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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天命观初探
——以《诗经》为中心的考察

2021-03-07陶儒彪

文化学刊 2021年10期
关键词:殷商文王统治者

陶儒彪

《诗经》全面系统地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诗歌,生动形象地反映了周代社会生活的状况以及统治者的思想。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中说:“胡适著《中国哲学史大纲》,郭沫若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都很重视《诗经》的史料价值。经过正确的解释,其中有一些可以作为哲学史的材料”[1]。由此可见,《诗经》中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对于研究西周时期的学术文化思想具有重要史料价值。本文旨在对《诗经》的核心要义进行多视角的解读和阐发,以此洞见周人的天命观,以期探求诗中哲学意蕴。

一、天命观的思想渊源

天命,即天的命令或意志。天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就是天之命,但是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能仅仅从表面文字入手,还应从理论层面对天命作哲学的理解,即天命是统治者在夺取和建立政权以及为自己的统治寻求合法性的依据。这种依据并不是到了周朝才有,早在夏朝统治者就已经懂得用天命这种超自然力来论证自己政权的合理性,比如《尚书·召诰》中云:“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可以说,作为中国文化中最核心的字眼,天命是王权的象征。

为什么用天命来作为现实世界统治的依据?这必须得从两方面来讲。一是从天命的角度看,一说到天命就不得不联系到中国史前文明的原始宗教,天命的产生与原始宗教密切相关。原始宗教产生于人们对自然力的恐惧、无奈和神秘感,原始人受到诸如洪水、猛兽、瘟疫等自然力的侵害,无力抗拒、无可奈何。当人有了某种自我意识之后,开始把自然作为可以影响和支配人的活动的一种异己力量而存在,这时宗教观念便产生了,这种观念既以人类发展为条件,又和人类发展不足相联系。二是从统治者自身的角度来看,夏朝一改先王禅让的秩序,代之以世袭的秩序,将“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虽然在客观上实现了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的转变,促进了中华文明的历史演进,但是人们对于这种剧烈的转变并不是很快适应,人们从心理上无法接受。这就需要有一种权威的、能起统摄臣民作用的力量来安抚躁动与不安的人心,以此实现统治者稳定有序的社会治理,于是天命观念便应运而生。

要而言之,正是天命自身的特点,提供了作为人类异己力量的存在,满足了统治者自身的政治需求,从而导致天命成为现实世界统治的依据。由此,周人推翻殷商的统治之后,奉行天的旨意建立了新兴的王朝,也借用天命作为自己建立统治的理论根据。

二、周人的天命观思想

朱熹在《诗集传》中根据《吕氏春秋·古乐》篇为《诗经》解题曰:“周人追述文王之德,明国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2]此处指明了《诗经》创作于西周初年,作者是周公。后世学界论《诗》,多从此说。余培林先生在《诗经正诂》中明确指出:“至此诗之旨,四字可以尽之,曰:敬天法祖。”[3]此论可谓简明扼要地指出了《诗经》的主旨在于敬畏上天、尊奉祖先。

《诗经·文王篇》作为《大雅》之首,对于全诗的统领作用可见一斑。歌颂文王是《雅》《颂》的基本主题,因为文王是周人崇敬的祖先,是周王朝的奠基者,是深受人民爱戴的政治领袖。全诗通篇用赋的手法歌颂了文王受命于天、建立周朝以及所获得的经验和教训的丰功伟绩,其中涉及“天命无常”“以德配天”和“敬天保民”的思想有重要的哲学价值。因此,本文拟从《诗经·文王篇》入手探求周人的天命观。

《文王篇》首章有言:“文王在上,於昭于天”,这里说明了文王建立周朝不是没有依据的,而是奉行了天的旨意统治天下,是天命之所欲。可见,周人的天命观,视天命为终极性依据,借用天命作为自己建立统治的依据。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虽然周和夏商同时作为奴隶社会的王朝,但是周朝的“命”是新的,流动而丰满,这“命”即是天命。周朝承受天命来统治天下,文王使周发展壮大,独立称王。周人的天命观上承殷商,在《大盂鼎》铭文有记载:“丕显文王,受天有大命”,此处说明了周人继承并发展了殷商时代的天命观,也将其作为政治统治的依据。不同之处在于,天命和人事相比,在周人的天平上,他们开始偏重人事。换言之,他们在天命的框架中,添加了人事的内容,这是夏代以来对天命观的重大调整。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帝”字在本篇中出现频率颇高,且多与天神相联系,故有一定的哲学意义。据许慎《说文解字》记载:“帝,谛也。王天下之号也。”由此可知,“帝”的本义引申为王的称号。而学界一般认为,“帝”是“蒂”之初文,代表生命之源。“帝”的本意是花蒂,是花的中心、依托和根本所在。“帝”在语源学上的意义是生育万物,如《诗经·商颂·长发》曰:“帝立子生商”。由此可见,帝在一开始只具有创生意义,而与天无异。但是随着世俗王权的扩大和加强,周人将天命具体化,把王权向外投射,寻找终极托付,帝的权力范围极度扩张,管辖的范围也随之愈广,由此“帝”便具有了超验的主宰意义,天命在这里获得了更为丰满的内容。

