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后缀“老”与“佬”

习 宏 陈新潮

（1.衡阳师范学院 南岳学院 中文系 2.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0）

在现代汉语中，“和事佬”也作“和事老”，“阔佬”也作“阔老”，看起来，“佬”和“老”是同一个语素。在现代汉语教材和不同作者的论文中也是说后缀“老”在书面上也写作“佬”。［1］查北大中文语料库（CCL）在线搜索，“和事老”16条，“和事佬”49条。两者出现在各个领域的语料中，意思完全一样。

例1 要敢抓、敢管、敢碰硬，不当“和事老”；要善于学习，掌握现代科学知识。（1998年《人民日报》）

例2 在原则问题上，他从不抹稀泥，当和事佬。（1994年《人民日报》）

我们的问题是后缀“老”和“佬”是同一个语素吗？通过比较分析，我们认为它们是不同的语素，意义不一样。

本文所引用的语料均来自CCL语料库和北语BCC语料库。

一、“姓氏+老”

“老”在现代汉语中是一个多义词，有14个义项。其中“年岁大”是其基本义或中心义，其他13个义项从这个基本义派生出来。“老”出现在姓氏后，也含有这个基本义。

例3 他们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的功绩应该说是各有千秋，他们都是剧作家和戏剧运动的领导者。欧阳老功在草创，并尽瘁于戏剧教育；田老披荆斩棘，树立南国“在野”旗帜，终于将戏剧引进革命洪流；洪老先则为奠定中国舞台艺术“摩顶放踵”，后则为抗战戏剧“茹苦含辛”。熊佛老从美国留学归来后首先担任北京艺专戏剧系主任……（《现代戏剧家熊佛西·序》）

“欧阳老、田老、洪老、熊佛老”都是年岁大的人。这种称谓用于德高望重，社会地位高，或者在某一领域取得了很大成绩、有权威的人，如果年纪不大，就不宜后加“老”。这里的“老”黏附在姓氏后，意义并不在于它的基本义，而在于尊敬的色彩义，“老”的意义有所虚化。位置固定，用于敬称，具有类化性，因此“姓氏+老”格式中的“老”被认为是词缀。位置在后，为后缀。

姓氏加“老”敬重色彩浓，因此后缀“老”不能用于自称，只能用于他称。可用于初次见面，多用于书面语中。

二、“非姓氏+佬”

“佬”出现在非姓氏后面表称谓，这一类词比较多，大致分为如下一些小类。根据我们查的语料，有的写为“老”，但绝大部分写为“佬”。

（一）结构类型

1.“名词性语素+佬”

这类词可分成两类，一类是“处所名词性语素+佬”，另一类是“普通名词性语素+佬”。

表示处所义的成分后加“佬”，表示对来自此处的人的蔑称。语料中出现得比较多的有“美国佬、中国佬、德国佬、日本佬、北方佬、乡下佬、山里佬、湖北佬、台湾佬、香港佬”等。也有一些限于小范围，比如“窑古佬”。这一类根据需要，可以随时组合，是个开放性类型。

例4 然而，在手的伤口尚未愈合时，田长霖就从同学那边听说“中国佬”是侮辱中国人的代名词，心中马上升起一股难忍之气，几乎想立刻冲去找白人教授理论。（2000年《文汇报》）

例5 同时，离此不远，也就有“反对扩大美空军基地”和“美国佬滚回去”的大、小、横、直的标语。（冰心《冰心全集》第四卷）

例6 这位魔术师有一副圆溜溜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江湖佬。（翻译作品《镜子里的陌生人》）

普通名词性语素是指本身没有褒贬色彩的人、事、物。形成的词，如兵佬、军佬、赤佬、土地佬、风水佬、的士佬、摩托佬、男人佬、戏子佬、九八佬、司机佬、乌龟佬、胡须佬、光头佬……

例7 放着好好的大学教师不做却去做司机佬儿，这动作让认识肖济东的人一律恼火，尤其是他的大学同事。（方方《定数》）

例8 杜香香还是很在乎大胡子的，当有人取笑大胡子是“乌龟佬”的时候，杜香香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给了那男人一脚。（余少镭《现代聊斋》）

例9 我跟唐道懿溜到后台去瞧那些戏子佬打扮，头上插起好长的野鸡毛，红的黑的颜料子直往脸上抹，好有意思。（白先勇《玉卿嫂》）

2.“形容词性语素+佬”

