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症(二)
2021-03-07玉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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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白寻音因为口不能言,一直是在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和歧视欺凌中度过,直到遇见了喻落吟,他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有时帮助她,有时戏弄她,她慢慢记住了这个特别的男生,却没想到喻落吟之所以接近她,居然是因为一个玩笑般的赌约……
白寻音心里有了期盼,只觉得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暑假前夕。
三中有升高三换教学楼的传统,在放假前,高二学生都要把自己的桌椅和学习用品搬到另一栋教学楼的教室里。那栋教学楼在学校东区,位置偏僻,是专门给高三学生开辟出来的“战场”。天公不作美,搬东西那天又下起了雨,不是毛毛雨,而是出去走一会儿就能打湿全身衣衫程度的那种雨。
在这种天气搬东西,可真是折磨人。白寻音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其他女生都是找男同学帮忙,她们只要在一旁帮着打伞协调“合作”搬东西就可以了。可白寻音找不到人。她有点羞于开口,即便有那么一兩个男同学主动要帮她,也都被其他女生叫走了。
白寻音叹了口气,水润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烟雾一样的愁丝,半晌后,她一只手举着雨伞,另一只手费力地提起凳子。她刚走出几步,裤脚就被打湿了一大片,手滑得几乎拿不住凳子,直往下掉。白寻音咬了咬牙,心想着大不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吃点感冒药,先把东西搬过去再说。她把伞收了起来,两只手一起搬着凳子。
长长的一段路,走到一半,少女的头发就都被打湿了,乌黑的头发贴着苍白的脸,雨水淋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白寻音放下凳子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不能再耽搁了。白寻音刚要把凳子搬起来,想一鼓作气地搬到教学楼时,肩膀却被人摁住,头顶上出现了一把伞。风雨交加中,有人把她罩在了这小小的一隅。
白寻音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喻落吟精致的侧脸。他面无表情,一只手撑伞罩着她,另一只手从她肩膀上转移到凳子上,轻而易举地就把那张木头凳子提了起来。有的时候,女生和男生的力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我帮你。”他淡淡地说了句,眼神示意白寻音走在他前面。他姿态从容又淡然,和女孩的慌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行吗?”见白寻音脚下不动,喻落吟笑了声,把伞递给她,“学学其他人,帮我撑伞吧。”
白寻音苍白的脸染上一抹绯色,她犹豫了下,小手接过喻落吟递过来的伞,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指骨。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喻落吟会帮自己。
她无措地咬了咬唇,有些着急地想要道谢,但手机在教室里,她只能勉强用唇语说着“谢谢”两个字。
喻落吟闲适地单手拎着凳子,看到她表达谢意就问:“真想谢我?”
白寻音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好好打伞,别都偏到我这边来。”喻落吟嗤了一声,“挡视线。”这姑娘不懂给他打伞和一起打伞的区别,自己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了,他一个大男人遮得这么严实干吗?
白寻音纤长的脖颈都红了一截,她抿唇笑了笑,手上却没动作。她依旧保持着把伞打在喻落吟头上,固执得很。喻落吟拿她没办法,只好加快了脚步走进高三教学楼。
喻落吟帮着白寻音把凳子搬进教室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已经搬完了东西在休息的三班学生见到喻落吟都吓了一跳,更别说他是帮着白寻音搬东西。
“你待着吧。”喻落吟却根本没看周围人一眼,只对白寻音说了句,转身就走。
女孩有些怔怔地看着男生修长的身影远去。喻落吟刚刚把她的伞抢走了,显然是不想让她再出去,所以他是要……要去帮她搬桌子吗?白寻音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被打湿的马尾辫发梢滴着水,水珠滑入她那纤细颈后的衣领中,一片冰凉。
不一会儿,喻落吟在“万众期待”中把白寻音的桌子搬了进来,盛初苒就站在白寻音旁边,见到他眼前一亮,连忙凑过去搭话。
“喻落吟,你衣服都湿了,我那儿有吹风机,帮你吹一下吧?”
