家的皇帝对于先前的王谢家族本能地产生了抵触与防范的心理,他们表面上虚与委蛇,骨子里是深加猜忌,而王谢家族中的一些人物却并不完全了解这一点。《宋书·武三王传》记载:“(刘)义真聪明爱文义,而轻动无德业。与陈郡谢灵运、琅邪颜延之、慧琳道人并周旋异常,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延之昵狎过甚,故使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鲜能以名节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故与之游耳。”这就再清楚不过地说明刘宋政要对于这些名士的看法与态度。谢氏家族中的一些优秀人物,由于参与了刘宋政权内部的争权夺利,恃才傲物,最后惨遭杀害,比如谢灵运、谢晦、谢眺等人。谢晦对于刘宋政权多有贡献,但最后因皇室内部的斗争而被冤杀,临刑前作《悲人道》:“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可惜悔之晚矣。这些都对宋齐时代的士人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张融的祖父与父亲也是在刘宋的政争中遇害的。他的祖父张祎因不愿执行宋武帝用毒酒鸩死晋琅邪王的命令,自饮毒酒而死。张融父亲张畅任职显要,也是受害而死。这使他对于当时政争的残酷深有感触,萌发了远离政争、佯狂放逸的想法。他的父祖以服膺儒学、操守高洁著称,这些也对张融影响很深。他外表放荡不羁,内里笃守儒行,尽孝心,重情义,轻富贵,颇类似于阮籍。从《南齐书·张融传》与《南史·张融传》我们可以看到,张融的行为方式有这样两个特点:
其一,自觉远离政治中心,在小事上敢于得罪权贵,大事上则审慎对待。张融生活的宋齐时代,王朝易代与王朝内部的政争源源不断,十分险恶,与张融同时的王融、谢超宗等人死于非命便是证明。因此,家族的教训与周围人物的遭遇使张融对于政争怵惕不已,而阮籍等人远祸全身的方式启发了张融。《南齐书·张融传》记载:“融年弱冠,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麈尾扇遗融,曰:‘此既异物,以奉异人。宋孝武闻融有早誉,解褐为新安王北中郎参军。孝武起新安寺,僚佐多儭钱帛,融独儭百钱。帝曰:‘融殊贫,当序以佳禄。出为封溪令。从叔永出后渚送之,曰:‘似闻朝旨,汝寻当还。融曰:‘不患不还,政恐还而复去。”陆修静是东晋著名道教人物,他以白鹭羽麈尾扇送给刚成年的张融,称他为异人。继之张融又受到宋孝武帝的欣赏。但是当宋孝武帝建造新安寺时,张融出资甚少,宋孝武帝很不高兴,将他打发到偏远的南方任县令。叔父送别时安慰他,不久就会回京。谁知张融居然说,不怕回不去,怕的是去而复回。这说明他对于回京是心存畏惧的。张融求取闲官,聊以养活家口。《南齐书·张融传》记载:“又与吏部尚书王僧虔书曰:‘融,天地之逸民也。进不辨贵,退不知贱,兀然造化,忽如草木。实以家貧累积,孤寡伤心,八侄俱孤,二弟颇弱,抚之而感,古人以悲。岂能山海陋禄,申融情累。阮籍爱东平土风,融亦欣晋平闲外。时议以融非治民才,竟不果。”从这段自叙可以看出,张融颇有阮籍遗风,又似陶渊明的求官以养家,而上司也以为他没有任官的实际行政能力,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南史·张融传》记载:“辟齐太傅掾,稍迁中书郎,非其所好。乞为中散大夫,不许。”张融的求官也明显地带有远离政争、退避自保的意味。
张融曾经采用仗义行侠的方式来营救与家族有恩的人物。《南齐书·张融传》记载:“竟陵张欣时为诸暨令,坐罪当死。欣时父兴世宋世讨南谯王义宣,官军欲杀融父畅,兴世以袍覆畅而坐之,以此得免。兴世卒,融著高履负土成坟。至是融启竟陵王子良,乞代欣时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长史美事,恐朝有常典,不得如长史所怀。”张融因为张欣的父亲张兴世救过自己的父亲张畅,在张欣犯法当死时,竟然乞代张欣死,竟陵王萧子良虽然赞扬此是长史美事,但委婉地拒绝了张融的求情。张溥指出:“彼生平谈论,总无师法,白日发歌,鸿飞起悟,孤神独逸。窥其意好,似慕北海,与之同名,然谓天下有两融,又掉头而不受也。”张溥指出,张融的为人及风格表面与孔融相似,但是孔融因狂傲被曹操所杀,而张融却不同于孔融,他绝不会去直接得罪这样的权臣而招来杀身之祸。
