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布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语言相对论重新审视
2021-03-08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工业大学陆志军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杨 寒 广东工业大学 陆志军
1. 引言
语言相对论(linguistic relativity)研究的是语言、思维与感知三者的关联性。20世纪末,语言相对论的研究已经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转向至新沃尔夫假说(neo-Whorfian hypothesis)(参见Lucy 1992,1997;Leavitt 2015;O’Neill 2015;Gomila 2015;蔡永良2004;庞双子2015;陆志军、曾丹2018;陆志军 2021),关于语言与思维之间关系的讨论重新焕发活力。新沃尔夫假说将“语言能否影响思维”这个带有二律背反性的议题细化为“语言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思维”,使得假说更具可证性与实证性。新沃尔夫假说回归到语言相对论的社会基础方面,语言相对论的研究应该涉及到世界观和社会互动等额外变量(O’Neill 2015: 1332),这为学界提供一个可考虑的研究路径。本文以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为研究理论框架,以其3个核心概念(场域、资本与惯习)为主要论证切入点,力图从社会学视角重新审视语言相对论这一语言学经典议题,进一步证明研究转向的合理性。
2. 语言相对论
2.1 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到新沃尔夫假说
萨丕尔和沃尔夫早期通过语言对比分析寻求证据来阐释人们的思维是否受到母语的约束。两位学者逝世10年后,心理学家Brown & Lenneberg(1954)提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这个术语。随后人类学家和心理学家开始研究语言是否能够影响感知、语言结构是否影响母语者思维以及语言如何解读并解构现实经历。该假说有强假设与弱假设之分,强假设认为“语言决定思维”,又称“语言决定论”;弱假设认为“语言影响思维”,又称“语言相对论”。如今,强假设早已因其过于绝对的结论被时代所淘汰,但弱假设依然是众多学者研究的话题。
长期以来,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因其不够精准的术语以及假说本身的理论缺陷而陷入了真值检验的困境(陆志军 2021)。术语不够精准是因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并非萨丕尔或沃尔夫所创建的学说,这“只是一个‘误称’(misnomer),因为萨丕尔和沃尔夫没有从事过任何学术合作,也没有提出过任何类似的科学假说”(O’Neill 2015: 1331)。理论缺陷是因为该假说受到生成语法理论(Chomsky 1986)的语言普遍论(linguistic universalism)的理论挑战。生成语法学派主张,I-语言是人类大脑共享的语言初始状态,而E-语言是人类个体所习得的语言获得状态,乔姆斯基I-语言/E-语言之分旨在实现语言研究的观察、描述及解释的充分性(陆志军、曾丹2020: 323)。而且,众多假说支持者进行的实证研究大多难以摆脱实验条件不可控、研究对象单一等质疑声。
1991年在牙买加召开的“语言相对论再思考”学术会议将仍在研究这一假说的学者们聚集在一起。Lucy(1992,1997)等学者重拾沃尔夫经典观点,通过实验论证语言能够影响人类非言语的认知活动,以实现假说的内部自省与理论重建,这即是新沃尔夫假说的来由。
2.2 新沃尔夫假说的核心思想
新沃尔夫假说的兴起“以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为背景并与之密切相关,也为语言与认知的研究开辟了新的视野”(陈佳2011: 599)。新沃尔夫假说相较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分别在研究缘由、研究变量及研究目标等方面表现出转向属性(陆志军 2021: 78)。例如:在研究变量上,新沃尔夫假说避免了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理论缺陷: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只强调语言作为一种文化形式所具备的自上而下的统摄作用,却忽视了社会影响力以及人类创造力等语言之外的因素。