喻落吟没理盛初苒,也没理白寻音。他把桌子搬到白寻音面前,黑发湿漉漉的,水滴随着他的动作掉在桌面上。少年随手抓了一把湿发,然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她垂下眼睛看着,能明显感觉到盛初苒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喻落吟的冷漠而开心。盛初苒甚至愉悦地轻哼出了声音,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静默了几秒钟,白寻音把头发散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另一件校服准备换上。衣服散开的时候,一张字条掉了出来,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落到了地上。而白寻音清楚地记得,自己桌子里没有这张字条。
她微微一愣,随即弯腰把地上那张凭空多出来的字条捡起来,上面用黑色的碳素笔写着一行字——“记得报答我”,一看就是男生的字体,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笔尖的力道之大,几乎要破纸而出一般。
喻落吟不做没有收益的事情,他是要回报的。
白寻音看了半晌,脑子里有些混沌,随后她轻轻地把那张字条折了起来。
“明天就放暑假了。”同学们搬完东西后,申郎丽便上台讲话,都是些老生常谈,“重视学业,多补课,放假不要总是想着出去玩,熬完这一年,有的是玩的时间……”
白寻音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机振动了一下,是阿莫发来的消息:“音音,你们桌子搬完了吗?林澜又下雨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雨势已经减小了,只有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了。这雨像是故意跟他们做对一样,搬完桌子,就要雨过天晴了。天边能隐隐见到一道彩虹,白寻音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低头给阿莫回消息:“阿莫,我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
白寻音搞不清楚喻落吟给她写那张字条是什么意思。他说要她报答他,可暑假都开始了……难道要等到新学期再还这个人情吗?欠人情的感觉让白寻音很不舒服,更无所适从。她不自觉地就会去想喻落吟,想着该如何报答他。
令白寻音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很快就偶遇了喻落吟,根本不用等到开学。
这事儿还得从阿莫说起。回到林澜后,阿莫就像土霸王回到了自己的山头一样惬意,整天拉着白寻音到处玩,一点也没有作为一个准高三学生的自觉。她白天缠着白寻音陪她出去玩,晚上就到白寻音家蹭饭。季慧颖做饭很好吃,阿莫从前就天天到她家来蹭饭,去了另一个城市一年多,更是想得紧。于是这些天季慧颖就天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招待她,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白寻音看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又酸又涩的。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后,家里就变得十分安静,没有爸爸白鸿盛的声音,没有她的声音……实际上,季慧颖应该是很孤寂的。
阿莫一来就吵吵嚷嚷的,她心里也能多点慰藉。就是阿莫这家伙实在是太黏人了,刚刚吃完午饭,小姑娘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对着季慧颖道:“颖颖姨,下午能不能让音音陪我去游乐场啊,据说林澜新开了一家大型游乐场,我还没去过呢!”
她都玩了快一周了!
白寻音大为头疼,按了按太阳穴,刚想拒绝阿莫,就被季慧颖拦住了。
“行啊,去吧。”她笑了笑,拎起桌上的包,“音音,正好我一会儿也要去医院看看你爸爸,你就和阿莫去外面走走吧。”
白寻音一愣,看着季慧颖温柔如水的眸子,只好点了点头。
等到季慧颖拎着包走了,房间内陷入一片安静,阿莫才揽着白寻音的肩膀小声问:“音音,白叔叔他……他有没有好点啊?”
两年前,白鸿盛因为一场“事故”从七楼的天台“意外”坠落,虽命大没死,但成了植物人,日日躺在医院里靠仪器和输液维系着生命。医生说他有可能醒过来,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白寻音每周会去看白鸿盛两次,每次看到爸爸逐渐萎缩的身体,心脏就像被谁拧了一把一样疼。
等到了高二,季慧颖就不让她去了,怕影响她的学习。而季慧颖自己天天都去照顾白鸿盛。
如此日复一日,就连阿莫都忍不住感慨:“阿姨对叔叔可真痴情。”
是啊,是啊。他们本来该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一辈子都会像前十几年那么幸福,都怪……
“音音,别想了。”阿莫打断了白寻音的思绪,她伸手把白寻音的脑袋扭过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我们快点去游乐场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寻音皱了皱眉,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质问道:“宁书莫,你到底在搞什么?”