其二,张融好戏弄与讥评时人,但绝不触及时政与敏感人物。《南齐书·张融传》记载一件事:“融与吏部尚书何戢善,往诣戢,误通尚书刘澄。融下车入门,乃曰:‘非是。至户外,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视澄曰:‘都自非是。乃去。其为异如此。”张融对于当时的友人与同事,只要不触及敏感之事,他往往用戏谑的方式来对待。他见到刘澄,用了三个“非是”来招呼,最后还是不辞而别,其怪异程度不异于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他宁肯不敬圣人,也不臧否现实人物。因为不敬圣人最多是不敬,而得罪现实人物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南齐书·张融传》记载:“永明二年,总明观讲,敕朝臣集听。融扶人就榻,私索酒饮之,难问既毕,乃长叹日:‘呜呼!仲尼独何人哉!为御史中丞到撝所奏,免官,寻复。”从这些记载来看,张融的狂诞可以言及孔子,但是对于皇帝的是非从不触及。张融的任诞不乏表演的成分,以自我保护。《南齐书·张融传》记载:
融形貌短丑,精神清澈。王敬则见融革带垂宽,殆将至骼,谓之曰:“革带太急。”融曰:“既非步吏,急带何为?”
融假东出,世祖问融住在何处?融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非水。”后日上以问融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
虏中闻融名,上使融接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顾之而言曰:“张融是宋彭城长史张畅子不?”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达六夷。”豫章王大会宾僚,融食炙始〔行〕毕,行炙人便去,融欲求盐蒜,口终不言,方摇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目惊观之。
这些行为举止可以视为《世说新语·任诞》的升级版,有时是为了讨好皇帝,《南史·张融传》记载:“高帝(萧道成)出太极殿西室,融入问讯,弥时方登阶。及就席,上曰:‘何乃迟为?对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这正是张融的狡黠之处,他对于“今上”从不加以冒犯,即使是细小之处,与刘宋时的颜延之、南齐时的谢超宗等人截然不同。张融死前更是承续了魏晋风度中的任诞。《南齐书·张融传》记载:
建武四年,病卒。年五十四。遗令建白旌无旒,不设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妾二人,哀事毕,各遣还家。又曰:“以吾平生之风调,何至使妇人行哭失声,不须暂停闺阁。”
张融的遗嘱体现出南朝名士的特点,这便是儒道佛三教合一的性格。所谓“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可谓是三教合一的典型写照。他代表了张氏家族在宋齐时代的另类人生追求与风度之美。《南史·张融传》记载:“张氏自(张)敷以来,并以理音辞、修仪范为事。至融,风止诡越,坐常危膝,行则曳步,翘身仰首,意制甚多。见者惊异,聚观成市,而融了无惭色。随例同行,常稽迟不进。”张敷是张融的堂兄,据《南史·张敷传》记载:“性整贵,风韵甚高,好读玄言,兼属文论。初,父邵使与高士南阳宗少文谈《系》《象》,往复数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叹曰:‘吾道东矣。