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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近代思想渊源:李大钊的“世界大同观”

2021-03-06王钰涵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李大钊联邦

朱 喆, 王钰涵

(武汉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0)

2013年3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时,提出了一个全新论断,即“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2017年2月10日,联合国因“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思想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评价和各国人民的热情响应,决定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写入联合国决议。2020年,一场蔓延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揭开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庚子年序幕,面对复杂严峻的全球疫情,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国集团领导应对疫情特别峰会上表示:“中方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愿向其他国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为世界经济稳定作出贡献。”[1]

中国学术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从核心内涵、价值意义及实践路径展开讨论。的确,近年来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内涵和路径研究已经取得丰硕成果,但不得不注意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还具有浓重的历史色彩,若忽视对其理论渊源的探究,很容易出现由于缺乏历史理论支撑而导致形成形而上学的理念误解。因此,不仅要重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现实意义进行阐发,而且要注重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历史渊源加以梳理。

若从近代思想史的角度探寻“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理论渊源,必不可忽视李大钊“世界大同观”所达到的基础建构作用。近代中国处于从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急剧转型的过程中,船坚炮利的西方国家以武力敲开了中国的大门,西方文化也跟随战争的脚步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中国,中国传统文化遭到空前冲击。在西学盛行的文化变迁中,李大钊以独到的见解调和东西文化差异,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注入西方先进文明的因子,为儒家“大同社会”的空想注入科学的社会主义理念,使之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理论基石。因此,李大钊的“世界大同观”即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近代思想渊源之一。深入探究“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核心要义,就必须在近代思想史的基础上寻找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理论背景、把握其概念内涵和实现路径。

一、 李大钊“世界大同观”产生的背景

(一) 国际政治背景:俄国十月革命与日本“大亚细亚主义”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以及日本“大亚西亚主义”的甚嚣尘上,这些都是李大钊“世界大同观”萌生的重要国际背景。

由欧洲列强挑起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空前浩劫,中国地处东亚,同样受到战火波及,被迫与世界发生更加紧密的联系,国人的世界意识逐渐觉醒,世界主义由此在近代中国产生和传播。1917年,由马克思主义指导的俄国十月革命成功推翻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建立了无产阶级领导的苏维埃政权,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极大增进了马克思主义和世界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也接受了共产主义终将在世界范围内实现的远大理想,比如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就坚定信奉“人类一体、世界一家”将成为国际社会的终极形态。如果没有俄国十月革命的引导,中国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无法顺利摆脱当时社会上纷杂思潮的影响,也无法摒弃狭隘的民族主义,并从而走上与世界相连的救国图存之路。但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并不能立即改变“一战”后的国际局势。面对战后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强国元气大伤的情形,作为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日本趁机崛起。日本众议院议员小寺谦吉在此良机下大力鼓吹以中日结合、振亚兴亚为旗号的“大亚细亚主义”。“大亚细亚主义”表面宣称联合黄色人种中的独立民族形成亚细亚势力,对抗欧罗巴势力,实则企图对中国进行政治、军事、经济和社会改造,将中国完全改造成日本的附属国。饱含侵略色彩的“大亚细亚主义”立即引起近代中国学者的警觉,李大钊迅速撰文揭露“大亚细亚主义”在亚洲联合的虚假外衣下真实的侵略扩张计划。无奈当时的中国积贫积弱,中国学者的言论于世界而言更是犹如一颗碎石落入汪洋,激不起一星半点浪花。