明明前天自己刚陪她去过那个新开的游乐场,结果这货居然说她没去过,现在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哎呀,我有一个妙计。”阿莫忍不住笑了,一双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问白寻音,“你之前不是说想趁着暑假找一份兼职赚点钱吗,告诉你,我有办法!”
白寻音一愣:“你有什么办法?”
白鸿盛长时间躺在医院里,已经把本来家底还算殷实的白家掏空了,虽然还不至于家徒四壁吃不上饭,但季慧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公职人员,收入有限。白寻音总想趁着空闲的时候兼职赚些钱,但是不能说话的她连最基本的奶茶店、网吧的短工都很难找到,阿莫又怎么会有办法?
“傻瓜。”阿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眯眯地问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摆地摊不要摊位费了?”
“所以,”阿莫一锤定音,“我决定,咱俩摆地摊去!”
阿莫打小便是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说完就拉着白寻音出了门。
这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搞了辆车,还找来自己的堂哥帮忙开车。车后备厢里居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摆摊用具—— 一堆娃娃、小饰品什么的,摆明了是做套圈这生意。
白寻音还以为阿莫只是说说,没想到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现在她俩毫无准备地去摆地摊,能行吗?
她拉住风风火火的阿莫,在手机上打字:“你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没事,肯定能赚钱的啦!”阿莫笑嘻嘻的,给白寻音介绍后备厢里的“宝贝”,“我弄了五百个轻飘飘的圈,保证他们套不到东西,想想五块钱十个圈,还是可回收的,挣钱简直易如反掌啊!”
可白寻音总觉得做生意没有阿莫说的这么简单,她忍不住问:“那如果东西都被套走了呢?”
“怎么可能!”阿莫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地道,“这个圈很轻的,到时候咱们把东西摆得远点,谁能套走?再说,我买这些破烂花了还不到两百块,你就放心吧,肯定是纯赚钱的买卖。”
阿莫家境殷实,是属于赔钱了也不怕的那类姑娘。前段时间摆地摊合法了之后,她就蠢蠢欲动,什么做生意赚钱都是幌子,她就是为了玩。
说完,阿莫就不再理会白寻音的担忧,急吼吼地把她推上了车后座。路上她还在念叨:“我买了五十多样东西呢,谁能那么厉害全套走啊?要真有,那我叫他哥!”
然而,阿莫没想到自己见识太少了,还真就有这样百发百中的人才。
阿莫的堂哥开车把两个姑娘送到了游乐场摆摊的地方,又帮着她们把东西一一摆好才离开。
两个第一次出来“做生意”的女孩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她们站在摊位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压根不知道该干什么。吆喝吗?但又有点喊不出口。
“音音。”阿莫脸都憋红了,她拽着白寻音的小手问,“咱们该说点什么啊?”
白寻音哪里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阿莫这种张罗着要来,来了又犯怂的举动,她有点哭笑不得。但买的这些东西和圈子总不能浪费了吧,白寻音想了想,走上前拿了两把圈子左右摇,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肢体语言来“吆喝”了。
阿莫见状,也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摇,蚊蝇一般细小的声音从她的嗓子眼里蹦出来:“套……套圈……五块钱十个圈……”
烈日下,两个身材纤细的少女站在人群中拿着圈子摇晃着,她们穿着短袖短裙,裸露的四肢细细白白的,细腰不盈一握,远比那些早就玩腻了的套圈更能吸引人。不多时,还真有些男生过来买圈了。只是套圈是假,搭讪却是真的。
阿莫收了钱脸上带了几分笑,再加上本身就能言善道,应付那些男生并不成问题。白寻音却觉得如坐针毡。她讨厌应付别人,特别是陌生人,陌生男人的接近会让她产生排斥,就像是灼热的空气带着黏腻的触感,烦躁、憋闷。
正当她坐立不安时,一道突兀的喊声打破了她的烦躁:“白寻音?”