于是名价日重。”“善持音仪,尽详缓之致,与人别,执手曰:‘念相闻。余响久之不绝。张氏后进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张氏家族从张敷开始,行止仪容、文章音谈,严整规范,恪守礼度,但到了张融那里,始为一变,风止诡越,骇人听闻,也在所不惜。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格范式的迁变。既是张融个人所为,也是张氏家族在时代面前的应变。
张融现象的形成与特征从张融的交游中可以见出。这种交游充分印证了张融在当时的影响力,也可以看出他的行为并非个体行为,而是与当时士人的心态与行为方式相符合。张融的交游与影响所及,大约可以分成以下几个层次:
第一种是与王公贵族的交游。張融很善于与当时的王公贵族打交道,虽然他睥睨当时王公贵族,但是与一些王侯却交往很深,盖缘于情投意合。例如,南齐衡阳元王萧道度继子萧钧在当时有盛名,受到齐武帝的称赞。《南史·衡阳元王道度继子钧传》记载:“性好学,善属文,与琅邪王智深以文章相会,济阳江淹亦游焉。武帝谓王俭曰:‘衡阳王须文学,当使华实相称,不得止取贵游子弟而已。”衡阳王萧钧与当时的名士孔稚珪交好,也受到张融的推崇与称誉。《南史·衡阳元王道度继子钧传》记载:“会稽孔珪家起园,列植桐柳,多构山泉,殆穷真趣,钧往游之。珪曰:‘殿下处朱门,游紫闼,讵得与山人交邪?答曰:‘身处朱门,而情游江海;形入紫闼,而意在青云。珪大美之。吴郡张融清抗绝俗,虽王公贵人,视之傲如也,唯雅重钧,谓从兄绪曰:‘衡阳王飘飘有凌云气,其风情素韵,弥足可怀,融与之游,不知老之将至。见赏如此。”这些记载可以见出张融在当时的风骨与影响力,也可以看出张融善于与王公贵族修好,而不是如嵇康那样,一味傲视权贵,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种是张融与同辈之间的交往。从他对于当时儒林领袖王俭的态度可以见出。《资治通鉴·齐纪二》记载:“俭常谓人曰:‘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意以自比也。上深委仗之,士流选用,奏无不可。”可见王俭在朝野的地位非同一般,引领萧齐时代的学风由文章向经学转变,权倾一时。对于这样一位显要人物,张融却毫无顾虑地加以排调。《南史·张融传》记载:
融假还乡,诣王俭别。俭立此地举袂不前,融亦举手呼俭曰:“歇曰‘王前。”俭不得已趋就之。融曰:“使融不为慕势,而令君为趋士,岂不善乎?”常叹云:“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
张融与王俭私交甚笃,正因为如此,他才敢于当面让王俭趋前迎接,王俭只好趋前,而张融竟然还说这是为了成就王俭礼贤下士的美名,大言不惭地说“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见我”,意为生不逢时,可谓狂妄至极,但这正是他的任诞之处。
最有代表性的是他与名士孔稚珪的交往。《南齐书·孔稚珪传》记载:“稚珪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不乐世务。居宅盛营山水,凭几独酌,傍无杂事。门庭之内,草莱不翦。”孔稚珪与张融的惺惺相惜,也印证了张融的名士风度并非个体行为,而是在当时拥有许多同道。
