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霓虹
2021-03-07茶洛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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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那场地震来得突然。
老旧的窗户疯狂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席卷而来,盛欢予愣怔片刻,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拿起手机和房卡就往外冲。
所幸她住的楼层不算高,很快到达酒店外空旷的庭院,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手机界面弹出新闻,震中在隔壁市,具体情况不明。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过几秒,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心脏还在狂跳,旅客的交谈声、疏散人群的广播声和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嘈杂之中,盛欢予无端地想起了余温,他的嗓音清冽,像清晨未散的薄雾,喊她的名字时语调总会上扬,分明是个健谈的性子,却不显得聒噪。
过往的回忆揉成细碎的光影,在盛欢予脑海里如放电影般闪过。几乎在想起他的下一秒,她便拨通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直忙音,没有人接。
盛欢予攥紧手机,又点开他的微信,发了一条语音,依旧没有回应。她失落地转身,没注意看路,不小心撞到人,手机落地,误点到语音条,女孩带着哽咽的嗓音传了出来。
“余温,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01 你怎么脸红了啊
绝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是盛歡予一直坚持的人生信条。她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会理性分析利弊,进而找出一个最优选项。
这也导致她做选择时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尤其在面对“今天吃什么”这个亘古不变的难题时,时常找不出最佳答案。于是,她决定中午放学后先留在教室复习功课,一个小时后再去吃饭,有什么就吃什么,却没想到食堂饭菜准备充足。
彼时食堂只零零星星坐了几个学生,盛欢予站在打菜窗口前,眉头拧成小结,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余温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正午阳光明媚,他背光而来,宛如天神降临。他噼里啪啦点了几个菜,就端着餐盘扬长而去,用时不过半分钟。
盛欢予羡慕他的果断,又觉得他选的菜看着格外诱人,便把餐盘递给大婶,笑得格外甜:“我要和他一样的菜。”
第二天,盛欢予在同一时间去了食堂,又幸运地碰到余温,便跟在他身后,打了同样的菜,之后几天也是如此。
他每天打的菜都不同,有荤有素有汤,营养搭配均衡,盛欢予很满意,悄悄给他起了个“菜单同学”的外号。
直到半个月后,她等了十分钟,“菜单同学”还没出现,她只能在大婶催促的声音中挪到窗口,看着五花八门的菜,再次皱起小脸。
正当她纠结于吃黄焖鸡还是水煮肉片时,一道声音响在头顶:“你可以试试凉拌茄子和红烧牛肉。”
盛欢予果断照做,餐盘递过去才反应过来,机械地转身,“菜单同学”正站在她身后,眸中笑意荡漾:“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
盛欢予以为自己隐藏技术高超,实在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正准备趁他打菜时偷溜,却不幸被揪住了马尾,他力道不大,但足以制止她前进的步伐。
“一起吃饭吧。”余温扫了一眼她校服上的高一徽章,“小学妹。”
一分钟后,盛欢予僵硬地坐在余温对面,战战兢兢地讲明了事情经过,本以为会收获一阵嘲笑,却没想到他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喜欢用数据和理论分析问题,那你在选菜前做了什么准备?”
“我上网查过各种食物的营养成分,还打算对全校同学进行问卷调查,然后整合数据进行分析,但是被我班主任驳回了。”
“为什么?”
盛欢予停顿片刻,回答:“他说我闲得慌。”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盛欢予一本正经地道:“你选菜的眼光不错。”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帅,才会收获一个小跟班。”余温笑着打趣。
真够自恋的。盛欢予默默腹诽,却不自觉打量起他的脸来,五官周正,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黑亮,泛出温润的光芒。觉察到他要望过来,盛欢予匆匆收回视线,却听到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划过耳边。
“小学妹,你怎么脸红了啊?”
这句话仿佛有某种魔力,甫一落下,盛欢予脸上的温度便急剧攀升。顿了几秒,她伸出手,上面起了小红疹,扫了一眼没吃完的菜,才发现凉拌茄子上有花生碎。
余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对花生过敏?”