形容词性语素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含贬义的语素，另一类是描写性语素。

含贬义的语素是指那些贬斥性的语素。所构成的词数量上不是很多，但口语中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如贼佬、基佬、傻佬、鬼佬、死佬、废佬、衰佬、笨佬儿……

例10 正在输血时，土著家想起，庄亦归是台湾报纸都专题分析过的A型血贼佬，敏感、多疑、神经质，医学原理，A型血里有抗B因子，只能生出A型和O型后代，绝对不会生出B型血的后代，隔代也不可能。就偷偷取了庄子乐一根头发重新测试DNA……（李承鹏《寻人启事》）

例11 临走他给我两盘碟片。我回家一看是讲座的录像，听众都是鬼佬（白人），他用那越南口音很重的英文在讲解他的交易策略。（网络语料）

例12 长才大叔更加认真起来，“至少……你不该跟叔这号笨佬儿一般捞石头……”“我不捞石头，挣不下钱嘛！”润生说。（陈忠实《十八岁的哥哥》）

描写性语素是指描写人物特征的语素，构成的词，如大佬、肥佬、细佬、高佬、乡巴佬、结巴佬……

例13 他是霍比特餐馆侏儒中个子最高的，由于他身材“高大”和肌肉发达，同事们都亲昵地叫他“高佬”或“大力士”。（《读者》）

例14 在90年代的今天，在某些阔佬一顿挥霍几千上万甚至十几万元公款的土地上，还有这么一群不计得失与报酬、默默奉献的女孩，记者对她们又平添了许多仰慕与崇敬。（1994年报刊精选）

例15“现在农运会办得这么红火，说明我们农民地位越来越高了。以前进城，有的人会管我们叫‘乡巴佬’，现在这样的歧视少多了。”来自浙江台州的郭西富一见到记者……（2008年《福建日报》）

3.“动词性语素+佬”

动作性语素往往指具体的动作行为，或者暗含动作行为。如和事佬、变态佬、飞发佬（发型师）、摆摊佬、算命佬、耕田佬、收买佬、打鼓佬、抬轿佬、补锅佬、走佬（无证小贩）、赌博佬、捉蛇佬、瞌睡佬、写稿佬、微博佬……

例16 不妨举四位名相为例：严嵩、张居正、李东阳、申时行。……申则是勉于夹缝中求生存，而被讥为首鼠两端的和事佬。（《读书》）

例17 高雄自己说，他写的这些只是通俗小说，不是文学作品。他自己只是一个“写稿佬”，一个“说故事的人”，而不是作家，一定要说作家，也只是不同于“文学作家”的“职业作家”，写稿卖钱。（《读书》）

例18“肖麻子”其人，我自然熟悉。一年前，他曾是老家有名的赌博佬，几进派出所。（1995年《人民日报》）

从收集的这些词来看，“佬”附着在后，有类化性，不管前面语素是什么性质，附加“佬”后都表示相应的一类人，这是词缀的性质。因此，我们认为“佬”是后缀。我们也看到有“佬客”这个词，“佬”位于前面，有实义，而且与位于后面的“佬”的意义是相一致的。位置在前的“佬”，我们也只发现了这一个。“佬客”也并不能否定位置在后的“佬”的词缀性质。

（二）语用特点

1.语用色彩很鲜明

“佬”指成年的男子，这个意义存在“佬”所形成的词中。从语料中可以看出来，绝大部分词指称的对象都是成年男子。但是，“佬”指某一类人时，使用中并不凸显词汇意义，凸显的是色彩意义。词汇意义有一定程度的虚化，也就是整个词可以指未成年人或者女性。

例19 啊，是的，就是她。当然，她是个德国佬。那些德国佬都是不同情我们法国人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目的地不明》）

“佬”的感情色彩是嘲讽、轻慢、不屑，用某个突出的特点指某一类人。我们所查的语料大多如此，如例 4、5、6、7、8、10、11、15、16、18。有一些没有明显的嘲讽意，表示的是某类人的卑微、渺小、微不足道，如例9、12、17。

“佬”类称谓语中有的用于骂詈语或起绰号。这也表明这类词的语义色彩是鲜明的。正是因为鲜明的口语色彩，因此也很容易游移出其他的色彩。例16中“高佬”在其语境里表现出亲昵意义。“大佬”是近些年来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词。在百度上搜查，可以看到口头上的“尊敬的大佬”的说法。这也反映了词缀具有易变性的特点。［2］