白寻音一愣,有些诧异地转头,就看到陆野那张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脸。
他身后有几个男男女女,白寻音一眼就注意到了里面的喻落吟。真巧,也真倒霉。
喻落吟今天穿着休闲的亚麻色T恤和米色长裤,简单又大方,往那儿一站,好像四周的空气都凉爽了不少。白寻音有些尴尬,她并不想自己在这儿无所适从地摆地摊的时候,遇到认识的人,虽然她和这些人不熟,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眼前的陆野。
白寻音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对着陆野微笑了下,权当打招呼了。
阿莫这个时候也摆脱了两个男生的纠缠,连忙跑到白寻音的身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陆野:“音音,你认识他吗?”
白寻音点了点头,颊边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白净的模样乖巧极了。
“白寻音,你们这是在……”陆野看了圈周围,迟疑地问,“摆地摊?”
“是啊,怎么了?”阿莫有些不满于陆野的神色,一挑眉代替白寻音回答,“摆地摊怎么了?我们自力更生不行啊?”
这姑娘怎么这么凶?陆野看着眼前眉目英气又清丽的阿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陆野。”喻落吟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陆野旁边,也就是白寻音的对面,他目光微垂,盯着女孩,戏谑的话却是对着旁边的陆野说的,“遇到同学做生意,不捧捧场是不是不好?”
白寻音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自然注意到了喻落吟在看自己。但她不敢同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视,便鸵鸟一样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他们说什么,她都不在乎。
喻落吟这么一说,旁边的陆野就心领神会了。他看了一眼白寻音,明白了喻落吟要干什么,便笑了笑,对着旁边的阿莫说:“我们买一百个圈。”
“一百个?”阿莫眼前一亮,数也没数就拿了一大把圈子递给陆野,“五十块!”
陆野买了圈子之后递给喻落吟,后者在白寻音微愣的眼神中笑了笑,接了过来。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摊位跟前。
“不是吧,喻哥要套圈?”黎渊见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有些同情地望了一眼白寻音,“他干什么要欺负人家小哑巴啊?”
喻落吟去枪击社玩都是弹无虚发,居然来套圈,这不是大材小用是什么?是欺负人吧?
“黎渊。”同行的女生看到白寻音和阿莫两个人,好奇地问,“那两个女生是谁啊?喻哥怎么会跟她们说话?”
“啧。”黎渊瞄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地道,“要你们管呢?”
女生吃了个瘪,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但眼神不住地向白寻音身上飘。
地摊边上,身材修长的少年手指骨节也长,指尖携着套圈,只是随随便便地一扔,就精准地套在了物品上。
旁边穿着白色短袖短裙、皮肤也同样象牙白的姑娘眼见着喻落吟一下套中了一个,澄澈的双眼微微瞪大。
不到十分钟,一百个圈都没用完,地摊上的东西就都被喻落吟套走了。
不光是白寻音和阿莫,围观的人也都惊呆了,只有跟着喻落吟来的那几个人不觉得意外。他也实在是太狠了點,花这么点钱,就把人家做生意的本钱都搞没了。
“你!”阿莫快要气疯了,刚要说点什么,就被白寻音拉住了手臂,后者紧紧地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人家按照规则用圈套走了所有东西,她们也不能气急败坏啊。
就是……一分钱没挣到,赔了一百多块钱不说,还得帮着把那些东西送到喻落吟朋友手里。
阿莫买的都是娃娃、梳子、发卡等小东西,一群大男人拿着颇为滑稽。喻落吟全程只是在旁边看着,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而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黎渊等人都无语了,他和陆野一人抱着一堆娃娃,咬牙切齿地问:“喻哥,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喻落吟瞄了一眼白寻音,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黎渊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先抑后扬”。就像上次在雨中搬桌凳一样,如果白寻音不先吃点亏,怎么能记住他的“善良”呢?