盛欢予苦着脸点头,急忙向老师请假出去看病。
正是午休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盛欢予捂住脸避开人群。走到半路时,一顶棒球帽罩到头顶,遮住她大半张脸,她看了一眼挡在自己外侧的余温,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走到路口时,盛欢予拉住余温的袖子,指了指旁边的药店:“买点药就好啦。”
余温犹豫:“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吧。”
盛欢予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我不喜欢去医院。”
好在她的情况不算严重,买了药后,余温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还附赠一只冰激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你赔罪。”
老师给盛欢予批了一天的假,余温还要赶回去上课,仍坚持将她送到公交站,等她上车之后才离开。透过玻璃窗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盛欢予才想起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
02小姑娘可以任性一点的
不过盛欢予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过敏,前一天晚上睡得不踏实,她早读的时候没撑住,趴在桌上睡了个回笼觉。恍惚间听到敲桌子的声音,盛欢予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时猛地直起身来。
余温右臂上戴着学生会的红袖章,手上拿着记录本,显然是来查纪律的。他波澜不惊地扫了她一眼,小姑娘脸上的红疹消了大半,右脸上有被书压出的印子,头上竖起一撮呆毛,看着傻乎乎的。
“名字。”
“盛欢予……”
“怎么写?”
盛欢予不情愿地翻开课本扉页,递给余温看。他接过之后扫了一眼,却没往本子上记,只说了一句“下次注意”,便把课本合上放到桌上,转身离开。
这实在不是一次美好的重逢,盛欢予懊恼地翻开课本,却见自己的名字上方放着两颗水果糖。
周遭读书声琅琅,没人注意到她偷偷将糖放进口袋,一边读课文一边想,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早读结束后,盛欢予向自己的百事通同桌询问余温的名字,片刻后又问:“学生会什么时候招新?”
高中学生会任务不算繁杂,竞争的人很多,盛欢予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一个纪律部的名额,却不幸得知余温刚退出的消息。
“学长高三任务重,要专注学习,那天早上就是他最后一次查纪律。”同部门的学姐解释道。
盛欢予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左边的小人说“后悔了吧”,右边的小人说“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二字”。
她晃了晃脑袋,果断将左边的小人赶跑。
加入学生会半个月后,老成员们在校门口的小饭馆准备了迎新大会。等餐的间隙,大家玩起击鼓传花的游戏,盛欢予不幸中招,被怂恿站起来唱歌。
打小五音不全的她犹豫半天,才选了一首勉强能唱好的歌,正唱到高潮时,包间的推拉门“唰”地一下被打开,余温投进来的视线刚好和她撞个正着,音调一下子跑偏,拐到了山路十八弯。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几秒后,哄笑声响彻整座包间,发现余温也勾起嘴角,盛欢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除了当事人,没人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很快开始别的游戏,位置几番流动,余温坐到了盛欢予对面,他正和旁边的男生聊天。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高三和高一的教学楼隔得远,平时两人几乎碰不着。而且为了方便高三学子备考,学校让他们提前放学,和其他年级错峰吃饭,盛欢予就没机会照抄菜单。
她借此机会悄悄打量余温,他瘦了一些,显得轮廓更加分明,眼角有淡淡的乌青,想必经常熬夜复习。他的音量并不大,盛欢予却能在一片嘈杂中精准捕捉到他的声音。
她正试图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时,余温突然转过头来,她神色一怔,拿起面前的食物就要往嘴里放,却被他截住手腕,食物掉到了桌上,盛欢予才注意到那是炸花生。
旁边的男生揶揄:“我说余温,你怎么还和学妹抢东西?”