Gomila指出,新沃尔夫假说的核心主张表现为两个前提和一个论点(Gomila 2015: 294;参见陆志军、曾丹 2018: 3)。新沃尔夫假说的论点是,思维的范畴化形式在语言上存在不同的表现结构。两个前提分别是语言多样论和语言决定论。语言多样论表明,新沃尔夫假说依然保留了不同语言之间存在多方面差异的论断;而语言决定论表明,新沃尔夫假说的重点不再是在语言方式与认知方式之间建立直接的因果关系,而是要加入“个人经历范畴化”这一修饰语成分,不同说话者所使用的语言本就存在语法范畴差异,在此基础上将说话者的“个人经历”纳入考量,则说话者通过语言传递信息的范围进一步缩小,进而避免将相关性误认为因果性。由于“个人经历”恰恰是在说话者与他者进行社会互动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这种语言互动的积累达到一定量变后就产生了质变,即渐渐塑造说话者的世界观,而说话者各异的世界观又投射在语言的差异性表现上。如此,新沃尔夫假说的研究变量获得研究范围的广度,实证层面也获得实验论证的深度。
3. 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
3.1 社会实践理论的由来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社会实践理论深受黑格尔辩证法、马克思主义等思想影响,是一种介乎存在主义与结构主义之间的理论。萨特等存在主义者认为个体行动塑造世界,福柯等结构主义者则认为个体受潜在结构的控制。而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汲取前两者理论精髓,并采纳了马克思实践哲学的观点,进一步解释了“行为如何创造体系”和“体系如何影响行为”两个问题之间的辩证关系。换言之,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既承认体系对于人类行为存在制约作用,也肯定人类行为能够对抗原有体系的制约并创造新体系。布迪厄的这种互动式研究方法是以“社会的不均衡性”为前提,正是这种“不均衡性”诱发了实践活动,从而连接了主体行动与客观结构,体现出一种桥梁般的主体间性。
布迪厄社会实践理论围绕3个相互联系的基本问题展开讨论:行动者在哪里实践?如何实践?用什么实践?布迪厄(2003,2005)分别使用场域(field)、资本(capital)、惯习(habitus)3个概念来解释这3个问题。宫留记(2007: 5)则将这3个问题概括为行动者的实践空间、实践工具、实践逻辑。
3.2 布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三概念
首先,布迪厄将场域定义为各种客观位置所构成的关系网络或构型。虽然场域回答的是关于实践空间的问题,但从其定义可看出,这个空间并非地理意义上的具体空间,而更贴近于一种关系上的抽象空间。换言之,“一个场也许可以被定义为由不同的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构成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造”(包亚明 1997: 142)。在这个关系网络中,各种位置产生的不同力量会对占据位置的行动者施加不同的影响,而关系网络的产生又取决于行动者自身所拥有的资本或权力。例如,在某中学的一节英语公开课上,授课老师更倾向于要求平时英语成绩好的同学来回答问题,而不选数学好但英语成绩差的同学。原因在于“英语公开课”定义了这个课堂所在的场域,英语水平成了场域中行动者们制定行为策略的标准。简言之,场域是行动者进行社会互动的空间场所,解决的是“行动者在哪里实践”这一问题。
其次,布迪厄的资本概念包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以及象征资本这4种资本形式。作为行动者的社会实践工具,“资本”这种工具表现为行动者所积累的劳动成果。每种资本类型具有可传递性,而且不同资本类型之间具有可转换性(宫留记 2007: 55)。对资本的理解离不开场域,每个场域的游戏规则不同,对资本的要求也不同。行动者所占资本的性质及多寡能够决定其在场域内的地位,又进一步决定其相应的行动策略。例如,教育场域多以学识、学历等智识要素为资本,商业场域则多以商品、资金等财富要素为资本。因此,在社会互动过程中,资本是行动者进行博弈的筹码,也是进一步制定策略的前提条件,它回答的是“行动者如何实践”这一问题。