周颙是当时的名士,在音韵学上很有造诣。他与张融玄言相辩,和而不同。《南齐书·周颙传》记载:“每宾友会同,(颙)虚席晤语,辞韵如流,听者忘倦。兼善《老》、《易》,与张融相遇,辄以玄言相滞,弥日不解。清贫寡欲,终日长蔬食。虽有妻子,独处山舍。”《南史·刘绘传》记载:“永明末,都下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竟陵西邸,绘为后进领袖。时张融以言辞辩捷,周颙弥为清绮,而绘音采赡丽,雅有风则。时人为之语曰:‘三人共宅夹清漳,张南周北刘中央。言其处二人间也。”张融与周颙不仅在音辞上心气相合,声名远播,而且在佛学上展开过论辩,彰显出和而不同之名士风范。《南史·隐逸·顾欢传》记载:“司徒从事中郎张融作《门律》云:‘道之与佛,逗极无二。吾见道士与道人战儒墨,道人与道士辨是非。昔有鸿飞天首,积远难亮,越人以为凫,楚人以为乙。人自楚、越,鸿常一耳。以示太子仆周颙。颙难之日:‘虚无法性,其寂虽同,位寂之方,其旨则别。论所谓‘逗极无二者,为逗极于虚无,当无二于法性邪。足下所宗之本,一物为鸿乙耳,驱驰佛道,无免二末,未知高鉴,缘何识本?轻而宗之,其有旨乎?往复文多不载。”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张融调和佛道,认为道教的思想可以包容佛教,而周颙则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二人的争论文章后来收集在《弘明集》中。
张融与当时的名士交往常常戏谑,宛如《世说新语·排调》中的名士情形。《南史·何点传》载:“老又娶鲁国孔嗣女,嗣亦隐者。点虽昏,亦不与妻相见,筑别室以处之,人莫谕其意。吴国张融少时免官,而为诗有高言,点答诗曰:‘昔闻东都日,不在简书前。虽戏而融久病之。及点后昏,融始为诗赠点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点亦病之。”张融与何点、谢瀹、孔稚珪为莫逆之交,二人曾互相揭短,一时传为笑谈。
张融不仅与逸士交好,而且与儒学之士亦相友善,这一点不同于三国时魏国的阮籍、嵇康这些正始名士。刘谳是南齐时儒学的代表人物,对于齐高帝萧道成的上位起过重要的作用。他出身名门,是东晋丹阳尹刘恢六世孙。刘谳对萧道成的治国方略产生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刘宋皇帝不仅杀害谢灵运这样的名士,而且骨肉相残,戾气太重,所以刘瓛劝导齐高帝以儒学孝道治国,减少戾气。《南齐书·刘谳传》还记载:“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请为征北司徒记室。谳与张融、王思远书曰:‘奉教使恭召,会当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顾。吾性拙人闲,不习仕进,昔尝为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皆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审分,不敢期荣。”可见,刘瓛将张融引为知音与同道,有疑难之事,向张融推心置腹进行交流。张融在当时也以至孝著称,儒学造诣颇深,故而与刘瓛气味相投。
第三种是对于晚辈的提携。张融对于当时的后进倾注极大的热情,引起后进的仿效。例如杜京产“颇涉文义,专修黄老”,受到一些名士的赏遇。永明十年(492),张融与沈约、陆澄等人推荐他:“学遍玄、儒,博通史、子,流连文艺,沈吟道奥。泰始之朝,挂冠辞世,遁舍家业,隐于太平。葺宇穷岩,采芝幽涧,耦耕自足,薪歌有余。确尔不群,淡然寡欲,麻衣藿食,二十余载。虽古之志士,何以加之。”给予很高的评价,但杜京产始终不为所动。他的儿子杜栖也受到张融的赏遇,《南齐书·孝义传》记载:“同郡张融与京产相友,每相造言论,栖常在侧。融指栖日:‘昔陈太丘之召元方,方之为劣。以今方古,古人何贵。栖出京师,从儒士刘瓛受学。善清言,能弹琴饮酒,名儒贵游多敬待之。”陆杲是张融的外甥,当时也因张融的关系受到好评。《梁书·陆杲传》记载:“杲少好学,工书画。舅张融有高名,杲风韵举动,颇类于融。时称之曰:‘无对日下,惟舅与甥。起家齐中军法曹行参军,太子舍人,卫军王俭主簿。”《南史·贺场传》记载:“场少聪敏,齐时沛国刘瓛为会稽府丞,见场深器异之。尝与俱造吴郡张融,指场谓曰:‘此生将来为儒者宗矣。荐之为国子生,举明经。后为太学博士。梁天监初,为太常丞。”贺场因刘瓛与张融的推荐而受到重用,为梁代儒学的重要人物。