(二) 国内现实背景:国基未固,六“难”围困

民国初立,国基不稳是李大钊阐发“世界大同观”的国内政治背景。

20世纪初,封建专制的清政府退出历史舞台,标榜民主共和的中华民国成立,但未能阻止帝国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和国内军阀割据的乱象,国家“如敝舟深泛溟洋,上有风雨之摧淋,下有狂涛之激荡”[2]1,大批有志之士以热血报国家,集群力建百制,肩负国运大任,心怀戒惧不敢松懈丝毫,但迟迟数月过去,民国依然如扶摇飘零,民主共和的彼岸依然遥不可达。面对此种困境,此时还是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学生的李大钊书写《隐忧篇》初发政见,尖锐地指出国家与社会当时存在的六大困难,即:外国列强入侵,国家无力抵抗以至国无完壁,领土不保,此为“边患一也”;国内军阀割据,力量分散,军费罔措,此为“兵忧二也”;国家财力亏空,政府不惜向英、美、德、法银行团借贷外债,此为“财困三也”;洪水、干旱两类自然灾害,导致江南、河北地区农作物歉收,物资匮乏,此为“食艰四也”;工商业发展受制于社会不稳定因素,农业生产受制于天灾,百业呈凋零状,此为“业敝五也”;政治制度落后,政治思想止步不前,进步人才匮乏,此为“才难六也。”如此六“难”围困的国家使李大钊光复中华的使命感日益强烈,更催生了他迫切追求“世界大同”的社会理想。

(三) 社会思潮背景:东西文明,各驰一端,适相反对

西洋文明与东洋文明的冲突碰撞是近代社会思潮的显著特点。

近代中国,西方个人主义思潮一度盛行。自鸦片战争开始,中国被迫从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急剧转型,船坚炮利的西方国家以武力敲开中国的大门,西方文化也跟随战争的脚步以风驰云卷之势席卷中国。西方文明属动,东方文明属静,动静各驰一端,适相反对,两种文明衍生出的人际关系的区别最为显著。东方兴农业为以生计,固定的居所和土地不仅利于农业发展,而且有利于血脉绵延、家族兴旺;西方重商业以谋生,流通的商业活动产生迁徙不定的生存方式,导致西方族系人口稀少,个人主义盛行。因此,在近代中国西学东渐的过程中,西方个人主义被大批知识分子拥护宣扬,一度掩盖了东方家族主义观念。

新文化运动后期,“社会改造”的整体观念兴起。由于国家日渐衰落,知识分子主张的现代文化启蒙运动转变为救亡图存的民族革命运动,带有个人主义特色的“个人改造”也转变为以群体本位为中心的“社会改造”。知识分子抛弃个人主义,开始张扬整体意识的群体观、民族观和国家观。重视社会集体发展、摆脱个人主义桎梏的社会氛围为李大钊彻底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认识并确立“世界大同”的群体主义思想奠定了良好基础。

(四) 传统文化背景:“大同社会”思想的传承

“大同社会”思想最早源于儒家传统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篇出自《礼记·礼运》的“大同”理想是儒家“大同”观的完整出处。儒家的“大同”理想构筑了一个没有私有制、没有阶级、没有特权、人人为公劳动、人人独立平等、社会秩序安定、氛围友好和睦的富裕社会,对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对外讲信修睦,没有国际战争和阴谋。儒家“大同”理想是中国思想史上最完整、最早的乌托邦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意义重大。在清政府废八股、兴西学之前,李大钊也曾为参加科举而寒窗苦读多年,个人思想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因此,在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上,李大钊不同于其他马克思主义者那般激烈地反对批判,而是始终报以辩证调和的理念和态度,比如在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同时,极力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后期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更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继承发展儒家“大同社会”的政治设计,从而阐发“世界大同观”。

同时,在战火纷飞的近代中国,人民渴望和平美好生活的迫切愿望促使“大同社会”思潮再度勃兴。组织太平天国运动的洪秀全、书写《大同书》的康有为、倡导“天下为公”的孙中山,都是近代中国“大同”理想的践行者,尽管他们的“大同”理想和某些政治主张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而言具有不切实际的空想性质,但不可否认,他们的思想和实践活动对李大钊的“世界大同观”产生了现实启示作用,有助于李大钊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建立较为科学的、更为崇高的“世界大同”理想。

