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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鉴赏的基本条件探析

2021-03-07李朝东

文化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春景眼光木兰

李朝东

诗词鉴赏是读者结合自身阅历,通过诗词语言从整体上阅读欣赏、感受体验作者和作品中所表达的内容和思想感情,从中获得审美享受、提高审美能力的过程。诗词鉴赏是有条件的,相对而言,条件越充分,鉴赏的内容就越丰富,效果就越好。诗词鉴赏的整体能力水平因人而异,但要真正鉴赏诗词,笔者认为有三个基本条件必不可少。

一、认识理解字面意思

北大的吴小如教授谈到诗词鉴赏的时候,说他给自己立下四条规矩,“一曰通训诂,二曰明典故,三曰察背景,四曰考身世”。其中第一条规矩“通训诂”,是在强调诗词鉴赏最基本的能力条件,是认识理解诗词的字面意思。诗词是语言的艺术,认识理解诗词的语言是鉴赏的第一步。古典诗词使用的语言是古代汉语,语言在时代的流变中有些含义是会发生变化的。比如现代汉语中“金”字只指金子,而古代汉语中的“金”则包含一切金属。比如古汉语中的“妻子”是指妻子和儿女,而现代汉语只指妻子。再比如《木兰诗》中“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诗句中的“思”和“忆”,按现代汉语的理解很简单“木兰在想什么回忆什么呢?木兰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回忆”。但结合诗词前后的句子我们分明感到这样理解是有问题的。前两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为什么当户而不织呢?为什么只叹息呢?木兰一定是有心事的。后两句“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我们知道了木兰的心事是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不织布只顾叹息的原因了——她在想如何替父从军的事。紧接着“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这两句完全印证了这一点。那这是作者用词前后矛盾了,还是这里的“思”和“忆”有不同的含义呢?这就是一个训诂的问题。经过对古汉语和大量古诗词的研究,发现这里的“思”和“忆”只是狭义的男女之间的爱情思忆,而不是广义的一切心理活动。“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诗经·君子于役》);“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诗经·子衿》);“有所思,乃在大海南”(汉乐府·有所思》);《“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这些诗句中出现的思忆,都是只指男女恋情。这样木兰的回答就是:我并没有怀春,并不是想那个他,而是想替父从军的事,如此木兰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光辉形象就立刻跃然纸上。

“训诂字义的认识,是读者开展其悟境的基础;对作品中结构音韵等的认识,是深入作品诗境的阶梯;至于作品历史背景的考查、作者生活情操的认识,则是探索作者心境的神秘蹊径”[1]9。黄永武先生的鉴赏步骤,也充分说明诗歌鉴赏的最基本条件是认识理解诗歌的字面意思。没有这个基础,诗歌鉴赏根本无从谈起。

二、了解诗人诗作背景

在诗词鉴赏的时候,虽然我们很多人都认同董仲舒提出的“诗无达诂”的观点,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看人生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2]82,诗词本身没有一成不变的绝对解释,因时因人的不同而有歧异。诗词本是作者借助于语言创作出的艺术作品,而语言自身借助作者组合后,蕴含表达的意义或呈现出的力量,很多时候甚至是作者自己都不清楚或不能掌控的。

承认诗词鉴赏中的差异性,是必须的,但诗词鉴赏或审美也是有共性或客观标准存在的。如果只按照自身的知识文化和生活阅历或者价值喜好去鉴赏解读,往往会对诗词造成误解。或自以为是,误入歧途;或仅是一家之言,难以与人交流;或在统一考试中遇到麻烦。比如,有人在鉴赏孟浩然那首妇孺皆知的《春晓》一诗时,运用近代心理分析学派的潜意识中被性压抑的学说,将“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鉴赏为这是压抑的欲望呈现出的痛苦性经验的象征。这显然是在不了解作者的前提下做出的不符合大众审美的鉴赏。孟浩然,作为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虽经历坎坷终生未仕,但不媚俗世,修道归隐。受生活阅历所限,其诗多表达山水自然、隐居闲适、羁旅愁思,诗歌风格清淡自然。同时代的诗仙李白对他的评价是:“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赠孟浩然》)现代诗人闻一多在《唐诗杂记·孟浩然》中说“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了解了这些,就知道《春晓》一诗是无论如何与性压抑都扯不上的,那只是鉴赏者的哗众取宠或庸俗曲解。因此,如何更接近地鉴赏出诗词所蕴含的意义,如何更好地发现诗词所产生的美,对诗人身世和诗词创作背景的关照就显得尤为重要。