后来,的确如他所愿了。白寻音再也忘不掉“喻落吟”这三个字,深入骨髓,想起来都疼。
“音音,东西都没了。”
眼见着那群男男女女带着东西走了,阿莫委屈得只想哭——虽然她不是那么在乎钱,但就是觉得特别憋屈。今天是她拉着白寻音来摆摊的,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没人能套走这些东西。结果她眼界太低,见识太少了。
白寻音的目光从少年修长的背影上收回来,她无所谓地一笑,小手摸了摸阿莫的头发。其实她觉得,喻落吟挺厉害的。
两个女孩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空落落的摊子失神了半晌,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喻落吟又折了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车的后备厢中后,又转身朝着白寻音二人直直地走了过来。
白寻音大脑中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喻落吟那张脸长得太标致了,皮肤冷白,剑眉星目,近距离看过来的时候,不自觉就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他在白寻音的面前站定,深不见底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很正经地问她:“还有第二批东西摆吗?如果有,我想用掉剩下的四十个圈。”刚刚买的一百个圈,只用了六十个。
“喂。”阿莫终于忍不住怒了,一双眼睛快喷出火来,“你别欺人太甚了啊!”
刚刚那些全套去还不够,居然又想来薅羊毛,什么人啊!简直……简直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喻落吟不看阿莫,只盯着白寻音问:“还有吗?”
白寻音感觉被他一双眸子盯得无处遁形,只好傻傻地摇了摇头。
喻落吟“嗯”了一声,下一刻,他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五张红色的钞票塞给白寻音。
两个姑娘都愣住了。
“收着吧。”他声音淡淡的,“就当我把那些东西都买了。”大热天的她站在太阳底下摆摊,娇嫩的皮肤都该晒伤了。
他说完就走,完全不给白寻音反驳的机会。他个高腿长,她也追不上。到最后,白寻音甚至跑了几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喻落吟上车离开。
阿莫也被喻落吟的举动惊到了,她忍不住连珠炮似的问白寻音:“那男的是谁啊?你同学吗?他出手也太大方了吧,真的好帅啊!”
白寻音不明白喻落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甚至没说过话。而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钱她都不能收。收了的话,那她成什么了?
阿莫也知道这个道理,冷静下来后,连忙把那五百块钱塞给白寻音:“宝贝,你把这钱还给你同学吧,咱们那些东西一共才不到两百块钱。”
让顾客倒找三百多块钱,这成什么了?她们做生意又不是“赔不起”。
白寻音看着手里的五百块钱,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想还,只是她怎么才能联系到喻落吟呢?那家伙上了车就走了,分明是不给她还钱的机会啊。
晚上回到家,白寻音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之前放在夹层的那张草稿纸,这才松了口气。这张纸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上面有陆野的电话号码。
之前白寻音死活不给他联系方式,不管是电话还是微信都没留一个。倒是陆野有一次下课过来找她,硬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她的草稿纸上。
当时这张纸上有一道白寻音未解开的题,所以她没扔,后来放在书包里就忘了。现在想想,幸亏没扔,要是扔了,就真的连一个联系喻落吟的渠道也没有了。
白寻音试着给陆野发了一条短信:“陆野,你好,我是白寻音,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今天下午在游乐场的时候,你的朋友喻落吟把东西落在我这里了,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想把东西还给他。”
直接说给钱的事似乎不太好,白寻音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种说法。
发完后,她就静静地等待着陆野回她信息。白寻音觉得陆野性格开朗大方,人品不错,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求助于他。
果不其然,陆野很快就回了她信息。
“行啊!喻哥的手机号是186××××××××,同学,他的什么东西落在你那儿了啊?”