二、 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内涵概念

“现在人群进化的轨道,都是沿着一条线走——这条线就是达到世界大同的通衢,就是人们共同精神连贯的脉络。”[5]149面对动荡的国际局势和国内现实,深受中华传统文化和西方现代思想双重影响的李大钊提出了“世界大同”的社会理想,他将中国现代革命目标与中华传统文化精髓联系到一起,在继承“大同”社会理想的前提下,改变儒家传统文化对于“大同社会”的时代要求和阶级内容,使“大同”社会的传统政治预见与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相结合,形成了包含个性解放、联治主义和共性互助的全新社会理想,实现了“世界大同观”从空想到科学的质的飞跃。

(一) 个性解放

个性解放是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基本要求。“现在的时代是解放的时代,现代的文明是解放的文明。”[2]365不论是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专制的近代革命,还是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的急剧转型,解放都是中国的首要任务。李大钊将“世界大同”的社会理想首先存于由解放的时代和解放的文明塑造产生的解放的个人和自由的个性之上,以个性的解放推动国家革命和社会发展的进程。自鸦片战争燃起西方列强入侵中国的硝烟后,封建专制制度逐渐暴露出无法自我挽救的本质弊端,民众被专制政治压抑的自由意志和解放精神在西方现代文明中寻到出路。深谙西方民主与自由的李大钊开始不遗余力地批判专制统治,认为“专制之世,国之建也,基于强力”[2]239,强调“专制不能容于自由”[3]423,揭露专制制度的奴役本质,坚持民主自由和个性解放的必要性,大力宣扬西方进步思想以打破国民心中封建专制统治的权威性和传统价值观的束缚,借助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作动力,推动社会主义思想和个性解放运动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和1918年德、奥革命为社会主义运动和无数马克思主义者带来希望的曙光。李大钊在准确把握革命运动的性质和意义后立即撰写《庶民的胜利》和《Bolshevism的胜利》,大力欢颂世界新潮流的到来。他亲切地将1919年称之为世界的新纪元,更在新纪元到来之际理想地提出了“世界大同”的口号。显而易见,他此时倡议的“世界大同”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是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政治构想。他认为人民群众只有在社会主义思想的引领下才能获得个性的解放,成功进入解放的时代,享受解放的文明。“人民对于国家要求解放,地方对于中央要求解放,殖民地对于本国要求解放,弱小民族对于强大民族要求解放,农夫对于地主要求解放,工人对于资本家要求解放,女子对于男子要求解放,子弟对于亲长要求解放。现代政治或社会里边所起的运动,都是解放的运动!”[2]395在他看来,只有种种束缚与被束缚的关系全部被解除后,个人个性的解放才得以实现,解放的时代才真正到来,现代文明之光才能普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真实地创造出“世界大同”的理想社会。

(二) 联治主义

联治主义是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重要原则。“有了解放的运动,旧组织遂不能不破坏,新组织遂不能不创造。”[2]395解放的运动带来解放的时代,在解除束缚与压迫的新时代到来之前,违背时代发展要求的旧组织、旧制度必然崩坏,顺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新组织、新制度必然建立。李大钊将旧组织的崩坏视为解放运动的前提,将新组织的创造视为解放运动的目的。他强调解放运动破除旧组织、创造新组织并非是一种分裂活动,而是以解放运动为手段推动旧组织向新组织的转变,使旧质向新质飞跃,从而获得一个脱胎换骨的组织,一个脱离旧绊索的组织,一个被重新改造以求容纳普通广大群众的、联治的组织。在新组织中,解放的精神为实践向导,民主自由与联治主义同时存在、缺一不可。没有联治的组织,企图实行民主政治是无法成功的;没有民主自由的组织,联治恰如空谈。