余温笑着松开盛欢予的手腕,将炸花生和自己面前的糖果调换,双手弯曲做出一个护食的动作:“这可是我的最爱,谁也不许和我抢啊。”
笑声此起彼伏,盛欢予也跟着扬起嘴角,被他触碰过的手腕温热,她用手摸了摸,仿佛这样就能抹掉些什么。
吃饱喝足后,一群女生聚在娃娃机前抓娃娃,盛欢予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踩着地上的树叶。
余温走过来:“怎么不和她们一起玩?”
“这种机子抓到娃娃的概率很低,还不如直接买一个娃娃划算,而且我没有玩过,估计也抓不上来。”
“这就是你分析之后的选择?”
盛欢予点点头,下一秒却被余温推到一台娃娃机前,他递过来一篮子游戏币,眸子里笑意流转:“小姑娘可以任性一点的,偶尔不需要那么理智。”
此时天空已经挂上黑色的幕布,初秋的风裹挟着桂花的气息,扬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穿着白T恤和蓝色校服裤,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应了“清风霁月”四个字。
不等盛欢予想清楚,余温便把小篮子塞到她怀里,切换为恶狠狠的语气:“盛欢予同学,我不是在让你做选择,而是命令你,赶快把这些游戏币花光!”
然而,盛欢予的确不适合这个游戏,尝试了幾次都以失败告终。余温接替她的位置,问她想要哪一个。
她犹豫片刻,指了指中间的蓝色小熊。
十分钟后,余温拎起空篮子,将好不容易抓到的粉色小猫递过去,不自然地咳了咳:“这个也挺不错的。”
盛欢予重重地点了点头,嘴角快要咧到耳朵后面。
03 我来接你回家啦
学生会的工作并不多,每个星期只用值两次班。盛欢予有些较真,在某次值班时和搭档因为理念不合吵了起来,两人都不肯让步,最后扭打在一起,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自然免不了训话、检讨一条龙,听到要请家长的时候,盛欢予眼睛亮了一瞬,只是隔天在办公室见到的并不是父母,而是被委托过来的司机陈叔叔。
“你也清楚家里的情况,先生、太太都没空过来,让我嘱咐你听话一些。”
盛欢予点点头,送陈叔叔出了校门之后,脚步一转,去了学校的后花园,坐在石凳上发呆。
两年前,她十岁的弟弟出了车祸,一直没醒过来。自那之后,盛母日日陪在医院,盛父用工作麻痹自己,都无暇顾及女儿。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小学妹!”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盛欢予闻声抬头,只见余温站在草坪前,一只手拿着喷水器,另一只手朝着她挥舞,“快过来!”
盛欢予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余温将喷水器往上抬,嘴角含笑:“送你一个礼物。”
水雾洒到半空,明媚的阳光下,逐渐浮现出一道彩虹,在水汽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梦幻。
物理老师说过,彩虹是因为阳光射到空中的小水滴造成色散及反射而形成,因此可以利用做个原理制造人工彩虹。不过知道理论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她仍觉得格外震撼。
余温站在中间,周身似乎加上了朦胧的滤镜,盛欢予心下一动,问他:“听说你理科学得不错,为什么会选文科?”
