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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管学对后世的影响研究

2021-03-07郝继东

文化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考据义理管子

郝继东

清代学术思想的核心是重实用和讲科学,所以整个清代的学术活动都是以“致用”为目的,即便是清中期由于“文字狱”等禁锢政策的影响,清儒仍尊崇汉儒而推行朴学。虽然此时的学术活动避免过多地参与政治,但仍以“实用”为目标,讲求解经的科学性,即以考据为手段追求经学的本真。因此,在《管子》研究方法上,清儒多用小学手段图谋达到文本的真,用文献学手段试图达到文献的真,用义理和西学的手段达到思想的真。在此类方法的指导下,清代管学成果蔚为大观。如果我们把清代《管子》研究作为传统学术的代表的话,近现代的《管子》研究就是西方学术和现代学术的代表。从研究手段和内容上看,清代的研究多采用考据法来训释义理,近现代的研究则用现代学科体系来关照义理。当然,传统与现代的研究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近现代研究或多或少吸纳传统研究的精华,或受传统研究的影响。笔者以为,清代《管子》研究对后世研究的影响主要有以下数端。

一、清代管子考据成果为后世所接受

清代以考据为显学,并以考据成果影响后世。在进行具体的考据活动时,必然有两个方面准备,一个是证据,一个是证明。证据是形成科学考据成果的基础,证明是形成观点的论证过程。清代考据学的形成是建立在长期的、大量的实践基础之上的,并且将实践经验上升到理论认识,促使考据学学科体系建立乃至鼎盛。清代考据工作以经学为主,兼及子史。《管子》是先秦诸子中极为著名的一种,并在安邦治国的实施策略上有其他诸子不具备的优势,而清朝又是一个多事且纷乱的时代,急需一门有效的治国之学问来为我所用。另外,《管子》辗转既久,传抄讹误极多,文字漫灭难读,考订注释文字义理则为当时学界政界的迫切任务。因此,清代《管子》研究以考据为核心的一系列成果应时而出,订文字而明义理,经世致用,成就了一番宏烈之业。在诸多《管子》考据成果中,不乏有真知灼见者,对时贤及后学产生影响。

(一)文字考证成果为后世引用

有清一代,学者在语言研究方面以小学见称,而小学是以文字、音韵、训诂三学构成。一直以来,小学都是经学的附庸,以解经为最终目的,因此,小学长时期与经学相伴,并发展为一门相当成熟的学科。当清儒将学术关注投放到诸子的时候,小学便成为最恰当的解子工具。清儒对《管子》以考证见长,文字考证尤为重中之重,他们的考证成果为后学所重视,并普遍被引用。

近人颜昌峣有《管子校释》一书,以光绪五年(1879)影宋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杨忱本为底本,以明赵用贤本为参校,并参考清代王念孙《读书杂志》、俞樾《诸子平议》、戴望《管子校正》、孙诒让《札迻》等,一合己意,则全采上述诸子之说,不加删改。如:

《牧民第一》:地辟举则民留处。

颜氏注曰:举,尽也,言地尽辟。则人留而安居处也。○戴望云:朱东光本作地举辟则可留处。据尹《注》,似亦作地举辟。然举处为均,上下文皆协均,此不宜独异。《轻重甲》篇曰:地辟举则民留处。《事语》《地数》二篇并曰,壤辟举则民留处,是其明证。朱本可字亦误。[1]1

以上颜氏注,前采唐尹知章注,后续清戴望注,可见其尽信戴注。戴注以朱本为参校,用音韵知识证明此处的“地辟举”不应作“地举辟”,否则不协韵,同时又引《轻重甲》《事语》《地数》三处文字为证。戴注可谓展示了考据之风,他的考证也颇为合理。除颜氏引用外,当代学者黎翔凤著《管子校注》,亦引戴氏此注,赞同戴氏对“辟举”的考证。然黎氏对“举”字之义的解释又有超越前人之处,他说:“《说文》:‘举,对举也。’古人偶耕,对举耒耜,故言‘辟举’。”并以前人对《诗经》《大田》《七月》中诗句的解释为依据,认为“辟”当训为“法”,假借为“辟”。他说:“古本误认‘举’训皆,改为‘举辟’,不知训皆为‘与’之借。‘辟举’改为‘举辟’失韵,决非管书之旧。”[2]4

