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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萧》看沈从文谱写的悲歌

2021-03-08杨艳秋

文化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花狗童养媳悲歌

杨艳秋

沈从文笔下的家乡是一个美好的理想之境,在城市书写的对比之下,湘西世界以“化外文明”的姿态呈现在读者眼前。在沈从文描绘的湘西世界中,人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了一体,淳朴且纯粹,人与人之间的爱情、亲情与人情尽显“爱”与“美”。但是,沈从文勾画的是一场白日梦,乌托邦一般的湘西世界不会存在。湘西世界也有它的狭隘性,沈从文在赞扬湘西的美好人情之外对其劣根性也有一定的体察。因此,沈从文的作品中并不全是尽善尽美的理想呈现,还有直面民族劣根性的悲剧书写。本文将以《萧萧》为切入点,深入体察沈从文的悲剧书写以及悲剧书写背后的原因,以此来更加细致地体察沈从文内心的忧虑。

一、人事不知所谱写的悲歌

沈从文的作品总是能让读者感受到湘西的“人事”风情,田园牧歌般的书写让人对湘西世界心生向往。在《萧萧》中,沈从文吟唱“人事”的牧歌,也谱写了一首悲歌,这悲歌首先体现在萧萧与花狗的情感关系上。

在《边城》中,沈从文编织了一个湘西的爱情美梦,人们喜欢翠翠的“不谙人事”,喜欢她与傩送之间情感的单纯与朦胧,《萧萧》中萧萧与花狗的感情似乎也很朦胧,但是带来的却不再是美梦,而是噩梦。一方面,萧萧与花狗之间并无情感基础,两人的“不正当”关系未始于情,萧萧并未像翠翠一样饱尝爱情的甜蜜与悲伤。她似乎只是在花狗的哄骗下,在顺乎了人欲的情况下才做了不大好的糊涂事,这本身就与“美好”二字大相径庭,这一切是出于萧萧对情感的不知。另一方面,萧萧没有对人的判断能力,她对“人”的不知是导致花狗得逞的直接原因,最后花狗的逃跑也格外荒唐。无论是萧萧的识人不清还是花狗的卑劣行为本身,都呈现事态阴暗的一面。除此之外,萧萧的行为虽然顺乎了人性,但她的身份是已出嫁的人,在社会道德的层面上来说,不论她与谁发生关系,都不会真正的坦坦荡荡。因此,她才有了种种不安的心绪,也面对了被“沉潭”或“发卖”的选择,这也是萧萧对人事的无知所酿下的恶果。从萧萧与花狗两人的感情关系中可看到,萧萧对人事的不明造成了许多不良后果。

人事不知所谱写的悲歌还体现在萧萧与“自由之路”若即若离的关系上。在文中,沈从文多次提到“自由”一词,也设置了与萧萧截然不同的“女学生”的形象。这些女学生使萧萧有了获得“自由”的初念,但是也只到初念为止了,萧萧并没有真正理解女学生“稀奇古怪的行为”,自然也没有像祖父打趣她的那样成为一名“女学生”。当她怀了花狗的孩子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她想到也许逃到“城市”能够拯救自己,能够像“女学生”一样获得自由与解放。但是,这一点希望的火光很快就被萧萧自己的蒙昧熄灭了,她最终还是留在了闭塞的乡村,重新走到了悲惨命运的轨迹里,这无疑是一种悲哀。

二、悲惨命运的延续所谱写的悲歌

萧萧是以“童养媳”的身份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的,“童养媳”这一婚俗是一种畸形的婚姻制度,一种背离了“人道”的恶俗。在对婚姻还没有任何认识的时候就嫁与他人,对女子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因此童养媳大多都是凄惨、悲苦的宿主。沈从文笔下的“童养媳”萧萧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受尽苦楚,她“糊糊涂涂的心”成全了她所谓的幸福,最后也似乎获得了“大团圆”般的结局。这样看来,萧萧的不知人事似乎未必是一件坏事,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1]。对于萧萧来说,她可以在昏睡中度过一生,但是对于旁观者而言,这种悲剧性就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因为“萧萧”所带来的是连续不断的“萧萧”般的悲哀。

对于自己已经失去了婚恋自由的事实,萧萧是不知的。萧萧因为自己童养媳的身份早就失去了可选择的婚姻,甚至是可选择的未来。这是在不合理的婚俗之下女性的宿命与结局,而萧萧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无知对萧萧而言是一种不幸,对于整个女性群体甚至是民族文化来讲也是一种悲哀。在文章的最后,萧萧如“观戏”一般看自己的儿子娶他的“童养媳”,尽显麻木与荒凉,“这时的萧萧不但全然没有自然生命理想的热血追求,反而成为了畸形‘人类文明’的看客,成了曾破坏自己美好人生理想的刽子手——畸形‘人类文明’的支持者和执行者”[2]。在这种“冷静的”“顺其自然”的行为背后,暗含着悲剧命运的延续,在萧萧之后会有多少个“萧萧”坐在同一个篱笆间看热闹,未来又会产生多少个“萧萧”,这是沈从文留给读者的问题。值得一提的是,1929年初版《萧萧》的结局是没有以上情节的,1934年沈从文回湘失望后,才又增添了此情节作为结尾,这种修改的本身就说明了作家书写延续性的悲剧的意图。

三、书写悲歌的原因

在沈从文的书写下,无论是萧萧这一形象本身还是萧萧所代表的这一类人物,都让读者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悲剧性,曾经让读者“如痴如醉”“心驰神往”的湘西世界与湘西文化不再是那遥远的神府,这样的悲剧书写背后的原因也是值得探究的。

一方面,湘西文化并非尽是美好的,它有弱点及软肋。湘西世界中的人有着原始状态的蒙昧与理性精神的匮乏,湘西世界中的某些风俗也有着封建与残酷之处。在城市之中的生活使沈从文有机会远观自己的家乡,看清湘西世界的美好,也看清湘西世界中“人事”的弊端。他对于家乡的热爱并不是盲目的,而是客观且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湘西的闭塞既保留了它的纯粹,也加剧了它的保守,沈从文对于自己家乡文化的理性洞察直接导致了沈从文的悲剧性书写。

另一方面,沈从文有着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萧萧》这类作品的书写,是沈从文在践行自己对于民族的责任感。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说:“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3]沈从文并不是想要我们的民族完全回归到原始的、古朴的状态,而是有选择地继承民族文化,从而实现“民族重建”的理想,这一心理也是他进行悲剧性书写的重要原因。沈从文书写了湘西世界中人性的“美”与“善”,也书写了湘西世界的人精神上的“蒙昧”与风俗文化上的弊病,萧萧的悲剧就是这些弊病所导致的,这种书写清晰反映了沈从文对民族的责任感及其内心深重的民族忧患意识。

四、结语

在《萧萧》中,萧萧对人事的不知导致她在情感关系的处理上遇到了挫折,在识人辨事上出现了误差,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受到了限制,这些都直接导致了萧萧个人悲剧命运的发生。在萧萧个人悲剧命运书写的背后,还可以窥见“萧萧”式的悲剧是连续不断、无止境的,这种悲剧的延续是更令人痛心的,而这种延续性的悲剧主要源于湘西世界中人的蒙昧与湘西世界文明的落后。沈从文通过自己的理性洞察,借萧萧身上发生的悲剧,批判了湘西世界的糟粕,体现了他对家乡文明的忧虑和对民族文明的关怀,唱响了一首精妙而又磅礴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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