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关联理论下落语幽默的生成机制分析
——基于SIR模型

2021-03-07支新宇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1年26期
关键词:铺垫关联语境

支新宇

(天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00)

明代文学家冯梦龙在《笑府》的序言中曾写道:“古今世界一大笑府,我与若皆在其中供话柄。不话不成人,不笑不成话,不笑不话不成世界。”幽默无国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表达幽默的艺术形式。“落语”是起源于日本江户时代的民间曲艺,其表演方式是:艺人独自跪坐于坐垫之上,身穿和服,手持折扇,通过说唱结合的方式和惟妙惟肖的表情动作,讲述幽默滑稽的小笑话供人娱乐,类似于中国的单口相声。历来对落语的研究,大多局限于探究其背后所蕴藏的历史文化气息,并未将重点放在对落语的幽默生成机制的解读上。该文以认知语用学中的关联理论为视角,探究落语中的幽默表达技巧和生成方式,尝试开辟从语言学的视角研究曲艺的新途径。

1 落语幽默的分析理论

1.1 交际原则和关联原则

Sperber &和Willson 在合著的《关联性:交际与认知》(1986)一书中,首次提出了关联理论。他们将人们日常的交际活动模拟为一种 “明示—推理”过程,即听话者寻求与说话者建立关联的过程。而这一过程要遵循两个原则,即认知原则(人的认知倾向于向关联性最大的方向调整)和交际原则(每一个明示的交际行为都应设想为他本身具有最佳关联)。其中,最大关联是听话者根据语境,付出尽可能小的努力所获得的最佳语境认知效果,最佳关联则是最接近说话者真实目的的语境效果。说话人说出的话具有最佳关联性,听话人则根据自身的认知和推理得出最大关联。

关联理论具有广泛的应用价值。何自然、冉永平在《认知语用学基础》一书中写道:“它可以从一个新的、不同于Grice 语用理论的角度对隐喻、幽默、反语、夸张等随意言谈进行分析。”因此,关联理论为我们解释落语的幽默机制提供了依据。

1.2 SIR 模型

在幽默学三大理论——优越论、释放论和乖讹论中,乖讹论一直被视为核心理论。“乖讹”是指观众的预判同现实之间存在的差异。Shultz 指出,乖讹论没有从观众对幽默的认知角度解读幽默,并进一步提出了“乖讹—消解论”,即只有当观众找到笑点设置的合理性,消解了乖讹,幽默才会生成。Attardo 在此基础上,将幽默的生成过程划分为3 个阶段:(1)建构初始语境,并将观众带入预设的情节框架之中,为乖讹做铺垫;(2)建构乖讹:幽默言语的真实内涵与观众预期相冲突,生成“包袱”或笑点;(3)消解乖讹:观众对幽默言语再次解读,消除事实与预期的冲突。即“铺垫—乖讹—消解”模式,也称SIR 模型。

2 关联理论下落语SIR 模型解读

2.1 乖讹:最大关联与最佳关联的偏离

日常生活中,我们的交际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说话人“明示”过程中蕴含的最佳关联,往往能够与听话人“推理” 过程中得到的最大关联相吻合。例如,某人说:“我昨晚喝多了”,听话人根据自己的常识推理,付出较小的努力就会得出说话人“喝多”的是酒,而不是果汁、矿泉水等。此时,两者的关联顺利建立,我们称之为“互明”。而落语中“乖讹”的建构,则是基于最大关联与最佳关联的偏离。

例如:《落语·房客》:大杂院里住着剑道老师楠木、建筑工政五郎和商人勘右卫门。楠木每日教人习剑,打杀声震天;政五郎每日伐木声不绝于耳。勘右卫门叫苦不迭。为了让二人搬走,勘右卫门骗他们说:“我欲在此开设赌场,只恐惊扰四邻,还请二位快快搬走吧。”一大早,见二人正收拾行李,当问及二人搬至何处时,政五郎说:“我搬到楠木家,楠木搬到我家。”在这席落语中,落语师首先将故事发生的环境设置在一个大杂院的内部,并合理地推进情节,为后文的“乖讹”做铺垫(S)。观众头脑中的认知过程为:楠木和政五郎的吵闹必然会让商人产生反感,奸诈的商人也必然会用计将他们骗走,二人将要收拾东西。至此,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都是吻合的。在平稳推进中,情节突然发生扭转,“二位搬至何处”催生出一个候补语境,在这个范围内思考,观众会根据语境“收拾东西”得出最大关联:二人最终会离开大杂院。接下来的“换房”是乖讹(I),要使幽默成立,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与观众认知的最大关联相偏离;第二,在催生出的候补语境内。基于这两个条件,落语师巧妙地设计出“搬”而不“走”的“乖讹”,既与观众的推理“走”相偏离,又与语境“搬”相关联。“换房”在意料之外,“搬家”又在情理之中,将商人的奸诈、房客的机智表现得淋漓尽致。