但在谈及联治主义时,李大钊说:“数年以来,我们国人所最怕的有两个东西:一是民主主义,一是联治主义。国体由君主变为民主了,大家对于民主主义才稍稍安心。这联治主义直到如今,提起来还是有些害怕”[3]396,并且他将国人暂时无法接受联治主义的根源归结于“人情多为习惯所拘,惰性所中”[3]395,认为国人只见旧的破坏,忽视新的创造;看见国家有人民、地方的解放运动,就说是国权分裂了;见了经济界有农夫、工人的解放运动,就说是经济组织分裂了;见了社会里、家庭里有女子或子弟的解放运动,就说是社会分裂了、家庭分裂了;见了国旗由一色变五色、正阳门的通路由一个变数个、夫人的发髻由奇数变偶数、中国的两个国会、俄国国内政变、德国和奥匈帝国的小民族自主独立,便把他们统称为分裂的现象。李大钊批判国人误把解放运动、联治主义、联邦政治都归于分裂现象,唯恐说出此等字样就被他人误认为分裂分子的心理认知。他解释国人心中的分裂现象不过是表面的分裂,实质上是通过对旧事物、旧组织的改造,形成适应时代发展的、有新秩序的新事物、新组织。为了适应个人的、社会的、国家的、民族的、世界的种种新要求,新事物的内容必然要比旧事物的多样,新组织的范围也必然要比旧组织的宽阔。如国旗一色裂为五色,五色经过秩序排列形成符合现实国情的新样式;正阳门的通路变少为多、妇女的新发髻变奇为偶不过是形成了适应新生活的新形式;中国政局的暂时分裂也反过来促使今后中国的汉、满、蒙、回、藏五大族不能再把其他任意一族作为隶属。故而,李大钊说:“方今世界大通,生活关系一天复(杂)似一天,那个性自由与大同团结,都是新生活、新秩序上所不可少的。联治主义于这两点都很相宜。”[2]397联治主义非但不是分裂的种子,而是适应复杂、庞大、殊异生活关系的新组织的秩序萌芽。不断发展的世界文明、多重交织的生活关系无时无刻不在要求新秩序、新生活、新组织的出现,唯有联治主义能够同时满足个性自由和大同团结的实现,创造“世界大同”的理想社会。

(三) 共性互助

共性互助是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最高境界。时代的解放催生民主联治的新组织,新组织包含并支持每一个人个性的自由发展,但任何组织若只一味容纳解放、民主、自由的呼声,轻视秩序、团结、联合的意义,则组织必然不能长久发展。李大钊在阐述联治主义的理想社会形态时,特别强调未来的新组织“一方面是个性解放,一方面是大同团结。”[2]396“个性解放”即个人、地方、国家和民族的个性自由,“大同团结”即个人、地方、国家和民族的共性互助。对于新组织的长久发展而言,个性自由与共性互助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个性自由是共性互助的基础前提,共性互助则存在于自由人的联合体中,反过来保护每一个人的个性自由。李大钊将个性自由与共性互助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中,认为联治主义既能保持每个人的个性自由不受他方侵犯,也能促使联合体完成共性,结成一种平等的组织以达互助的目的。“人类应该相爱互助,可能依互助而生存,而进化;不可依战争而生存,不能依战争而进化。”[2]481个人的个性自由得以实现,人类的共性互助就成为了最高目标。获得个性解放的人要在相爱互助中建立联治的新组织,在新组织中得到个人的全面发展,这才符合人类生存和进化的发展要求。作为社会主义者,李大钊还提出社会主义者一致认定的基础“就是协合、友谊、互助、博爱的精神。就是把家族的精神推及于四海,推及于人类全体的生活的精神。”[2]480

值得注意的是,李大钊的共性互助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并不冲突。他虽然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信仰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学说,但并不迷信阶级斗争。在中华传统“和”文化和他的“调和”理念影响下,他坚信马克思“并不是承认人类的全历史,通过去、未来都是阶级竞争的历史。他的阶级竞争说,不过是把他的经济史观应用于人类历史的前史一段,不是通用于人类历史的全体。”[2]482他说在理想社会到来之时、在新纪元开启之日,真历史的第一页一定是崭新的、光明的、互助的世界。