有人说“赤佬”是骂詈语，有时用作昵称。但是用作昵称义所举的例子都是“小赤佬”，而不是“赤佬”。我们认为不是“赤佬”表昵称，而是“小赤佬”表昵称。“赤佬”和“小赤佬”是两个不同的词。“赤佬”同样含贬斥意义。原因如下：“小赤佬”中的“赤佬”是一个整体形式。先有“赤佬”，然后用“小”和“赤佬”两个部分来构词。这时的“赤佬”这一成分是以整体的形式参与构词的，虽然结构上是可分析的，但意义上是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真正使“小赤佬”获得昵称意义的是“小赤佬”这个整体而不是其中的“赤佬”。

总之，非姓氏加“佬”称谓表示嘲讽、轻慢、不屑，本身没有昵称的意义，但是在一定的语境中会游移出亲昵或尊敬的色彩意义。也有些词在一定的语境中失去语义色彩，无明显的褒贬色彩，属于中性词。

2.极强的能产性

在北语BCC语料库里，输入“佬”，显示23026条。数量大，显示出“佬”的构词能力强。“佬”形成的词大量出现在微博中。对某一类人不满、对某件事进行调侃或感到愤怒时，相应的词就脱口而出了。

例20 差佬、癫佬、呆佬、戆居佬、大只佬……（网络语料）

例21 傻佬……癫佬……大家真是要小心啊。（网络语料）

例22 跟一帮男人佬出门，坐车没晕，倒是被他们抽的烟熏得要吐……（网络语料）

例23 一群外挂佬。（网络语料）

例24 死摩托佬，你算什么东西啊！（网络语料）

3.浓厚的口语色彩

有些有儿化的形式。儿化是一种口语表达方式，后缀“佬”具有的口语色彩使得它容易发生儿化。儿化后，嘲讽的意义有所弱化，调侃或者卑微不重要的意义有所突出。

例25 寿星佬儿今年多大了？透露个实情嘛！（网络语料）

例26 再看那饱经风霜的渔佬儿，他忽然觉得有点像他爹赵老巩。（关仁山《风暴潮》）

例27 可是阳明山庄那栋八十万的别墅，一买下来，就过到了她金兆丽的名下，这麽个土佬儿，竟也肯为她一掷千金，也就十分难为他了。（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例28 薛暮紫只点一点头，并不答话，扭头告诉心碧：“这是飨堂里看园子的孤佬儿，在这里也住了几十年了。”（黄蓓佳《新乱世佳人》）

4.可用于自称

用于自称时，往往表达一种自嘲。

例29 当问到他将来是否还回到山里住时，他说：“我们这些山佬3月3要回去扫墓，7月15（旧历）要过中圆节。不过一年就两趟。我的老家82户，现如今已出来46户。大家都想出来。这里好，肯定不回去了。”（1994年报刊精选）

“山佬”是自称，指像他一样在山里边土生土长，成年后外出谋生，每年回去两次祭祖的人。自称时贬斥轻蔑意义减弱，表现的是说话者对自己卑微渺小、微不足道的自嘲。

例30 已经是十足的“河南佬”的我，对眼前的点点滴滴，都是一种久违的如痴如醉的歆享（2003年《人民日报》）

用“河南佬”描述自己，含有调侃、自嘲之义。

三、结语

后缀“老”和后缀“佬”两者都用于称谓，但它们有明显的差异。前者的感情色彩是尊敬，从年长有德发展而来，后者的感情色彩是嘲讽、轻慢、不屑，意指某一方面的特点很突出的一类人。两者的来源看不出是同一个。前者只用于敬称，后者一般不用于敬称。前者只用于他称，后者可用于他称，也可用于自称。前者的附着成分单纯，后者的附着成分多样。因此我们认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语素，最好让两个不同的书写形式区别它们，而不是让一个形式“老”表示两个至少在共时平面上没有关系的意义。

总之，表称谓的后缀“老”和“佬”是两个不同的后缀。它们意义不同，前者来源于年长的“老”的基本义，表示敬重，后者指某一方面的特点很突出的人，主要表示不屑、轻慢或者中性，语用色彩上两者互补。因此，建议词典编写时把它们处理为两个语素，区分为两个字，取消“阔老”“和事老”“土地老”的形式，只写为“阔佬”“和事佬”“土地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