2.2 消解:再次寻求最佳关联

落语的结果是“笑”。“笑”是观众对落语师的认可,也标志着观众和演员之间形成“互明”。而乖讹却源于偏离,观众预判落空,没有与演员形成“互明”。此时观众需要将乖讹带回前文的语境中,进行第二次解读,付出更大的努力,来获得最佳关联,消解乖讹(R)。这时,第一次解读出的乖讹将会成为第二次解读中的“明示”。

在《落语·房客》中,“换房”出现破坏了原有的关联,当观众意识到,楠木和政五郎实际上并没有搬离大杂院时,为解决这一乖讹,会将“换房”这一新的明示带入到前文重新解读,激发新的一轮“明示—推理”。当观众发现,原来楠木和政五郎虽然要搬,但是没说要走,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在事先铺垫好的“大杂院”这一认知语境内部,并未有丝毫偏离,只是第一次解读发生了误会时,才会承认“搬而不走”的确是最佳关联。乖讹消解后,观众自然捧腹大笑。因此,落语师在乖讹情节的设计上,既要与观众认知的最大关联相偏离,又要保证与铺垫相关联,偏离中有关联,关联中有偏离。当观众意识到关联建立失败时,需要额外付出认知努力,重新与情节建立关联,消解乖讹,从而获得最佳关联,开怀大笑。

SIR 模型是落语中最常见的情节设计模式。在SIR 模型下,通过找到故事情节中的铺垫、乖讹和消解过程,结合关联理论,可以更好地分析出落语幽默的生成机制。传统落语《教子识字》《秃头酒鬼》《聋子》中,“孩子三个时辰写出一个【万】字”“妓女找到醉鬼却找不到自己”“狗打哈欠”等情节,均是建立在认知偏离的基础上,而当观众重新解读,才会得出其中的最佳关联:“小孩子认为一字一画,二字二画则万字万画”“妓女被醉鬼剃了光头”“主人公是个聋子”。当观众重新找到最佳关联,也会为他们荒诞不经的逻辑忍俊不禁。

综上所述,在落语幽默的解读中,关联理论与SIR 模型具有极强的互补性。在关联理论的框架下,“铺垫”是设置认知语境,“乖讹”的实质是由观众在认知语境中得到的最大关联与“包袱”本身构建的最佳关联相偏离所导致的关联失败。“消解”则是观众在意识到预判落空后,再次解读话语,重新构建关联,付出更大的认知努力来得到最佳关联的过程,最终享受到了幽默话语带来的快乐。

3 SIR 模型的衍生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大多数落语都是基于SIR模型下建构幽默机制的。然而任何理论都不是万能的,笔者通过对《古典落语》中记载的传统落语结构进行总结,发现SIR 模型并不能与落语的情节设计完全兼容。并将特殊模型归纳为三类:(1)没有铺垫情节的落语(IR 型);(2)没有铺垫,亦无须消解的落语(I 型);(3)铺垫、乖讹、消解均不存在的落语(N型)。

3.1 IR 型

在《落语·医生的药方》中有这样两处情节:

(1)医生喜迁新居时送给邻居一副祖传的药。邻居回绝说:“我家里人没有病人,不需要药。”医生说:“没关系,吃了我的药就会得病了。”

(2)一位医生自从医以来从未治好一例患者。妻子嘲笑他说:“你真是个庸医。”医生不以为然:“我开的方子都是医书记载的古方,不是方子不灵验,而是病人都生错了病。”

关联理论认为,交际时每个人都是在特定的认知语境中发出或加工语句的。认知语境不仅指上下文的意义语境,还包括交际的物质环境语境、双方特定的经历、常识等心理语境以及社会群体共有的知识语境,如百科知识,历史文化等。只有交际双方共享这个认知语境,才会形成“互明”。

两席落语中均没有铺垫,仅有“为吃药而生病”和“病人生错了病”两处乖讹。因前文没有铺垫,观众需要结合常识和当时的文化背景去寻求最佳关联。“医生本应是治病之人,药本应是疗伤的药”是大众的常识,属于心理语境。“为吃药而生病”“墨守成规、不知辨证施治”等或扭曲事实,或本末倒置的荒唐行为,与人们的认知常识相背离,可以视为乖讹。从知识语境来看,江户时代的日本,医生虽不是武士阶层,却拥有姓氏并可以佩戴长剑,可见其地位之高。但是,国家对行医资格没有明确的规定,除正式拜师学医的医生、儒生以外,一些学识浅薄的自修医生或毫无经验的人也打出招牌,开方抓药,图一己之利坑害病人。落语中常将这种“薮医者”作为讽刺对象,如果落语师和观众同处于江户时代,或观众对江户时代的文化背景有所了解,自然会产生共鸣,建立关联,消解乖讹。

因此,IR 型落语中未出现铺垫的前提是故事情节必须建立在一个社会群体的共有语境内。观众只有在类似于“治病救人”“辨证施治”“薮医者”等认知语境下进行解读,才会理解落语中所表达的幽默。