“因为我文科学得更好。”
“……”
“开玩笑的。”余温轻笑出声,“小时候我爸被人陷害,是一位律师帮我们扭转了局面,当时我就立志要做像他一样的正义使者。”
说完之后,他又反问:“你呢,想好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
云城分班分得早,高一上学期就要提交分班表。
盛欢予摇了摇头,语气失落:“我好像没有什么梦想。”
“总会有的。”余温拍了拍她的头顶,“做不出选择的时候就跟着心走吧,不要怕选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两全的事。”
盛欢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答案,还没来得及深究,一股水流径直朝她脸上冲,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领。
喷水器突然出故障,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扫射,余温控制不住,拉住盛欢予的手腕,在水雾间、彩虹下奔跑起来。
等逃出去,两人都湿了半个身子,明明狼狈不堪,他们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盛欢予选择了理科。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的理性思维发达,经过几次系统学习后,成绩大幅提高,尤其物理,几次测验的成绩都不错。老师重视这个好苗子,推荐她去参加竞赛,盛欢予不负众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回来那天坐的是高铁,到了车站出口才发现下着大雨,一行五人都没带伞,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却坐不下。不知谁说了一句盛欢予家有司机,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其实那人没什么恶意,但盛欢予却想到了父母,弟弟生病的缘故,他们总是将他放在第一位,她则是被剩下的那一个。她害怕选择的源头是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也没有人陪她承担错误的结果,所以她在做每个决定前都格外谨慎,生怕被放弃的那个人也像她那样难过。
而自己主动退出就不会成为被剩下的那一个,所以她点点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司机待会儿来接我,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啦。”
难题解决,众人和盛欢予告别之后先一步离开。
这天是周末,盛欢予不想打扰陈叔叔,她挪到角落,决定等雨停了再走。
学生会的群里在统计参加今晚聚会的人数,盛欢予简要说明情况,合上了手机。
看着眼前的雨幕,她想起小时候爸爸说过,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每隔十秒钟睁眼,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她闭上眼,默默倒数,睁眼,再闭眼。不知道重复了几次,睁眼时,视野中央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他撑着一把蓝色的大伞疾步走来。
担心是错觉,盛欢予又闭上眼,数到“一”时,轻轻吸了口气,睁开眼,只见余温站在她面前,笑容明朗,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的声音仍旧清晰:“盛欢予小朋友,我来接你回家啦。”
04 看着我,只看着我
他们就是从那个时候真正亲近起来的。
虽然见面的时间仍旧不多,但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余温每天吃完午餐会给盛欢予留一张写着菜单的便利贴,盛欢予去小卖部会给他带一瓶温牛奶,她的选择困难症仍旧严重,余温会帮她一步一步摆脱。
时间转瞬即逝,余温高考发挥稳定,报了隔壁江城的大学。他和同学约好去厦门旅行,邀请盛欢予一同前往。
他们提前做好攻略,到商场购买旅行用品。每买一件物品,盛欢予都要纠结半天,余温索性自己拿主意,再拿一份一样的。
看着两人的同款装备,盛欢予对几天后的厦门之旅充满了期待。
然而,命运总喜欢和他们开玩笑。出发前一天,盛欢予的弟弟病情加重,几个小时后才抢救过来。从重症监护室外看到全身插着管子的弟弟,盛欢予难过不已。不过两年时间,他变得格外瘦弱,父母也苍老了不少。
没心思再去旅行,盛欢予找了个借口,给余温打电话道歉,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她一颗心提了起来:“你生气了吗?”
“没有,等我回来给你带纪念品。”沉默了几秒,他加了一句,“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盛欢予眼眶酸涩,答了声“好”。
之后的几天,盛欢予在家里和医院两头跑。余温每天晚上都會和她聊天,告诉她昨天去了南普陀寺,今天到了鼓浪屿,过两天要去市区。他也会分享照片,总有一只蓝色的小熊出镜,盛欢予问起时,他发来一条语音:“代替某人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呈立体音环绕,盛欢予大脑里仿佛装满了跳跳糖,晕乎乎的,忍不住又听了几遍。
讲完一天的经历之后,余温也会让盛欢予分享自己的日常,她神色一顿,对着书桌上的试卷按下快门,配文:“奋斗中。”
他们计划游玩半个月,盛欢予每天数着指头等待,直到某天,有人在学生会的群里发了一个小视频:昏暗的酒吧里,驻唱歌手在唱情歌,余温坐在角落里和旁边的女同学说话,眉眼带笑。
“俊男美女就是养眼!”
“余温和沈愿高一时就是好搭档,一直占据年级前两名,这次也报了同一所大学哦。”
“很难不让人怀疑两人是约好的。”
……
盛欢予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一直到晚上和余温开视频时也不在状态。许是刚喝过酒,他的眼角有点红,他举着手机给她看身后的海,问她:“小学妹,漂亮吗?”