白寻音没法回答,半晌后随便编了一個东西,当作应付了。
看着喻落吟那一串电话号码,白寻音踌躇了许久,才咬唇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好,我是白寻音,想把今天的五百块钱还给你。”发完之后,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喻落吟才回了她信息,只有两个字:“不用。”
白寻音抿了抿唇,好脾气地又发了一条信息解释:“地摊上的东西一共不到两百块钱,而且你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套走的,我没有理由要你的钱。”这钱必须还。她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地解释着。
白寻音认真的态度让喻落吟看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积极还钱的女生,重点是还没多少钱。
少年坐在沙发上,隐在暗处的黑眸里情绪不明。他慢悠悠地回道:“行啊,如果你执意要还钱,就亲自交给我。”
他一句话就断绝了白寻音想要转账的念头。
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还是回了一句:“好。”
喻落吟约她第二天中午在市图书馆见面,那里离她家不远。
中午天气潮湿闷热,白寻音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等到了图书馆的时候,白皙的巴掌脸和脖颈都热得有些红了。好在今天没下雨。喻落吟站在图书馆外的树下,远远地就看到从公交车站走过来的白寻音。
中午人流量少,但即便人多,白寻音在人群中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喻落吟看到她扎着一个丸子头,天鹅颈纤瘦,脊背单薄笔直,看上去像……像个纸片人。
喻落吟看着她单纯又茫然的眼神,出声说了句:“过来。”
他声音很清澈,白寻音对声音很敏感,一下子就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看到站在树下等她的少年,她快步走了过去。
白寻音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小姑娘什么都没说,直接拿出五百块钱递给他。
这未免也太直接了一些,她就这么着急跟他撇清关系?喻落吟剑眉一挑,有些戏谑地看着眼前像罚站一样站着的白寻音,开口时声音微凉:“白寻音,你就这么打发人?”
白寻音一愣,抬头看他,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进来。”喻落吟转身朝着图书馆里面走去。
白寻音不知道喻落吟想干吗,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图书馆,白寻音不自觉地看向前方高瘦的背影,跟着他走到窗边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记得,我让你报答我来着吧?”在喻落吟对面坐定后,白寻音就听到他问。
她一下子就想到喻落吟帮她搬桌子时塞到桌肚里的字条,她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
喻落吟帮了她,她是该报答他。可是他想让她怎么报答他呢?白寻音忍不住在手机上打字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
喻落吟看了,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玩?
他黑眸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流光,在白寻音无措的眼神中,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你肯定会。”
于是,白寻音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把物理练习册推到她面前,翻开页的上面用红笔圈着一道题。
“好学生,听说你物理很好。”喻落吟单手撑着头,瞧着她懒洋洋地说,“教教我吧。”
好学生、教教我,这两个词就足够让人心情激动。
白寻音眼眸微垂,沉默了半晌,然后拿着笔在纸上写下:“你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她教?
她无意中写出来的话却让喻落吟觉得有趣,他看着她,黑眸里凝着一丝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学习成绩很好?”
怕被误会,白寻音连忙咬了下唇,用力地写着:“我是听同学说的。”
“哦。”喻落吟淡淡地问,“哪个同学?”讨人厌。
白寻音说不出来,干脆不回答,转移了话题:“这道题你哪里不会啊?”
不就是要她讲题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喻落吟看着女生皮肤白皙、线条精致的侧脸,懒懒散散地说 :“哪里都不会。”
白寻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继续问,用笔杆抵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把喻落吟圈出来的那道题看了一遍。看到最后,她那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她的数学和物理向来不错,大多数题目阅读一遍后不说立刻提笔就能做,但总归会有个解题思路。而喻落吟找来的这道题,还真的有点难。
白寻音的兴致被挑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喻落吟带来的这本册子的封面,发现空空如也。这本练习册怎么没有名字呢?她有些疑惑,侧头看向喻落吟。
“这练习册不是市面上售卖的,是我妈给我准备的。”喻落吟顿了一下,又说,“她是大学教授,教化学的。”
白寻音有些无语和羞惭,喻落吟的妈妈那么厉害,他干吗要找她给他讲题啊?
不过有这么本习题册,还怪让人羡慕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这么有趣的题。白寻音下意识地看了这本练习册几眼。
“教化学的怎么能教好物理呢?”喻落吟随便找了个借口,戏谑地看向她,“这道题你会吗?”