3.2 I 型

Kant 和Schopenhauer 等学者认为,乖讹是幽默的生成基础,只凭借乖讹足可以产生幽默。1974年,舒斯和赫瑞比对幽默文本的搞笑程度做了一个实验:将同一则笑话改为有乖讹有消解、有乖讹无消解和无乖讹无消解3 个版本,让受试者对3 个版本的幽默程度进行评估,测试结果是大家认为乖讹、消解过程均具备的笑话要比无消解或二者均不具备的笑话更幽默,从而证明了消解过程的重要性。在落语中,也存在无须消解的文本。

例如:《落语·可怕的馒头》:几个孩子谈论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一个孩子却得意地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令我害怕。”众人不信,在百般责问下,他犹豫着吐出两个字“馒头”就吓跑了。为了捉弄他,其他孩子凑钱买了很多馒头,悄悄摆在他枕边。隔了一会儿,见他一边念叨着“好吃”,一边狼吞虎咽,便怒骂:“你居然骗我们?”他却答道:“馒头看着就可怕,把它吃了不就看不见了吗? 现在我最害怕的是热茶。”

“怕馒头却吃馒头” 这一情节与观众认知相违背,是这席落语中的乖讹。结尾对乖讹进行了消解,给观众一个答案:为了看不见就吃了它(所以我怕吃的都是我想吃的)。因此,观众无须再次付出认知努力,仅凭结尾对悬念的揭晓,便可获得最佳关联。

Sperber &Willson 在《关联性:交际与认知》(1986)中将个人认识事物时,被当作事实的思想称作“定识”。前文指出,当乖讹出现时,可以视为给观众新的“明示”刺激。在关联理论视角下,演员的“明示”是一种新定识,而观众的推理过程,实际上是新旧定识的相互作用。当“明示”刺激力度足够大,可以加强,更新甚至颠覆旧定识时,称该明示获得了正面语境效果,反之,当明示力度较弱,不足以改变旧定识时,称为负面语境效果。《房客》《教子识字》中,乖讹的出现违背了观众的预判,新定识颠覆了旧定识,观众需要对乖讹进行消解。当这种新定识带来的紧张与期待化为虚无,观众得以释放,才会开怀大笑。而类似《可怕的馒头》这样的落语,出现乖讹之后立刻揭晓悬念,没有形成新旧定识的矛盾。观众付出较小的努力即可轻松获得最大关联,没有紧张之后的释放,幽默程度较轻。设想,如果将《教子识字》的结尾改成“一字是一画,二字是二画,万字岂不是一万画吗,我写到晌午才写五百画。”幽默效果则会大打折扣。

3.3 N 型

Hobbs 的优越论认为,幽默来自乐趣,来自“由于突然意识到自己高人一等的某种得意感”。而制造这种优越感并不一定需要乖讹的参与,观众甚至可以根据情节推进先于主人公得到最佳关联,二者形成认知差势,观众从优先获得最佳关联的优越感中得到快乐。落语中也有一些无乖讹的段子。

例如:《落语·松山镜》:越后国松山村的孝子庄助,连续18年回乡祭拜去世的父亲。领主感念其一片孝心,要赏赐庄助。庄助说:“我只想和父亲见上一面。”领主发现庄助和他父亲长得很像,便赐他一面镜子。当时的松山村没人认识镜子,庄助看到镜中的自己以为是父亲,对领主感激不尽,每日参拜此镜。庄助的妻子看到镜中的女人后醋意大发,以为是庄助娶了小妾,二人吵了起来。一个尼姑恰巧路过,看了镜子后大笑道:“二位不必恼火,这小妾实在无法见人,已经削发为尼谢罪了。”

《松山镜》巧妙地设置了庄助、妻子、尼姑“观镜不识己”的笑点。观众早已知道此宝是一面镜子,只是随着情节的推进,享受着三人在镜中却不认识自己,丑态百出的乐趣。此时,最佳关联和最大关联始终在同一方向上,只是相平行且存在差势。正是这种差势,使观众在嘲笑主人公寻求最佳关联的失败中,获得优越感,享受到快乐。

4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落语幽默的生成,是落语师和观众共同作用的结果。落语师巧妙地铺设认知语境,设置乖讹情节,观众付出认知努力重新寻找最佳关联,从而获得幽默效果,这也是观众付出认知努力的回报。受篇幅影响,该文仅对落语幽默的生成做了定性研究,没有运用定量研究法,通过实验测试观众对不同铺垫度、乖讹度、消解度落语的认知。其次,幽默言语可以进行跨学科式研究,如利用心理学,逻辑学,计算机科学等进一步多角度地研究落语的幽默生成机制,更好地解读幽默的本质,使人们的更高质量地进行交际活动。

猜你喜欢

铺垫关联语境
创作与做梦:精神分析语境下的“植田调”解读
不惧于新,不困于形——一道函数“关联”题的剖析与拓展
我的年度汉字
——宅
主题语境八:语言学习(1)
出 气
“一带一路”递进,关联民生更紧
下雪了
奇趣搭配
智趣
跟踪导练(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