盛欢予点点头,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又怕听到不喜欢的答案,正纠结着,余温率先开了口。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做不出选择的时候就跟着心走,现在我想加一条。”余温走到路灯下,昏黄的灯光铺在他俊朗的脸上,衬得他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不要被别人干扰,看着我,只看着我。”
“还有,我没有和任何人做过约定,你要不要做第一个?”
心中的阴霾顷刻消失无踪,颊边的笑意一点一点绽放,盛欢予认真地点了点头,和他约定:“余温,我想考江城的大学,你等我啊。”
05 你会后悔的
有了目标后,盛欢予铆足了劲学习,高二时已经占据年级前十的位置,只是相较于理科成绩,她的英语有些拖后腿。
余温研究了她的试卷后,贡献出自己的笔记本,又趁寒假为她补习。冬天气温低,盛欢予将自己裹得像只小熊,缩着身子在图书馆里做题。余温塞给她一个热水袋,低声为她指出错误,片刻后,他看了一眼手机,问她:“今天是除夕,要不要早点回家吃年夜饭?”
笔尖顿了一瞬,盛欢予点头如捣蒜:“好啊。”
过节的缘故,自习室已经空了大半,鼓鼓囊囊的书包被余温拎着,盛欢予抱着手臂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口,视野里闯入一片白,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盛欢予伸出手去接,雪花在她掌心落下、消融,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余温照例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踩着他的脚印,玩得不亦乐乎。停下的时候,她头一次痛恨回家的路程太过短暂。
笑着和余温道别后,盛欢予回到空旷的家里,嘴角一点一点放平。
自从弟弟生病之后,她家就再也没有庆祝过春节。
吃了几个速冻饺子,盛欢予回到书桌前,继续和英语单词死磕。冬天白昼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听完两套听力,她取下耳机,伸了个懒腰。
窗外传来细碎的声响,盛欢予探头往外看,余温站在楼下,手上挥舞着点燃的仙女棒,一脸兴奋:“小学妹,要不要去放烟花?”
盛欢予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余温面前时,仙女棒已经熄灭,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箱烟花,视线落在她身后漆黑的别墅上,皱了皱眉头:“你父母不在家?”
盛欢予脸色一僵,点了点头。她没有和余温说过家里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余温耸了耸肩:“正好,我还担心他们不让你出去呢,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河道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一路往前走,找了块空旷的场地。
烟花在空中炸开,绽放出绚烂的色彩,盛欢予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看向余温,他就站在对面,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间与她对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新年快乐。”
盛欢予也笑了:“新年快乐。”
那真的是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了,盛欢予总忍不住想,要是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之后,时间仿佛被按下加速键,横冲直撞奔向高考。
最后一科结束,盛欢予迫不及待地给余温打电话,还没来得及出声,他抢了先:“看左边。”
盛欢予转过头,只见余温抱着一束粉玫瑰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好看得不像话。
心里霎时间掀起海啸,盛欢予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朝他走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只差一步,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那个少年。
可惜没有这一步。
盛母在这时打来了电话,悲怆的哭声冲淡了盛欢予的喜悦,烈日炎炎,寒意却从脚底蔓延向四肢百骸。
弟弟不行了。
盛欢予忘了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余温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一直费尽心思隐藏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得彻底。
她到的时候,医生正在宣读死亡声明。盛母已经恢复了平静,和盛父安排好后续事宜,低调地举行了葬礼。他们在弟弟身上倾注太多,也消耗太多,没有精力再维系这个家庭,决定签下离婚协议。
“那我呢?”盛欢予忍不住问道,她就不值得让他们再坚持一下吗?
父母眉眼间皆是疲态:“选择权交给你,要跟妈妈还是爸爸都可以。”
盛欢予谁都不想选,狂奔到学校,将自己的志愿改成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时,余温才知道这件事,头一次对她发了脾氣:“给我一个理由。”
盛欢予攥紧了手指,轻声答:“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漫长的沉默后,余温问她:“没有我也没关系吗?”