这里,罗列了民国间成书的《管子校释》和当代成书的《管子校注》二书所征引戴望《管子校正》一说。笔者认为,无论《校释》还是《校注》,对戴望此说皆表示赞同。颜氏引尹《注》后全用戴氏之说。黎氏在引戴氏之说后,又进一步,不仅诠释了“举”字的含义,而且说明了“举”“辟”二字的来源,更加确实地证明了戴氏之说,也指出了古本存在的问题。因此,我们说清儒的考证成果在后世得到重视,并且启发和影响了后学更为深入的研究工作。

(二)句读考证成果为后世采纳

由于《管子》流传时间较长,流传地域较广,这就造成该书文字漫衍难以卒读。在考释《管子》文字上,清儒做了很多努力。在句读方面,他们也花了不小的工夫。文字明则义理出不假,但句读失误也易导致义理的偏差。清人以考据见长,以小学为学术研究根基,自然对句读考证颇为留意。《管子》号称漫衍难懂,主要是因为文字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错误,其中比较普遍的错误是由于对字义的不明而形成句读的失误。在清代,同其它经史子籍一道,《管子》的文字考证是首要的,但句读也是明义理的重要保证,故而句读考证成为清代《管子》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取得了大量的成果,成为后世学者研究征引的对象。如:

《法禁第十四》:“毋事治职,但力事属。私王官,私君事,去非其人,而人私行者,圣王之禁也。”

“但力事属”四字为句,“毋事治职但力事属”,言不以治职为事,而其所竭力从事者,惟在互为连属也。“私王官”为句,“私君事”为句,言以王官为私,以君事为私也。“去非其人而人私行者”为句,“去”乃“法”之误,言法本非其人所宜行而其人私行之也。尹失其读,故所解皆非。[3]

俞樾对此句重新作了断句,并分别指出所断之句的含义。尹于“私”下断句,并注曰:“其所勉力事务者,但属其意于私。”于“去”下断句,注曰:“王之官,私事则营之,君事则去之也。”“私”“去”二字属上读,语义难明,故俞樾纠正之。年龄比俞樾略大的张文虎和比俞樾略小的吴汝纶都认为这句话难明,怀疑其中有衍误伪脱之处。后学多依俞樾,郭沫若虽未对句读作明确说明,但他的说解显然采用了俞樾的断句,他说:“‘但事力属’,力,务也;‘事’与‘吏’古字通。‘私王官,私君事’,‘事’亦当为‘吏’。官与吏分言,官者在上位,吏者在下位。”[4]217郭氏的解释明显体现了俞樾的断句成果,郭氏解释中的断句与俞樾的句读考证结果是完全一致的。另外,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的《管子校注》,黎翔凤所用亦为俞樾的句读,并在注释中全面引用了俞樾的观点。

(三)名物制度考证成果为后世信服

名物制度总体上变化不大,体现了文化的传承性,但也有一些具体名物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甚至消失,这些名物制度被文献记录下来并传于后世,造成后世之人对这些变化了的或消失了的名物制度不能理解。历代文献释读者早已注意到这样的现象,并试图通过不懈的努力传承古代的名物制度。清代学者对《管子》的考证活动中也有这类内容的体现。如:

《幼官第八》:“二千里之外三千里之内诸侯五年而会,至习命,三年名卿请事,二年大夫通吉凶,十年重适入正礼义。五年大夫请受变。”

丁云:“至”字疑衍,与上文“诸侯三年而朝习命”句例同。上文言“常至”,即指会朝言。《周礼》“时见曰会”,是诸侯至王所见天子,非诸侯相会别来见天子也。“变”读为辨,《说文》曰:“辨,治言也。”诸侯大夫请命于天子,受教于象胥鼓史,若言语书名之属,比当身习之。《周官·大行人·注》可证。俞云:“三年”“二年”之下,又云“十年”“五年”,于义难通。诸侯既“五年而会习命”矣,安得又使“大夫请受变”?再及五年,即为十年,亦是“五年而会”之期,安得又使“重适入”?今以上下文求之,盖传写误也。盖三千里内诸侯,二年而使大夫通吉凶,三年而使名卿请事,至五年则自来会矣。计五年之中,止空闲二年,适当未会前一年,及既会后一年,不容更有五年十年之事。此二句当在下文“三千里之外诸侯世一至”之下。盖世一至,则太疏阔,故五年必使大夫请受变,十年必使重适入,正礼义也。[5]