张融在齐永明年间的政治风云中始终保持警惕与距离,这是他远祸全身的人生智慧的彰显。南朝宋齐时代政治斗争的险恶丝毫不亚于魏晋易代之际,名士少有全者的前车之鉴时时警醒着张融。《南齐书·武十七王传》记载:“子良少有清尚,礼才好士,居不疑之地,倾意宾客,天下才学皆游集焉。善立胜事,夏月客至,为设瓜饮及甘果,著之文教。士子文章及朝贵辞翰,皆发教撰录。”张融与当时的竟陵王萧子良,尽管感情很深,倍受恩荣,但他從不参与萧子良的政治活动。《南齐书·张融传》记载:“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自以身经佐吏,哭辄尽恸。”张融曾经当过萧子良的属官,相交甚笃,但仅至于私谊,不同于王融的政治冒险。当时的竟陵王萧子良身边云集了许多文士,其中一些人,以王融为代表,心怀不轨,谋夺大位,最后因谋位失败而被杀,萧子良也郁郁而亡。而张融则像正始年间的阮籍一样,躲过了政坛之祸,这与他的政治识见与人生智慧相关,也反映了南朝士人避祸全身的心态。
二、“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在南朝世族阶层为军功出身的刘宋、萧齐政权所摧抑的时代,张融现象为何能够出现,统治者对于张融这样的狂士为何能够加以宽容,这是本文所要重点探讨的。《南齐书·张融传》记载:“太祖素奇爱融,为太尉时,时与融款接,见融常笑曰:‘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即位后,手诏赐融衣曰:‘见卿衣服粗故,诚乃素怀有本;交尔蓝缕,亦亏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谓虽故,乃胜新也。是吾所著,已令裁减称卿之体。并履一量。”从这段接近《世说新语·任诞》风格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萧道成在称帝之前,就与张融交好,即位后,专门送了一件自己过去穿过改制而成的衣服,可见对张融的恩典,也表达了新皇帝希望张融这样的名士能够团结在自己周围。在齐高帝萧道成看来,张融这样的狂士“不可无一,不可有二”,此话道出了萧齐皇帝的心态。《南史·张融传》评论:“有晋自宅淮海,张氏无乏贤良。及宋、齐之间,雅道弥盛。其前则云敷、演、镜、畅,盖其尤著者也。然景胤敬爱之道,少微立履所由,其殆优矣。思光行己卓越,非常俗所遵,齐高帝所云‘不可有二,不可无一,斯言其几得矣。”指出张融在张氏家族中特立独行,不同于他人。
对于萧齐皇帝来说,为什么“此人不可无一”呢?萧齐政权替代刘宋政权后,开始消除刘宋时代的戾气,营造对待士人的宽松环境。刘宋时代骨肉相残、滥杀士大夫的行为,造成士人对朝廷的疏离。于是,自萧齐到萧梁,与士人的关系较为缓和,儒学复兴,学术多元化的环境渐渐形成,大量的文士集团与族群在王公贵族的力推下形成,最为著名的是齐代永明年间的竟陵八友、梁代昭明太子萧统的文士集团。萧子显在《南齐书·武帝本纪》评论:“外表无尘,内朝多豫,机事平理,职贡有恒,府藏内充,民鲜劳役。宫室苑囿,未足以伤财,安乐延年,众庶所同幸。”永明年间,以萧子良与竟陵八友为代表,兴起了文教的新高潮。萧齐统治者相对于刘宋政權,需要张融这样的人来充当缓颊的角色,“此人不可无一”,于是高帝萧道成要亲赐张融以衣服了。张融作为朝隐的代表士人,在当时享有盛名,影响后代,《南齐书·张融传》记载:“融假东出,世祖问融住在何处?融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非水。后日上以问融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张融因暂时无屋可居,找了一只船暂居岸上,故称“陆处无屋,舟居非水”。清人有诗叹曰:“抱病人偏忆故园,东归萧索不堪论。张融陆处宁非屋,贾岛穷居尚有村。击筑悲歌醉燕市,敝裘赢马出都门。两年诗酒留连地,回首茫茫欲断魂。”这些怪异可笑的事情在当时广为传播,是张融现象的典型写照。