盛欢予低低“嗯”了一声:“我是个成年人了,总不能一直麻烦你,应该学会自己做选择,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语气疏远,言辞恳切,单方面将这三年的一切斩断,余温被气笑了,看着她,似诅咒,又似预言:“你会后悔的。”
视野里,他的背影逐渐被水汽模糊,盛欢予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才不会。”
06她把他弄丢了
他们的故事就这么潦草地画下句点。
盛欢予上大学之后,鲜少和父母联系,也没回过几次云城。她大一便进了物理实验室,还找了一份兼职,将自己的日程填充得满满当当。
她有意屏蔽以前的社交圈,只有当初一同加入学生会的陈澄偶尔和她联络。
陈澄不止一次追问她和余温决裂的原因,得不到确切的回答,就自顾自猜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沈愿?”
盛欢予摇了摇头,却想到高一那年寒假,看到余温和沈愿交谈的小视频后,其他人关注的是两人之间的氛围感,她在意的却是他们谈话的内容。背景嘈杂,她听了好几遍才听清。
沈愿说:“你这样事事帮忙做决定,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余温笑着回道:“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的。”
“可未来的变数那么多,你又怎么能确信你们能走到最后?”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尽管盛欢予不是很喜欢沈愿,也不得不认同她的话,太过依赖一个人的话,分开的时候无异于抽筋剥皮,她惧怕未来,更惧怕再一次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也曾想过问余温的想法,可当他深情地望着自己,说要做约定时,她就将问题抛到了脑后。
直到弟弟去世,她支离破碎的家庭在他面前暴露无疑,骨子里的自卑冒了出头,加上父母离婚,她伤心欲绝,想借这个机会摆脱对别人的依赖。
她独自学习、独自吃饭,生病的时候自己去医院,咬着牙和自己较劲,不肯回头。这四年来,众人眼里的盛欢予高冷、难接近,但还是有小学弟对她展开猛烈追求。
扛不住他的穷追猛打,盛欢予答应了他看电影的邀约。看完电影后,小学弟兴致勃勃地跑去给她抓娃娃,只是技术不佳,半天没抓上来。
盛欢予思绪飘远,想到某个桂花飘香的夜晚,也有个男生给她抓过娃娃,游戏币快花光了也没抓到,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他的耳尖变得通红,真诚又可爱。
可是……可是她把他弄丢了。
情绪压抑太久,盛欢予再也控制不住,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蹲在地上痛哭了一场。
07 这次可不要再松手了啊
“你哭什么?”久违的声音响在头顶,盛欢予错愕地抬头,余温低头睨着她,摸了摸她通红的眼角,叹了口气,“被抛弃的是我,要哭也应该是我哭吧?”
他俯下身,将她的手机捡起来。
早在她被叫家长那次,余温就偶然得知了她家里的情况,见小姑娘心情不好,便制造彩虹哄她开心。察觉到她不愿意说家里的事情,他也就装作不知道,却没想到她这么在意,竟直接将他推开。
他笃定她会后悔,可没想到先后悔的会是自己。没撑过半年,他就偷偷去她学校看她,还买通陈澄打探消息,意外得知被她推开的另一个原因,觉得好笑又心疼。
思绪一下子飘远,想到几年前和沈愿的那番谈话,他怎么回的来着?
大概意思是:“如果她需要独自成长,我会放手让她走的。”
只是他仍旧放心不下,往返的机票攒了厚厚一沓,知道她要独自来厦门旅游时,还是跟了过来。
盛欢予接过手机,却没松开他的手,泪珠从眼眶滑落,她抽抽搭搭地抱怨:“我选酒店的时候纠结了几天才敲定这家,结果又老又旧,隔音也很差。我还是很害怕做选择,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一直很喜欢你。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沉默蔓延,余温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笑了,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轻飘飘地落下:“这次可不要再松手了啊。”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