再次,不同于有意培养而成的习惯,惯习往往是人在濡化(enculturation)与社会化共同作用下所形成的一套思想与行为机制,它包括有意识的培养与无意识的被影响。布迪厄认为惯习是行动者依据其在场域里的社会位置,对其客观位置做出的主观调适,是外在性的内在化结果(宫留记2007)。久而久之,这种内化后的行为机制又能够指导行动者此后的生活。“惯习自发地在不断变化的临时情境中确定自身,它遵循一种实践逻辑,确定与世界的联系”(布迪厄 2005: 19)。换言之,惯习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乃至决定行动者的世界观。例如,在苏丹的阿赞德地区,阿赞德人将不幸事件的发生归因于他人所施的巫术。为了摆脱厄运,阿赞德人需要用神谕找出施巫术者并加以反击。因此,世界观经由惯习一代代传播,回答“行动者用什么实践”这一逻辑问题。
4. 基于布迪厄社会实践理论的语言相对论重新审视
Hoijer(1954)关注过语言在不同社区(如Navajos族与Hopi族)中的互动转换形式,分析思维在多种文化共存地区的影响力,但其他后续研究没有延续社会互动变量研究(陆志军、曾丹2018)。如下本文将采用场域、资本和惯习这3个核心概念来重新检视新沃尔夫假说的核心主张。
4.1 场域与新沃尔夫假说
说话者进行语言交流时必然需要空间。空间的性质不同,语言表达的形式和意义也会不同。因此,场域作为一种抽象空间就有了不可替代的重要性。首先,场域是行动者进行社会互动的场所。在语言场域中,为多数人认同并使用的语言成为主流语言形式,而能够熟练掌握这种主流语言的主体在场域中就能够占据更高的地位。其次,场域的边界是动态的,这表明说话者在不同场合的说话内容不是语言本身所决定的,而应该将言语交际置于特定的社会文化情境中进行考察。由于言语交际主体间必然存在社会文化差异,因此语言场域的研究必须依赖于言语单位的文化性,将“语言的文化性和民族性”(宋晖2013)纳入考察范围。
在凉山彝族的葬礼仪式中,由于方言差异、用词差异及录音条件等多方因素,人们大都难以理解毕摩唱诵或者录音机播放的《指路经》内容。尽管如此,在葬礼仪式上唱诵《指路经》的传统依然被保存下来。方言在彝族葬礼仪式中的使用能够增强参与者的一种认同意识:“当诵读经文被普遍理解时,聆听诵经者随着灵魂从现场到祖界的一个往返深化了对所属群体历史记忆的认同;当诵读的经文被固化而理解难度增加时,聆听诵经的仪式性过程使丧葬仪式的参与默默地构建着族群互动的边界。”(张紫东2016: 34)换言之,在以葬礼为核心的语言场域中,《指路经》所唱诵的内容以语言形式呈现,行动者对语言的理解程度直接影响其在仪式中的出场权,出场与否又进一步改变行动者们彼此之间的社会关系:共通的语言能强化家支成员的关系,增加认同感;而语言不通的行动者则被排除在仪式之外,与参与者群体疏远。在此过程中,葬礼仪式愈加成为区隔参与者和未参与者的媒介,并在今后的生活中影响当地人彼此的关系。这表明,通过葬礼这一特殊媒介,《指路经》所唱诵的内容从一串符号转变成一种可占有的语言资本,且这种语言资本只在以葬礼为核心的语言场域中生效。能够理解经文内容的个体就能拥有语言资本,并与拥有这一资本的其他个体共同构成群体。因此,语言对于言语交际主体的认知与行为存在影响力,且这种影响力在语言不通时依然存在。
可见,语言对认知进而对行为的影响不仅依赖于语言本身,还需要融入场域这一变量。把语言放到特定的社会场域中去理解,它就不只是一种浮动的能指或抽象的符号,更是一种被赋予了象征权力且被行动者竞相追逐的资本。因此,有必要引入场域概念并将之视为语言对思维施加影响力的场所。这不仅有助于促进新沃尔夫假说有关空间的讨论,而且有助于验证这种影响力在内容上的理解深度以及意义上的理解广度。
4.2 资本与新沃尔夫假说
“某种特定语言会产生某种认知思维,而抑制其他形式的认知思维”(Deutscher 2010: 151)。因此可以说,个人经历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说话者使用语言的方式,并进一步限制说话者的认知思维。说话者在生活中积累的个人经历恰好符合资本的可积累性,而不同范畴内的个人经历可以互相传递(如:作家可通过写小说获取稿酬,将文化资本转化成实际的经济资本),这也符合资本的可传递性。因此,从资本的角度来审视新沃尔夫假说是可行的,也是合理的。