会盟之礼是春秋时期重要的政治体制。丁士涵、俞樾分别从词义和制度两方面对会盟作了解释,戴望引用丁、俞也正说明这两个方面的内容,显然三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关于《管子》中提到的会盟之制,后人多以丁氏、俞氏、戴氏为确论。颜昌峣引俞氏之说,并以此为是。[1]83-84郭沫若丁、俞皆引,未加案语,亦以为是。[4]125-126黎翔凤亦引丁、俞,不过他否定丁、俞的传写之误说,至于会盟之制则与二人同。[2]163由此可见,后世学者在对《管子》名物制度的研究上同样接受了清代学者的阐释。

二、清代《管子》整理成果为后世所参照

有清一代,以考据见长,考据的最终目的是明义理,而明义理的手段是多样的。清儒的考据多解文字之义,此外,通过考据手段来接近原著文字也是重要的内容。而这些又是典籍整理的重要一环。典籍整理的目的:一是为了让当代人能读懂古代的作品,这就涵盖了典籍的注释、校勘、句读等工作;二是为了保存典籍的原有风格,即求真,这就涵盖了典籍的审定、辑佚、辨伪等工作。前一目的表现为解释,即以今语释古语;后一目的表现为整理,即保存古籍原貌。清儒在《管子》整理方面的成果也是非常突出的,尤其是在校勘、辑佚、辨伪方面有较为显著的成就,并对后世产生较大的影响。

(一)校勘成果为后世接受

清代的校勘是我国古代校勘学的鼎盛时期,校勘名家甚多,校勘理论和实践成果甚多。据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记载,清代的学术名家中就有31人列入校勘。这些名家具有广博的学识和求实的学风,凡经过他们校勘的典籍大多成为善本。他们不仅校勘了大量的典籍,而且在校勘理论上也有所建树,如叶德辉在校勘方法上提出“死校”与“活校”等。其中在《管子》校勘中有突出贡献的有王念孙、孙星衍、俞樾等,他们在较为成熟的校勘理论的指导下,在丰富的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对《管子》传承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研究,以校勘记或读书杂记的形式写出了研究心得,这些成果颇为精审,又成为后世学者借鉴和引用的典范。

在《管子》文字的校勘上,他们收获良多。如:

《法法第十六》:“是故先王制轩冕所以著贵贱,不求其美;设爵禄所以守其服,不求其观也。”

两“所以”皆当作“足以”,“足”与“不求”文义正相承。下文曰“明君制宗庙,足以设宾祀,不求其美。为宫室台榭,足以避燥湿寒暑,不求其大。为雕文刻镂,足以辨贵贱,不求其观”,是其明证也。后人改“足以”为“所以”,则非其指矣。《群书治要》及《艺文类聚·封爵部》《太平御览·封建部一》引此并作“足以著贵贱”“足以守其服”。《文选·羽猎赋·注》引作“足以章贵贱”。[6]435

此处为王念孙对《管子》的校勘,认为文中两“所以”皆当为“足以”,并以本校、他校的方式证明了校勘的可信度。宋翔凤也认为“所”与“足”通,他说:“‘所’,宋本作‘足’,‘所’与‘足’古字通用。盖古字多以‘足’为‘所’也,说见《弟子职》篇。”[7]总的来说,二人的意见是一致的,王说径改,宋说可通。后学多依此而行,如颜昌峣注《管子》引赵用贤本前一“足以”为“所以”,并认为后一“所以”当为“足以”,同时引用王氏之说为证。[1]144黎翔凤并引王氏、宋氏之说,但他认为,“轩冕惟大臣有之,小臣无有,故用‘足以’。爵禄则大臣小臣均有之,故用‘所以’。”[2]300黎氏同意了前一“所以”为“足以”之说,而认为后一“所以”不应为“足以”,并认为是大臣、小臣的关系。笔者认为,黎说理由不太充分,根据语义,轩冕、爵禄皆起到区分等级的作用,而不应追求极致,故应以“足以”为恰当。当然,这种认识也是建立在语义基础上的,除王氏、宋氏的考证外,亦无更多的证据。

清儒于《管子》校勘成果不胜枚举,此处仅仅谈到订讹一例。当然,他们的校勘成果也有失误之处,但瑕不掩瑜,后人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二)辑佚成果对后世的影响