在共性互助和阶级斗争的关系上,李大钊认为共性互助的实现离不开阶级斗争的存在和消亡。他坚信在阶级斗争的社会中,“互助的精神并未灭绝,但因有与互助相反的社会组织,他在世间遂不断的被毁”[2]482;同理,即使“人类的真历史开始以后,那自私自利的恶萌,也不敢说就全然灭尽。”[2]482只有在阶级社会中守护互助理念,在理想社会中燃烧丑恶私欲,把共性互助和阶级斗争结合起来,把阶级斗争当作改造社会组织的手段,把共性互助当作改造人类精神的信条,促使“物心两面的改造,灵肉一致的改造”[2]482,理想的“世界大同”社会才能得以实现并长久发展。

三、 李大钊“世界大同观”的实现路径

在成功把“世界大同观”与马克思主义之间搭建起连接的桥梁后,李大钊开始在唯物史观和进化论的基础之上探讨“世界大同”的纵横两大实现路径——“我们的解放运动就是打破纵的组织的运动,我们的改造运动就是建立横的组织的运动”[4]214。他认为“纵的组织的基础在力,横的组织的基础在爱”[4]214,如此明确的物心两面的改造方向便是他“世界大同观”的具体实现路径,即世界联邦的形成和道德的改造。

(一) 世界联邦

世界联邦的构想源起于李大钊对日本“大亚细亚主义”的批判。“一战”后日本“大亚细亚主义”的言论甚嚣尘上,便立即引起了李大钊的高度警惕。1919年元旦,他撰写《大亚细亚主义与新亚细亚主义》一文,指出大亚细亚主义是“并吞中国主义的隐语”[2]379、是“大日本主义的变名”[2]379,揭露“大亚细亚主义”的侵略本质,提倡“凡是亚细亚的民族,被人吞并的都该解放,实行民族自决主义,然后结成一个大联合,与欧、美的联合鼎足而三,共同完成世界的联邦,益进人类的幸福。”[2]381两个月后,李大钊又在《联治主义与世界组织》一文中对联邦的概念进行了详细的界定,即“联邦是各独立国为谋公共的防卫、公共的利益所结的联合,各国仍保留他的主权。这联合的机关全仰承各国共同商决的政策去做。”[2]399他以古代的希腊联邦、瑞士的Cantons、德国的各邦、美国的各州解释联邦国的主权范围;以采行1789年宪法以后的美国、采行1848年宪法以后的瑞士为例,解释联邦的蜕化形成。

李大钊坚信世界联邦必然存在。他认为,近代联邦国家的形成和发展正以微观形式彰显出世界发展的趋势,尤其是“这回左右世界大战局”的美国作为近代国际社会中最纯正的一个民主联邦国,无疑是在警醒世人:“现在的世界已是联邦的世界,将来的联邦必是世界的联邦。”[2]398李大钊认为,上古时代人与人的斗争就如同如今社会国与国的斗争一样。由于交通日渐便捷,上古人类意识到争斗不利彼此生存,于是生出人群的组织。这与如今各国的发展斗争是一个道理。国与国之间复杂关系引起无数战争,但残酷的战争终会使人顿悟:不论战胜国抑或战败国,战争于他们而言都是劳民伤财、不利发展的下策选择。于是国际上出现了海牙和平会议、海牙仲裁裁判、新世界共和国代表五年会议等种种国际的组织与活动。尤其是美国总统威尔逊提议的国际大同盟,李大钊断言它是“更进一步的组织。这种组织,就是世界联邦的初步”[2]399,“将来世界的联邦,也必是这回国际大同盟蜕化而成的。”[2]399