然则为何此人“不可无二”呢?萧齐政权骨子里对世族文士特别是王谢家族中人是心存忌惮的,是时刻防范的,故而不希望出现第二个张融。萧赜对谢灵运孙子谢超宗的态度便是明证。谢超宗颇有祖父之遗风,“为人仗才使酒,多所陵忽”。“永明元年,敬儿诛,超宗谓丹阳尹李安民曰:‘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尹欲何计?安民具启之。上积怀超宗轻慢,使兼中丞袁彖奏曰:风闻征北谘议参军谢超宗,根性浮险,率情躁薄,仕近声权,务先谄狎。人裁疏黜,亟便诋贱;卒然面誉,旋而背毁。疑间台贤,每穷诡舌;讪贬朝政,必声凶言。腹诽口谤,莫此之甚;不敬不讳,罕与为二。”但萧赜对于袁彖的弹劾非常不满,连袁彖都受到处分,齐武帝最后下诏赐死谢超宗:“超宗衅同大逆,罪不容诛。(袁)彖匿情欺国,爱朋罔主,事合极法,特原收治,免官如案,禁锢十年。”谢超宗的儿子受冤在狱中自杀。从谢超宗父子的遭遇可以看出萧赜对于大不敬的士人是决不见容的,甚至连庇护他的人都受到牵连。另一位叫刘祥的士人,“少好文学,性韵刚疏,轻言肆行,不避高下”。最后受到萧赜的处置,下诏斥责他:“喧议朝廷,不避尊贱,肆口极辞,彰暴物听。近见卿影《连珠》,寄意悖慢,弥不可长。卿不见谢超宗,其才地二三,故在卿前,事殆是百分不一。我当原卿性命,令卿万里思鲁。卿若能改革,当令卿得还。”“其余事事自申。乃徙广州。祥至广州,不得意,终日纵酒,少时病卒,年三十九。”从这两个例子来看,南齐统治者对于敢于突破底线,挑战皇权的士人,尽管地位与名望很大,也是不惜严惩的。对比之下,张融显然是聪明之人,萧子显在《南齐书·张融传》最后评论道:“张融标心托旨,全等尘外,吐纳风云,不论人物,而干君会友,敦义纳忠,诞不越检,常在名教。若夫奇伟之称,则虞翻、陆绩不得独擅于前也。”张融在“诞不越检,常在名教”方面在当时堪为楷范,而在奇伟方面,即行为方式的任诞方面,即使东吴的虞翻、陆绩这些憨直士人也无法比拟。能达到这种境界的,确实为一绝,也是张融的智慧所在。张融出现在晋宋与宋齐这些易代之际,有其必然性。
三、“夫文岂有常体”
张融的言辞与文章、书法艺术正是他的人格风采的产物。他的文学创作与文学理念以突破常理、自由任放为特点。在文学写作日趋精致工巧的宋齐时代,具有冲破俗套、激活创新的价值。《南齐书·张融传》记载:
浮海至交州,于海中作《海赋》曰:“盖言之用也,情矣形乎,使天形寅内敷,情敷外寅者,言之业也。吾远职荒官,将海得地,行关入浪,宿渚经波,傅怀树观,长满朝夕,东西无里,南北如天,反覆悬乌,表里菟色。壮哉水之奇也,奇哉水之壮也。故古人以之颂其所见,吾问翰而赋之焉。当其济兴绝感,岂觉人在我外。木生之作,君自君矣。”
这段故事记载了张融至交州见到大海时的感受,他被大海的浩瀚无垠所震撼,写下了《海赋》。在张融之前,西晋的木华写有《海赋》,《文选》加以收录,此赋语言华丽,铺陈有方。《文选》李善注引傅亮《文章志》曰:“广川木玄虚为《海赋》,文甚隽丽,足继前良。”张融此赋与木华不同,是自己去京怀乡,心存郁愤而作的,“吾远职荒官,将海得地,行关人浪,宿渚经波,傅怀树观,长满朝夕,东西无里,南北如天”。他的《海赋》充满个体情绪,正如《文心雕龙·神思》所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张融在赋序中自叙:“盖言之用也,情矣形乎,使天形寅内敷,情敷外寅者,言之业也。”张融强调“言之用”是由于“情矣形乎”,即情感的感发。陆机《文赋》中“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张融坦言虽有木华之作令人感佩,但他认为自己的赋作自有特点,远胜木华。果然,当他赋作写成后给友人欣赏时,受到赞赏与批评。《南齐书·张融传》记载:“融文辞诡激,独与众异。后还京师,以示镇军将军顾觊之,觊之曰:‘卿此赋实超玄虚,但恨不道盐耳。融即求笔注之曰:‘漉沙构白,熬波出素。积雪中春,飞霜暑路。此四句,后所足也。”顾觊之认为这篇赋超过了木华,但也批评其中未道盐,张融即刻写出了四句名言,此记载与《世说新语·文学》中有关记载十分相似。张融此赋与木华之作相比,在想象丰富、语言华美、结构精美方面是无法企及的,但文辞诡激,不同凡响,是他个性的反映。譬如赋中这样的字句就十分诡奇:“尔夫人微亮气,小白如淋。凉空澄远,增汉无阴。照天容于鮷渚,镜河色于兔少浔。括盖余以进广,浸夏洲以洞深。形每惊而义维静,迹有事而道无心。于是乎山海藏阴,云尘入岫。天英徧华,日色盈秀。”张融的《海赋》展现了他的文辞与为人的一致性。