社会实践理论中,资本作为行动者在场域内实践的工具,它的存在离不开场域。前一小节的“理解《指路经》唱诵内容”是一种资本,能够理解唱诵内容的行动者就拥有这种资本,并通过参加葬礼而结成一个共同体,不理解经文内容的行动者则被区隔在这个共同体之外。拥有更多资本的行动者在场域中占据支配地位,反之则占据被支配地位。
以语言政策与规划这一研究领域为例,每个家庭教育儿童时采取的语言政策不同,儿童掌握的语言资本也因此呈现出差异;语言资本占有量的差异又使得儿童在接受学校教育时表现出认知与行为的差异,因此家庭语言政策的制定就成了一门事关儿童未来发展的学问。
汪卫红、张晓兰(2017)对武汉8个中产阶级家庭进行了8个月的跟踪调查。这些家庭所使用的语言主要有3种:方言、普通话和英语。尽管祖辈与儿童交流时会使用方言,但儿童真正的母语还是普通话,与此同时,全球化的影响又使得英语成了一门象征着未来的语言。这项调查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这些语言资本实际上都影响了中产阶级家庭对不同语言的态度,即对方言的边缘化、对普通话的日常标准化及对英语的美化。在公共生活中适用范围更广的语言(如普通话)或更具发展潜力的语言(如英语)都在语言场域中占据更主流的位置,因此家庭在培养儿童语言能力时,会倾向于把重点放在更为主流的语言上。方言则由于相对封闭的使用范围和更小实用价值等原因,成为缺乏权威的语言资本,在竞相角逐的语言场域中表现为较弱的语言资本。
盛冰(2005)提出,工人阶级家庭使用的语言编码和意义系统通常较为封闭;与之相反,中产阶级家庭受开放性的结构模式影响,家庭氛围平等和谐,在社会交往中更侧重使自己的表意能被理解,因此使用的语言系统也更精密。由于学校的正规教育主要由精密编码构成,因此在这个场域中,以精密编码作为语言资本的儿童处在靠近中心的位置,以封闭编码作为语言资本的儿童则处在边缘位置,他们比起使用精密编码的儿童更加弱势,也更难适应学校环境。可见,语言以一种资本的形式出现在家庭与学校之间,它不仅影响家长和老师对于个体学生学习能力的评估,也影响学生对于自我价值的判定。
总之,语言资本占有量的差异既关乎他人对行动者的价值判断,也决定着他人对待行动者的态度方式。为此,要避免家庭和学校成为固化社会分层的场所,必须兼听掌握不同语言编码的孩子的声音。语言无分高低,思维差异大多也非先天决定,却成为社会互动过程中资本角逐的牺牲品。
4.3 惯习与新沃尔夫假说
布迪厄主张,惯习处于客观主义与主观主义的中间,一方面它承认社会规则、风俗习惯、道德法律等结构性的制约,另一方面它暗示一种行动者反制约的主观能动性。“惯习是持久的、可转换的潜在行为倾向系统,是一些有结构的结构,倾向于作为促结构化的结构发挥作用。”(布迪厄 2003: 80)即,惯习是调和规则与实践的工具,它既从客观原则上提出要求,又在主观上促使实践本身能动地适应原则,使客观与主观达成有机的一致而非机械的团结。行动者在每个场域内根据特定的客观规则,主动调整自己的适应方式,久而久之形成一种行为机制或行为倾向,而这种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倾向又在此后的生活中指导行动者的行为。要言之,惯习能够塑造说话者的世界观。
新沃尔夫假说从惯习概念的角度引入世界观变量,强化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所忽略的思维惯性因素。Wolff & Holmes(2011: 260)认为,“使用一种语言可能会同时引导人们关注其过往关于该语言的具体经验,但它并不会严格阻止人们思考这种语言中未包含的那些经验”。换言之,语言能够塑造人的世界观,并有可能预测其在不同情境下将采取的方法论。
首先,濡化及社会化作用下的惯习能够形成一套判断物我关系的价值体系和行为倾向,并在语言使用方式上呈现出差异性。正如Jarvis所说,“由语言造成的认知差异是语言与心理表征瞬时互动的产物,其特点之一就是存在选择性……选择性创造了一个在线的、高度瞬时的注意力变化,但并不会导致底层感知空间的重组。”(Jarvis 2016: 622-623)这表明,人倾向于选择用被惯习塑造出的世界观去认知事物,但这并不代表他只能采取这唯一一种世界观,因为惯习源于后天习得,源于文化。Nairnetal.(2006)的一项关于语言能否影响性格的实验中,研究员选取的受试都是会说英语及西班牙语的双语者。结果显示,受试在使用不同语言时表现出性格差异,语言间的切换确实能够影响个人性格中的外向性、宜人性和尽责性。但更进一步说,这种差异实际上源自文化与自我的相互作用,是作为整体的源语文化与作为差异个体的语言习得者之间相互影响的结果(Nairnetal. 2006: 99-120)。这恰好与新沃尔夫假说的前提——“语言多样论”相符合,即语言在词汇和语法规则等方面存在差异。