《管子》流传时间很长,经手众多,载体多样,故而在复杂的环境中能够保存下来,是一个奇迹,但必然会有散佚之文。从现存的《管子》看,共86篇,有10篇只有目录而没有正文,可见在传抄过程中已佚。另有《封禅》篇是由《史记》的《封禅书》中管仲的言论填补的,也属佚文之列。巩曰国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详细地考证了《管子》中各散佚之篇的亡佚时间,认为《管子》佚篇的亡佚时间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从南北朝后期一直到隋末唐初的一段时间内渐次亡佚的。[8]

清儒在《管子》辑佚中所起的作用不被人所知,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清儒的辑佚成果加以说明。一般来说,清儒研究《管子》著作大多以笔记体形式存世,笔记体的特点为散在而无系统,因此在某一方面总结时便很困难。比如,在辑佚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清儒著作中关于《管子》文字的拾零,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存在形式必然是不系统的、不全面的,学者各有所得,各执一端。再者,从校勘的角度来讲,原著散佚的文字一般用“脱文”这样的术语来指明。当然,脱文主要是指那些抄写版刻过程中脱落的文字,但如果一旦脱落的文字较多,并且原著各版抄中再难觅得,但可以从其他文献引文中得到,这样,脱文就可以认为是辑佚性质的工作了。清儒在《管子》研究中,标注大段脱文、带有辑佚性质的工作普遍存在。如王念孙于《小称篇》“齐卫之间,不容数日之行”下注曰:“此下脱‘于亲之不爱,焉能有于公’十字。”并言明《群书治要》有之。[6]460此处王氏便有辑佚工作之实。另外同书所引其子王引之于《戒篇》“其孰能一人之上也”下注曰:“‘其孰能一人之上也’,若作一句读,则文不成义,当以‘其孰能’绝句。言此四子者,其孰能以国宁也。‘其孰能’下当有‘管仲谓其不能以国宁’之语。”[6]453显然,这是以语境推断原文有脱文之处。后人颜昌峣于其著《管子校释》便直接采用王氏父子之说,但未提出更为合理的意见。[1]274,240

清儒对《管子》辑佚性质的工作大多限于此,即从语意上意识到原文某处有脱文,参以原著它处或它书所引,或者是它书中与《管子》记载近似的地方加以解释,至于真正全面的辑佚,却十分罕见。值得一提的是,清儒洪颐煊在这一方面有较为突出的表现。就《管子》的辑佚成就,我们从目前所见的洪氏《管子义证》中没有得到答案,因为目前刊刻的八卷本后没有附录他在序言中所提到的“逸文”。但我们还是从这段序言中看到了洪氏在《管子》辑佚方面所取得的进步。他在序文中谈到《管子》所阙十篇,可从《文选注》《史记·封禅书》《北堂书钞》《初学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书中辑得,并于书后附逸文,可惜此逸文在今本《管子义证》中未见,实为遗憾之事。而洪氏序中所言,或许就对上文提到的巩曰国辑佚成果产生了影响。

(三)辨伪成果为后世征信

《管子》并非管仲自著,历来为学者认同。《傅子》曰:“《管子》之书半是后之好事者所加。”(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刘恕《通鉴外纪》引)苏辙曰:“至战国之际,诸子著书,因管子之说而增益之。其废情任法远于仁义者,多申韩之言,非管子之正也。”(《古史·管晏列传》)叶适曰:“《管子》非一人之笔,亦非一时之书,莫知谁所为。以其言毛嫱、西施、吴王好剑推之,当是春秋末年。又持满定倾,不为人客等,亦种蠡所遵用也。”(《水心集》)朱子曰:“《管子》之书杂。管子以功业著者,未必曾著书。如《弟子职》之篇,全似《曲礼》,他篇有似老庄;又有说得太卑,真是小意智处,不应管仲如此之陋。内政分乡之制,《国语》载之却详。”(《朱子语录》)……至如宋濂《诸子辨》,姚际恒《古今伪书考》,纪昀等《四库提要》,皆有疏辩之言,以其习见之书,不一一征引。惟既“非一人之笔,一时之书”。而各篇作于某家,成于某时,无人究论,故治周秦两汉学术者,终于踌蹰却顾,而割而弃之也。[9]罗根泽简述了历代关于《管子》真伪的大讨论,目的是佐证其“战国前无私家著作”的理论。如果抛开罗氏此理论的正确与否不论,我们看到的是《管子》一书确有相当的复杂性,历代学者细数《管子》之真伪,却也讨论不清。