张融文学观念的核心是关于文章有无常法的问题。《南齐书·张融传》记载:
融玄义无师法,而神解过人,白黑谈论,鲜能抗拒。永明中,遇疾,为《门律自序》曰:“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心,不可使耳为心师也。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政当使常有其体。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且中代之文,道体阙变,尺寸相资,弥缝旧物。吾之文章,体亦何异,何尝颠温凉而错寒暑,综哀乐而横歌哭哉?政以属辞多出,比事不羁,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然其传音振逸,鸣节竦韵,或当未极,亦已极其所矣。汝若复别得体者,吾不拘也。吾义亦如文,造次乘我,颠沛非物。吾无师无友,不文不句,颇有孤神独选耳。义之为用,将使性入清波,尘洗犹沐。无得钓声同利,举价如高,俾是道场,险成军路。吾昔嗜僧言,多肆法辩,此尽游乎言笑,而汝等无幸。”又云:“人生之口,正可论道说义,惟饮与食。此外如树网焉。吾每以不尔为J限,尔曹当振纲也。”
这是一段很有名的论述。张融为文,不拘常法,率性而为,往往为世人所惊,他也以此为自豪。他在《门律》中教育子弟,为文应当师心而不应师耳。东汉王充批评当时的文士信耳弃目,缺乏独立判断,没有创新能力,文章与学术往往人云亦云。张融在这里也强调为文当师心而不应师耳,实际上是彰显独立创作的能力。南朝宋齐时代,诗文写作渐趋程序化,特别是南齐永明体的兴起,追求音韵与词藻的华丽与规整,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中倡导:“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当然,沈约亦认为“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但是总的说来,永明体的特征是追求音律的精密化与词藻的华丽,以及内容的浮靡,丧失了对于生活的真切感受与写作的自然之道。南齐末年的刘勰《文心雕龙·通变》针对这种情况提出:“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赞曰: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刘勰强调文章的写作既有常理可循,又有变数在内,需要将二者有机结合起来。相对来说,张融则强调文章的变化,这与他的任诞性格有关。钟嵘《诗品》将其诗列入下品,评曰:“齐司徒长史张融、齐詹事孔稚珪,思光诗缓诞放纵,有乖文体,然亦捷疾丰饶,差不局促。德璋生于封溪,而文为雕饰,青于蓝矣。”也指出了张融五言诗的特点。
张融提出为文不应寄人篱下,自称:“吾无师无友,不文不句,颇有孤神独逸耳。”这种思想观念影响到明清时期性灵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思想。张融指出,他写文章也并非故意标新立异,只是不愿人云亦云,寄人篱下,他提出,“人生之口,正可论道说义”,其次才是吃饭饮食。后来黄遵宪提出的“我手写我口”,殆与此相同欤?张融在临死前还告诫儿子,要好好读父亲的书,父亲的书有人格风度,音情宛在。《南齐书·张融传》记载:“临卒,又戒其子曰:‘手泽存焉,父书不读!况父音情,婉在其韵。吾意不然,别遗尔音。吾文体英绝,变而屡奇,既不能远至汉魏,故无取嗟晋宋。岂吾天挺,盖不隤家声。汝若不看,父祖之意欲汝见也。可号哭而看之。融自名集为《玉海》。司徒褚渊问《玉海》名,融答:‘玉以比德,海崇上善。