其次,不同语言蕴含着不同的文化特质,这些文化特质又都是经由惯习被保存固定下来。由于英语文化与西班牙语文化间存在不同的文化特质,受试在使用其中一种语言时,会自然触发其学习这门语言时所积累的知识经历,使用一套业已形成的认知方式,天然地附带上了一种世界观,进而表现出与该语言背后文化相符合的性格特质。这一点恰好与新沃尔夫假说的前提二“语言决定论”相符合,即语言方式会被说话者的个人经历范畴化,同时对人的认知方式起反作用。Pyt(意为“别担心,忘了它吧”)一词被选为丹麦人最喜欢的词,恰恰反映了丹麦日益紧张的文化现状:一方面,丹麦文化的特征是擅长抱怨和发现错误;另一方面,丹麦人又十分希望放松自己。Pyt一词及pyt按钮的盛行体现出丹麦文化在语言文字方面的一种反叛,改变了丹麦人的思维方式,也影响了他们的行为。
再次,语言本身就是一套能够增强表现力的符号机制,会根据任务的不同去放大个体性格中不同的面向。Jarvis(2016: 631)认为,“当语言作为编码感知世界的手段时,它提供了表示世界中信息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可以超出视觉表现或空间表现,从而增强表现力……语言对认知过程的影响力是任务导向型的”。这一点则与新沃尔夫假说的论点“思维的范畴化结构存在语言的差异性表现”遥相呼应。
总而言之,如果说场域能够在横向上完善新沃尔夫假说的空间讨论,惯习则能够在纵向上提供新沃尔夫假说支持者所需的时间观念。要探讨语言如何影响思维,就离不开说话者日积月累而来的语言使用方式。因此可以说,惯习概念能够为新沃尔夫假说的可行性分析提供一条新思路。
5. 结语
语言相对论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转向至新沃尔夫假说之后,关于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讨论重新焕发活力。但在转向之余,假说原有的核心思想并未被舍弃,即语言的确影响并限定人类的思维,而且新沃尔夫假说的合理之处在于能够兼顾社会互动的影响力和人的创造力。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简单地将语言与思维类比成施力方与受力方,这种类比并不合理。双语者在转换语言时表现出的不同性格除了要归因于语言之间的差异,还要考量语言文化背景等其他变量。而新沃尔夫假说的理论优势在于,它融入了社会互动及世界观等变量,将语言对思维的影响方式具体化,使得语言不再单独以“一套抽象符号”的形象出现,而是以具象的方式通过场域、资本、惯习这3种介质对思维产生影响。
本文尝试在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视域下重新审视新沃尔夫假说的核心要义,审视的切入点是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曾忽略的社会因素,并从场域、资本、惯习3个方面讨论新沃尔夫假说研究变量转向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引入场域概念就是引入语言对思维施加影响力的空间场所,把语言放到特定的空间中去理解。语言不只是一种浮动的能指或抽象的符号,而是一种随场域变动而被附上不同含义的具体所指;引入资本概念就是把语言当作一种可争夺的资源,掌握主流语言资本的说话者往往也具备更强的表现力与竞争力;引入惯习概念就是把惯习作为语言使用方式的时间基础,发挥语言背后所属文化的作用,承认说话者学习语言时积累的经验会影响其思维。其中,惯习相对静态地形塑着世界观,场域与资本则相对动态地决定着方法论,本质上这些变量之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诚如沃尔夫所言,学界应该从启发性的思想假说,而不是从可验证性的实证假设角度来理解沃尔夫的思想本质(沃尔夫 2001)。本文旨在提供一个可考虑的研究路径,以社会学角度审视语言相对论这一语言学经典议题。无论是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还是新沃尔夫假说,它们都启迪了后继者对种种可能性的不懈探索,同时也赋予了自身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成为众多学者孜孜以求其解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