白寻音沉默了片刻,诚实地在纸上写下:“这题我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抱歉。”
“没事,你可以把它带回家去,慢慢做。”喻落吟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做完了再教我。”
说完,他就看到白寻音一向平静的眼睛亮了下。她的眼睛生得极好,水润明亮,线条柔和,眼尾微微上挑,恍若携着桃花。她总是一副木讷又冷漠的样子,现在眼睛只是亮了一下,就仿佛桃花盛开。看来练习册比钱管用。
白寻音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我真的能带回去吗?”
“嗯。”喻落吟干脆也和她写字交流,像是什么情趣一样,“明天这个时间,来这里给我讲题。”
白寻音一愣,慢慢地点了点头,就像患者拒绝不了良药一样,她也拒绝不了解不开的题。
喻落吟看著她十分珍惜地拿着练习册翻来翻去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敢情他的存在感还没练习册高?
只是喻落吟可不甘当“绿叶”。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问白寻音:“好看吗?”
白寻音乖巧地点了点头。
喻落吟一挑眉:“我就坐在你面前你都不理我,白同学,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白寻音一愣,用力地摇了摇头,马上在纸上写:“没有!”
为了表达自己不讨厌他,白寻音第一次在写字的时候使用了感叹号。
“好了,不逗你了。”喻落吟笑得肩膀微抖,站起身来,“明天见。”
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来去自由,拿着随身的书包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白寻音怔怔地看着喻落吟清瘦如松的背影,如果没有手里的练习册和萦绕在周身的清冽檀木香——喻落吟身上的那股味道,她几乎以为这次见面是个梦。
图书馆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独自和阳光做伴。
这个暑假,白寻音真的有种做梦的感觉。
从那次莫名其妙在图书馆达成了“教学报答”之后,几乎每周喻落吟都会约她个两三次,地点依旧是在图书馆。他缠着白寻音让她给自己讲题,一道又一道。
而白寻音心里始终惦记着那本练习册上的题没有看完,便也没有拒绝喻落吟,教了他一天又一天。
教教喻落吟也没什么,她不能说话,充其量就是多写几个字。只是每次在图书馆“上课”的时候,喻落吟认真地听着她讲课,单手撑着头笑着看她,有时候微微靠近……这些都会让白寻音有种心绪紊乱的感觉,不是讨厌,就是单纯地觉得不自在。
她上初中的时候可以正常说话,也并不排斥男生的靠近。但自从失声之后,来了三中,经历了一些事情,白寻音就对男生的靠近十分敏感了,更别说眼前的人还是喻落吟。
“白同学。”喻落吟一直这般规矩地叫她,声音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啊?”要不然,怎么白寻音和他一起坐着的时候,脊背总是绷得直直的呢?
白寻音一愣,抿唇在纸上写下:“没有。”
“没有吗?”他轻笑道,“那你怎么总是不看我?我的脸很可怕?”
为什么要看你?
小姑娘攥紧了笔杆,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却受不得这激将法。她硬着头皮转头看向喻落吟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故作淡定。
白寻音那木讷的表情让喻落吟忍不住发笑。都几天了,还这么防着他?看来光“补课”是不行了。
“天天上课也怪没意思的。”少年性格跳脱,胜负欲一上来,就干脆站了起来,对着白寻音轻扬下巴,“走。”
白寻音一怔,连忙打字问:“去哪儿?”
喻落吟狭长的凤眸微眯,笑得颇为神秘:“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白寻音对于陌生的地方一向持回避态度,她有些犹豫地坐在原地没动弹。
“走吧。”喻落吟又道,声音好似带上了几分属于男生的撒娇,“你都给我讲了这么多天课了,就当我报答你这个好老师,嗯?”
下期预告:
那天不欢而散后,两个人几乎没有再见面。
白寻音站到了镜子前,有些麻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单薄纤瘦,眉目生冷,是个看起来就很没意思的阴郁少女。
有盛初苒那样明媚又热烈的“小太阳”环绕着,喻落吟为什么要来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