清际,由于考据学的兴盛,疑古之风甚健,文献辨伪相应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清初学者万斯同,著《群书辨疑》,大胆质疑《周礼》《左传》等经书,在当时学术界产生了影响。之后姚际恒,是清代第一位对《管子》进行辨伪研究的学者,曾著《古今伪书考》,在子类下有《管子》一节,定其为伪书。他说:“其《大匡》《中匡》《小匡》诸篇,亦本《论语》‘一匡天下’为辞。又曰,‘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亦本《论语》。又‘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本《国语》。又言‘《春秋》所以纪成败。’管未见《春秋》也。《汉志》八十六篇,今篇数同。大抵参入者皆战国周末之人,如稷下游谈辈;及韩非李斯辈,袭商君之法,借管氏以行其说者也。故司马迁尝取之,以为《封禅书》。”[10]这里,姚氏举三匡等文字袭《论语》《国语》等文字为由,认为《管子》乃战国周末及以后人所为。姚说是有道理的,说明了早期著作并非一人一时之作,而是出于众人之手。那么,出于众手的书便为伪书,是否对我国早期著作过于苛刻了些。纪昀主编《四库全书》,在《管子提要》中亦引历代对《管子》辨伪之辞,主伪书之说。

后代学者受清人辨伪的影响,对《管子》辨伪一仍清人之旧,只是在证据上更为全面深入。如上面提到了姚氏《古今伪书考》,今人有黄云眉的《古今伪书考补证》,在《管子》辨伪上是对姚氏证据的补充,即补入陈澧的《东塾读书记》、徐时栋的《读书志》相关学说,又略加按语,佐姚氏之说。也有罗根泽《管子探源》一书,其说近是。可见,关于《管子》真伪问题一直是历代学者关注的焦点,尤其是清儒依赖考据的手段,在这一问题的解决上表现出了令后人信服的能力。

三、清代管子义理研究为后世所借鉴

事实上,清代《管子》义理研究是基于两点:一个是《管子》书本身包含了丰富的义理思想内容,至少儒、道、法三家思想皆包容在内;另一个是《管子》非一人一时之书,必然造成书中所包含的思想不统一,因此,将内容义理相近的篇章归纳在一起加以研究是最为恰当的办法。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否为伪书,《管子》都是一本思想价值极高的著作。清人对《管子》义理的研究,在下面两个方面对后学产生了影响。

(一)分篇分类义理分析成为后世常用研究方法

《管子》的分篇研究的出发点是在于《管子》中蕴含着丰富而复杂的思想内容,学者历来认为,通过对思想类似篇章的研究可以更清晰地认识管仲本人的思想,也可了解春秋战国时代管仲学派的主体意识。因此,分篇的目的是对不同的义理思想进行针对性的研究,其根本点还是思想研究。

清儒在《管子》分篇研究上用力甚勤。首先,这归功于自汉代以来对《管子》复杂思想的认识和一定的研究基础。其次,诸子学的发展再一次将《管子》研究推向深入,考据之后,义理成为易为操作而且十分必要的研究内容。《管子》义理思想不像其它诸子那么单纯,分篇分类研究可能是最合适《管子》的办法。再次,《管子》义理思想的研究又符合了政治的迫切需要,学者分别从《管子》的不同部分汲取不同的义理营养,升华管仲治国方略的现实可行性,从而报效国家。最后,《管子》的思想体系十分庞大复杂,清儒靠一己之力难以遍及全部,选取不同的切入点,即不同的篇章进行专门性的研究要比全面研究更有成效。因此,清儒在《管子》的分篇研究上显得更为坚决。从清初到清末,《管子》分篇研究绵延不绝,主要在《弟子职》《地员篇》《小匡篇》《内业篇》等方面有极大的贡献。