周人调整了殷商时代的天命观,深化了对天命的认识,提出“天命无常”的思想。《文王》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夏、商之亡让周人深刻地体会到天命并不是永恒的、绝对的,它也是无常的。其天命无常的认识,一方面既促进了先秦无神论思想的萌芽,另一方面又启发了有常与无常的辩证法精神。周人不仅深刻的认识到了天命的无常,还进一步提出了无常中的有常。《文王》又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此章言文王以德行而顺应天命,敬天修德,才能保持天命不变,永保多福。《诗经·大雅·荡》有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商亡启发了周人的忧患意识,文王认为要吸取前朝的历史教训,不可过度荒淫作乐,要精心理政,做到无愧于天下,故《诗经·大雅·文王》作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所以文王的子孙要以殷为鉴,效法文王的德行和勤勉,就可以得天福佑,从而实现周王朝的长治久安。

由此可见,《文王》篇始终贯穿的是从殷商时期继承下来,又经过重大改造的天命论思想。天命论本来是殷商时期奴隶主的政治主张,即“君权神授”,强调统治者的权力是天帝所赐予的,奉行天的旨意实行在人间的统治,统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永远不会改变,正所谓“命之不易”。周王朝推翻了殷商的统治,也借用天命,作为自己建立统治的理论根据,而吸取殷商亡国的经验教训,提出“天命无常”“以德配天”和“敬天保民”的思想,强调上天只选择有德的人来统治天下,统治者要重民、惜民、爱民,一旦统治者失德,就会被革去天命,而另以有德者来代替,文王就是以德而代殷兴周的。所以文王的子孙要以殷为鉴,敬畏上天,效法文王的德行,才能永保天命。此即是全诗的中心思想。

小结言之,周人继承并发展了殷商时代的天命观,深化了对天命的认识。周人认为,政权依据“德”之有无而转移,“德”就是统治是否合乎天的标准,强调修德配命,敬天保民,敬德裕民,指出天意于民意中透显,民意所向即是天意所在,德必系于民而后显发天命之意义。

三、周人天命观的地位及影响

周人为天命注入了民的要素,认为德必系于民而后显发天命之意义,“德”成为是否合乎天意的标准,民意成为天意最贴切的表达。这种改造在神道主义的天命中注入了一种理性的因素,即后世所谓道德的“德”。这种对于“德”的自觉和认同在传统的天命观中打开了一个缺口,把人们的思想重心从天上引到了地上,拉近了天国和人间的距离,并落实到帝王的身上,添加了民本的内容。由此观之,神秘莫测的天意有了道德的意蕴,它已突破了宗教神道观念,凸显了一种人文主义精神。因此,统治者要把重民、惜民、爱民作为统治的核心。这直接启发了孔子的“仁”学思想,促进了儒家民本思想的诞生。与此同时,我们应当注意到:统治者虽然要以民为本,但它并不是作为统治的目的,而是作为统治的手段。由阶级分析法可知,重民在本质上是为了维护阶级统治。

顺此思路,西周统治者提出“以德配天”的思想,改造了夏殷两代的王权神授论,借用天命作为自己建立统治的理论根据。创造性地提出天子说,假天神权威为王权的合理性作论证,同时,也创造了天命转移论,假天神权威对君主的权力作出一定的限制和道德约束。周公等人把夏殷时代血缘性的祖先崇拜发展为政治与道德性的祖先崇拜,把外在性的天神崇拜逐渐内在化、道德化。这体现了周人有一种人文的觉醒,而这种觉醒根源于周人天命观的思想转变。

此外,周公提出的“敬天保民”“敬德裕民”等一系列人道主义思想,始终贯穿在儒家产生前后几千年的历史之中,影响深远。儒家的德治、仁政和民本思想都从这里发源。周初的统治者意识到人民的生命、生活与人民的意志、意向的重要性,将其抬高到与天命同等的地位,要求统治者应通过人民去了解天命。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即是中国哲学“天人合一”的原初形态。

进而言之,殷周之际的思想变革,使传统的天命观得到新生,周人的天命观增加了敬德保民、努力人事、谨慎尽责的内容,把民意提升到天命的高度,因而给中国早期人文精神打上了道德的自主性和内在性的烙印,为人的理性思维的发展和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开辟了一块地盘[4]。

综上所论,《诗经》中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对于研究周人的天命观思想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周人以邦而承受天命,继承并发展了殷商时代的天命观,把天命当作终极性依据,认为政权依德之有无而转移,德必系于民而后显发天命之意义,提出“天命无常”“以德配天”和“敬天保民”等一系列思想,代表了中国早期人文精神的启蒙,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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