以《早发白帝城》一诗为例。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人李白,是唐朝最伟大的天才诗人。他性情豪爽,才华横溢,儒道皆通,志向高远,但恃才傲物,不善营营。因此一生仕途坎坷,但诗光万丈。《早发白帝城》这首七绝,是诗人58岁时(759年,距离去世仅3年)所作。诗人因参加永王李璘幕府,而获罪流放夜郎(今贵州西北),其在途经白帝城时收到赦免消息,于是写下这首诗。如果不了解诗人和这首诗的写作背景,鉴赏可能就只停留在对三峡风景的欣赏层面,很难体会诗中舟轻水急,轻捷欢快的节奏和诗歌所传递的诗人万分喜悦和万分急切的心情。在了解诗人这种戏剧性的遭遇基础上,再去对比诗人去时的心情(万重山压顶)和返回时的心情(万重山已过),便更能深刻体会两种心情的霄壤之别。

三、用艺术的眼光鉴赏

诗词作为一门独特的语言艺术,有自身特有的规律和表现形式。诗词精练、含蓄、蕴藉、跳跃的语言特点,给鉴赏者留下了极大的创造性审美空间。这就要求鉴赏者要有不同于普通读者的眼光,必须带着艺术的眼光欣赏诗词。具体说,鉴赏者一定不能是被动、消极地接受诗词语言的感染,而是要更主动、积极地调动自己的思想认知、生活经验以及艺术修养,通过主动联想、想象和理解,去补充和丰富诗词语言背后的美,带着自身的情感激活诗词的语言,让诗词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鉴赏诗词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可以说,如果不是用艺术的眼光进行创造性的审美,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词鉴赏。

以《江南春绝句》一诗为例。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晚唐诗人杜牧的这首《江南春绝句》,仅28字便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有远有近、有实有虚地写出了江南春景的广阔深邃和朦胧迷离,千百年来获誉无数。但明代杨慎在《升庵诗话》中谈到《江南春》这首诗时,却认为“千里”的“千”字应改为“十”。理由是:“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2]1088杨慎的言论,显然来自科学的、物理的眼光,而非艺术的、审美的眼光。诗词是形象思维而非理性思维的艺术,是作者情感的结晶。鉴赏者如果不通过主动联想、想象去理解,就不能欣赏诗词的意蕴之美。鲁迅先生在《集外集拾遗·诗歌之敌》中说“诗歌不能凭仗了哲学和智力来认识,所以感情已经冰结的思想家,即对于诗人往往有谬误的判断和隔膜的揶揄”[3]342。情感是生发的、能动的,杜牧写的“千里”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有想象的成分在里面。鉴赏者唯有以审美的眼光,才能跟随作者的想象,调动创造性思维去感受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声色和谐、生机盎然的江南春景。杜牧因喜欢用七言绝句的形式咏史,因此其诗歌有“二十八字史论”的美誉。面对江南的美丽春景,望着春景中的古寺,满怀忧国之情的杜牧,心中跳跃出物是人非、借古讽今的咏叹。南北朝是中国佛教发展的高峰期,虽时局动荡,但各朝代的统治者修建了大量寺庙,这里说的四百八十寺也是虚指,实建佛寺的数量可能远远超过这个数目。而这些建寺庙的费用都来自对民脂民膏的搜刮,寺庙里的香火旺了,百姓家的炊烟却断了。杜牧写这首诗的背景,是唐宣宗大中年间,在经历了唐武宗大肆毁寺灭佛之后,唐宣宗又开始恢复佛教,大修寺庙。对满怀忧国之情、关心国家时局的杜牧而言,春去春又来春景依然,但世事沧桑历史为镜,因此虚幻出烟雨之景,借古喻今讽谏朝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鉴赏者若只是消极理解字面意思,而不积极主动地调动自己的思想认知,就只会停留在诗歌表面对江南春景刻画描绘的欣赏层面,很难品出此诗的深刻之美。

再以当代诗人食指写的《相信未来》一诗为例,其中有一节: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支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在鉴赏的时候,前两句有的人断句是“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笔者认为正确的读法应该是“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为什么?从诗歌的前三节来看,最后都是用手写下:相信未来。这一节也是“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如果不用审美眼光去鉴赏,那前两句说白了,意思就是我要用手指和手掌抓着笔杆,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但这还有诗意吗?带着审美的眼光,我们就会发现这一节的这三句其实都用到了比喻的修辞。本体分别是“手指、手掌、笔杆”,喻体分别是“排浪、大海、曙光”。三个非常普通的本体意思,经过三个极具气势的喻体修饰后,立刻产生了壮阔的气象,给人惊天动地的感受。两种不同的读法,产生了完全不同的鉴赏效果,这就是用艺术的眼光鉴赏诗词的重要性。

诗词鉴赏需要在认识理解字面意思、了解诗人诗作背景的基础上,用艺术的眼光去创造性地完成。民族复兴的基础是文化复兴,文化复兴无疑离不开文学复兴,作为传承人的我们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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