我们看到,近现代的《管子》研究最为普遍的内容为思想研究,而且基本上是就《管子》中的某一思想为核心进行讨论的。而这种研究内容的选择明显是受到清儒分篇研究的影响。分篇的目的是分义理的研究,而近现代的研究则是某一思想的研究,既一脉相承,又有所突破。现代的《管子》思想研究呈全面深入之势,实际上无论从哪一角度切入,皆可从《管子》中找到立论的依据,形成一定的思想认识。据笔者所见,今人除对《管子》的儒、道、法三大思想进行研究之外,还进一步延伸至更为细微之处,如德治、法律、边防、分配、伦理、教育、心理、管理、生态、军事、农本、人口、科技、社会保障、行政、地理、消费、犯罪、货币、人才思想等等,这些文章虽然是站在全局的角度来阐释《管子》的某一思想,但往往是将注意力集中于具体反映该思想的篇章中,实际上也是分篇思想研究的手段。另外,受清儒的影响,今人也有大量分篇研究的成果,如对《侈靡》《地员》《弟子职》《度地》《内业》《轻重》《水地》、“三匡”(即大匡、中匡、小匡)、“四篇”(即心术上、心术下、内业、白心)、《问》等篇的研究,就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二)中西结合的思想研究

清代末期,清儒在接触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思想之后,尝试运用这些理论来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在政治上表现为与守旧传统对立的维新革命,在学术上表现为用西方思想研究中国传统问题。《管子》是一本经世致用之书,在清末疲弊之际,必然受到欲济世治国学者的欢迎。当《管子》思想再次遭遇西方先进思想时,两种思想的冲突与融合便成为清儒研究的主要内容。虽然清儒的研究处于初始阶段,但也足以对近现代学人的深入研究有推毂之功。

清代中西结合的思想研究成就突出者首推梁启超。他是变法维新的主将,曾旅日本、欧洲,接受了大量先进的资本主义思想。著有《管子评传》一书,该书从管子出身及时代背景谈起,全面评价了管子的一生,对管子的功绩及建功立业的条件有所思考,并重点分析了管子的法治主义与经济政策,同时将其与近代资本主义的相应社会制度作对比,彰显管子思想的优越性。总之,这本传记不仅仅是管子的评传,或者说不只是对管子一生的评说,更重要的是它体现了梁启超以近代西方资本主义思想家的眼光对管子外王思想的认识,而这种认识对近代管子义理的研究具有重要贡献。再如,郭嵩焘的《读管札记》、李宝淦的《管子文粹》、刘师培的《管子斠补》等,都是在西学影响之下写成的。他们在著作中时常点缀着对西学的理解,教育和勉励时贤和后学学习对社会有用的理论及实用策略,积极入世,成就功业。

近现代时期,学者对西方理论的应用更为得心应手,运用这些理论反观中国古代的思想也更为普遍。学者对《管子》各种思想的研究自然运用新式的西方思想理论体系,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司马琪主编的《十家论管》一书,精选了十位在《管子》研究中杰出的学者,除梁启超为清末学者外,其余皆为近现代《管子》研究名家,如罗根泽、马非百、俞寰澄、黄汉、胡寄窗、冯友兰、关锋、巫宝三、王德敏等,他们的研究心得大多是在西方思想影响下的时代成果。比如,黄汉的《管子经济思想》,就是20世纪40年代以来重要的研究《管子》经济思想的著作。李春博在介绍黄汉及其著作时说:“综观全书,黄汉对《管子》经济思想的研究有如下特点:其一,利用西方近代经济理论学说对《管子》进行分析阐述,同时运用中国古籍中的文献数据进行论证,将两者有机结合融为一体,为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开拓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其二,较早运用唯物主义理论研究中国经济思想史。黄汉明确提出《管子》经济思想的基础是唯物主义,并利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解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概念。……其三,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的紧密结合。黄汉在对《管子》经济思想研究中,多次联系现实社会情况进行思考。”[11]李春博明确了黄汉在研究《管子》的经济思想时运用了西方的经济理论、唯物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等。可见,利用外来理论解决中国传统学术问题已经得到普遍的应用。

总之,清儒在《管子》研究方面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并对后世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近现代《管子》研究中有两个里程碑式的著作,一个是郭沫若等人的《管子集校》,一个是黎翔凤的《管子校注》。郭沫若等人的《管子集校》所引校释书共42种,其中所用清代学者《管子》研究著作24种,占所引著作的57%。黎翔凤的《管子校注》,参考郭注,亦重清儒之说。这充分说明了清儒在《管子》研究领域所做出的努力,也证明了后学对清儒《管子》研究成果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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