在《联治主义与世界组织》一文中,李大钊对于世界联邦的宏观演进程序也作了一番构想。他将世界联邦的建立划分为四步:一是从国家层面,“各土地广大民族重杂的国家,自己先改成联邦”;二是从地理位置层面,“美洲各国组成全美联邦,欧洲各国组成全欧联邦,亚洲各国组成全亚联邦”;三是从世界层面,“合美、欧、亚三洲组成世界的联邦”;四是从全人类层面,“合世界人类组织一个人类的联合,把种界国界完全打破”,最终形成人类全体馨香祷祝的大同世界。

(二) 道德改造

道德改造是李大钊主张“灵肉一致、物心两面”改造观的重要体现。在李大钊看来,“道德是有动物的基础之社会的本能”[4]145,是“适应社会生活的要求之社会的本能”[4]145。人类的道德,从人类还没有进化到现代文明的人类时代就已经存在。人类为适应环境、维持生存,就发动了群合的互助力去征服自然。这是道德的最早体现,也是人类的社会本能的凸显。这种社会本能自发存于人心,并带着自然的权威性,不受外界刺激,不被利害关系支配,便是这样的社会本能、这样的道德促使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有世界联邦的组织,就必须有世界大同的道德。李大钊认为,“道德既是社会的本能,那就适应生活的变动,随着社会的需要,因时因地而有变动。”[4]145因生产力的发展,物质生活必然改变,社会阶段必然变动,人类的社会本能自然随之变化,即人类道德必然随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时因地进行改造。随着旧社会的灭亡、理想社会的形成,适应从前的生活和社会而产生的旧道德就失去价值,终被改造,新生活和理想社会必然要求创造出一种“适应人类一体的生活,世界一家的社会之道德”[4]146,一种“人的道德、美化的道德、实用的道德、大同的道德、互助的道德、创造的道德!”[4]146

适应理想社会的新道德具体是什么样的道德?李大钊在《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一文中作出了回答。首先,要具有“为社会全体而舍弃自己的牺牲心”[4]131。在理想社会中,人类若仍是各顾各自的生活,不能彻底摒弃个人主义,不能把社会全体放在自己以上,那么理想的社会也不如理想中那样,理想的社会必然会和从前的社会一样,在无情的自然环境和强敌的压迫下走向灭亡。故而,为社会全体牺牲自我的精神被李大钊放在了人类道德的第一位。其次,要具有“拥护共同利益的勇气”[4]132。李大钊认为,对共同利益的拥护、对社会的忠诚、对全体意志的服从即“至高无上灵妙不可思议的人类道德”[4]132,是“世界大同”的社会中每一个人都要拥有的社会本能。第三,要具有“协力互助的精神”[4]132。李大钊认为,“协力互助”的精神早在人类还处于群居动物的时代就已经具有的社会本能,但即使进入“世界大同”的理想社会,人类仍然、也必须拥有“协力互助的精神”。这协力互助的精神是能够使人类进步的精神,并且伴随人类的进步,它的内容也愈发丰富发达。

四、 结 语

“世界大同观”是李大钊兼济天下的人类情怀之所系。在20世纪20年代,李大钊深受马克思主义、世界主义和传统文化的影响,基于唯物史观、进化论和社会主义的哲学观念开始构建“世界大同观”,并促其迅速发展直至成熟,使“世界大同观”具有更深层次的理论建构,即包含基础理论内涵和具体实现路径两大方面的阐释。随着理论认识和实践发展的不断深入,李大钊最终将“世界大同”这一中华传统文化的哲学命题赋予“共产主义”色彩。在“世界大同观”的构建过程中,李大钊对个性解放、共性互助、阶级竞争、全面发展等马克思主义学说进行了中国式解说,无形加快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

2020年,一场蔓延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让世界各国、各民族甚至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变得更加紧密,“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在这一危机时刻终于凸显出它的前瞻性和科学性。对世界而言,深入挖掘“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重要任务。想要构建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理论体系,就必须重视“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理论渊源,尤其应注意探寻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以后,李大钊所创发的“世界大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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