文集数十卷行于世。”张融在文中告诫儿子,父亲的书传承了家风,同时“文体英绝,变而屡奇”,需要用心体会与学习。张融对于自己手编的集子是很自负的,名之为《玉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指出:“集始于东汉。荀况诸集,后人追题也。其自制名者,则始张融《玉海集》。其区分部帙,则江淹有《前集》,有《后集》;梁武帝有诗赋集,有文集,有别集;梁元帝有集,有小集;谢朓有集,有逸集;与王筠之一官一集,沈约之《正集》百卷,又别选《集略》三十卷者,其体例均始于齐、梁。盖集之盛,自是始也。唐、宋以后,名目益繁。”四库馆臣认为别集始于张融自制《玉海》。此亦可见张融在文学创作领域的勇气与自信。
张融善草书,他的书法以不拘一格为特征。《南史·张融传》记载:“融善草书,常自美其能。帝曰:‘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答曰:‘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可见他的书法不拘一格,自由奔放。庾肩吾《书品》将张融等十五人列为下之中:“此十五人,虽未穷字奥,书尚文情,披其丛薄,非无香草,视其涯岸,皆有润珠,故遗斯纸,以为世玩,允为下之中。”梁代书论家庾元威《论书》中却持不同看法,指出:“所学草书,宜以张融、王僧虔为则,体用得法,意气有余。章表笺书,于斯足矣。夫才能则关性分,耽嗜殊妨大业,但令紧陕分明,属辞流便,字不须体,语辄投声。若以己已莫分,东柬相乱,则两王妙迹,二陆高才,顷来非所用也。”宋代苏轼在《跋山谷草书》中记载:“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苏轼用张融的话来评价友人的草书,可见张融的草书风格影响北宋的书坛。
结语
对于张融,后世有着不同的评价,有的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明末清初的黄宗羲指出:“张融《自序》言:‘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言诚太狂,然人具一性,性具一源,求尽人职,必以圣人为师,师圣人必知其所自得,以见己之所当得者。若随世见闻,转相师习,枝缠叶绕,不能自脱,锢人之才,窒人之德者也。”黄宗羲对张融的人格与为文虽然认为太狂,但是也表示嘉许,认为他的张狂个性与圣人之道不相矛盾。张溥也盛赞:“张氏世理音辞,修仪范,思光独诡越惊人,似一狂士。然孝亲,敬嫂,感德,重义,人伦之际,何直直也。自序文章云:‘不阡不陌,非途非路,后有状者,不如其善自状也。《海赋》文词诡激,欲前无木华,虽体制未谐,藩篱已判。传诗绝少,落落如之,白云清风,孤台明月,想见其人。”“天子赐衣,尚书趋败,曾何足慕?具此天性,固思光文字所由出乎?”但是清代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卷六十一“张融不寄人篱下”条下批评道:“张融《自序》云:‘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丈夫当删《诗》《书》,制礼乐,何至因循寄人篱下。愚谓六朝便有此等妄人,何况唐宋以下,去孔子愈远,学问不寄人篱下,便是乱道。孔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弗畔者,寄人篱下之谓也。”清代袁枚《随园诗话》载:“归安姚汝金,字念慈,初名世铼,性落拓,冠履欹斜,有南朝張融风味。”袁枚对于继承张融风度的姚汝金加以赞许,足证即使在清代,张融的风度与文章依然受到推许。张融现象在接受中存活并光大,六朝风流光彩不减,近代关于六朝文学的评价再度成为热点,亦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责任编辑 马丽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