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现代化的内涵及当代使命
2021-03-06赵世举
赵世举
什么是语文现代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在民间,不少人把语文现代化看作一个内涵固定的历史性概念,简单地认为中国语文现代化就是汉字改革、推行白话文和推广普通话,有的甚至狭隘地认为就是要推行拼音文字。这大概是因中国语文现代化的早期历程导致的误解。正是由于这种片面的认识或误解,如今在汉字改革暂告一个段落、白话文已经主导语言生活、普通话推广已经取得显著成效、不再提推行拼音文字的情况下,很多人误以为语文现代化的任务基本完成,甚至因为中国语文现代化曾经努力尝试拉丁化遭受诟病,而不再关注语文现代化问题。这或许是一个时期以来语文现代化不受重视的主要原因。
当今,我们面对的客观现实是,具有“现代性”的中国语文现代化历经百年,尤其是近70年的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和国家的建设与繁荣做出了卓越贡献。然而,新中国成立之初,基于当时语言文字实际和社会建设的需求而确定的语文现代化的阶段性三大任务,即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已经达成主要目标,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新要求,迫切需要语文现代化工作与时俱进,转型发展,更好地服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和大众生活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因此,有必要重新审视语文现代化基本问题,明确新历史时期我国语文现代化的目标与任务,大力推进语文现代化进程。
一、社会发展迫切需要厘清对语文现代化的认识
可以说,当代社会的最显著特征就是“变”。过去用“日新月异”“一日千里”来描述社会变化,明显是一种夸张手法,而今基本上就是写实了。今天,我国社会发展迈入了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社会发展方式和发展目标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从而赋予语言文字事业新任务;科技发展突飞猛进,尤其是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5G技术、区块链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综合应用,人类社会正迈入高度信息化和智能化的“人机共生时代”,给语言文字事业提出了很多新课题;新冠病毒的全球大流行加剧世界大动荡,世界格局和国际关系正在被重塑,也势必带来世界语言格局和语言关系的新变化;社会语言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显而易见,我国语言文字事业正面临更加纷繁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和更加多样而艰巨的任务,而过去基于当时历史条件所确立的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理念和做法,某些方面已难适应新时代对语言文字事业的新要求,亟待语言文字事业跟进社会现代化发展的步伐,将自身的现代化推进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以担当新使命,更好地服务国家发展和人类进步。因此,就需要深化对语文现代化的认识,澄清误解,开启语文现代化的新征程。
“语文现代化”这一概念脱胎于“现代化”之说,滥觞于西方近代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之中(主要表现为一定的现代观念,最初并无“语文现代化”之名),伴随着工业文明的产生而兴起,因而其内涵被赋予“现代性”。这也许是导致人们对其有所误解的原因之一。然而,正如“现代化”不同于“现代性”一样,语文现代化也不是一种静态模式,而是一个根据社会发展需求,不断地相应调整和改进语言文字及其使用的动态过程。
周有光先生曾指出:
“现代化”是社会的前进运动,前进的目标是追上和超过当前最先进的典型。现代化是整体的和全面的社会发展,既包括政治和经济,又包括教育和文化。“语文现代化”是教育和文化现代化的“基础工程”。[1]
这段话深刻揭示了语文现代化的性质、作用及其与社会现代化的关系。他又指出:
从历史来看,语文现代化是随着工业化而开始的。工业化要求全体人民受义务教育,而义务教育要求普及国语和改进文字。到了信息化时代,语文现代化又有了新的要求。[1]
苏培成先生界定说:“语文现代化就是现代化时期,伴随着现代化进程而进行的语文改革。”[2]这显然表明,语文现代化是一个不断推进的动态过程,而不是某个时期的特定行为和特定任务。这些高瞻远瞩的论述,对于我们深化对语文现代化的认识,明确当代语文现代化的目标和任务,具有重要的启迪。
回顾世界语文现代化的历史可以看出,语文现代化的根本任务,就是根据社会对语言文字的需求,不断改善和提升语言文字适应社会需求的能力及人高效使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以促进社会发展。在过去的历史时期,语文现代化在民族国家建构和国家治理、工业化发展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我国虽然工业化起步较晚,但也根据语言文字的实际和社会建设的需求,充分发挥了语文现代化在工业现代化进程中的积极作用,为中国整体的现代化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的经济社会腾飞做出了巨大贡献[3]。
周有光先生预言的“到了信息化时代,语文现代化又有了新的要求”,已经成为社会现实,而且信息化又在迈入智能化,人类社会正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新的社会语言需求随之不断涌现,迫切需要语文现代化在新的时代有新的作为,发挥新的作用。这就表明,语文现代化阶段性的历史任务的完成并不意味着其历史的终结,而是预示着其新的历史进程的开始。
二、语文现代化的宗旨是不断满足时代对语言文字的需求
语文现代化的兴起其实主要不是出于语言文字本身的需要,而是受时代需求的驱动。无论中外哪个历史时期,都是为了满足社会对语言文字的需求,才有相应的语文现代化的行动。
在欧洲,自16世纪开始,民族国家逐步兴起。在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统治者为了实现国家统一和方便施政,便提出了统一语言文字的要求,于是确定一种语言或方言作为全国的通用语和国民的身份标记,并通过立法等方式加以推广。1536年英国颁布的《联盟法案》要求统一使用英语的规定和1539年法国颁布的《维莱—科特雷法令》对法语官方语言地位的确定,都是这个背景下的产物。为了保障有关工作的开展,1635年法国还专门成立法兰西学院,负责管理法语和编纂法语词典等事务。由此便开启了欧洲早期的语文现代化行动,其明显的标志就是赋予语言以浓烈的政治功能和同质化要求。
18世纪中叶兴起于英国的工业化又为语言文字提出了新的要求。规模化的工业生产,需要劳动者具备一定的读写能力,以尽快学习和掌握生产技术,满足工作要求,这就使得提高劳动者的文化素质成为现实急需。正是为了方便劳动者简便快速地学习和掌握文化知识,国家主体开始有计划地开展语言文字整理、规范、统一和语言文字知识的梳理与普及等工作,从而推动了欧洲语文现代化的全面展开,语言学学科也随之大发展。
我国具有现代性的语文现代化,则兴起于晚清时期仁人志士救国图强、振兴中华的呼唤。吕叔湘先生曾分析说:
十九世纪中期,帝国主义来扣中国的大门,中国的知识分子做出了积极的反应。经过几十年,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认识到,欧美日本等国家的胜过中国,不仅仅在于坚船利炮,还在于文化教育的普及。他们也认识到,在文言加方言的局面之下是很难普及文化教育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兴起了语文改革运动。这个语文改革运动三个组成部分:针对言文不一致,有白话文运动;针对方言分歧有国语运动;针对汉字难学难用,有拼音字运动。[4](P131)
显然,那时的语文改革就是为了满足普及文化教育、开启民智、救亡图强的需要而做出的积极努力。以切音字运动为例,它并不是仅仅为了文字改革而进行文字改革,而是为了惠民强国这一伟大目标。先贤们把自己所做的看起来非常具体的语言文字工作跟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地结合起来,目标明确,抱负远大。这种精神和理念是我们今天应该发扬光大的。从以下片段我们即能深切地感受到先贤们的可贵精神。
卢戆章在其《中国第一快切音新字原序》中说:
窃谓国之富强,基于格致;格致之兴,基于男妇老幼皆好学识理。其所以能好学识理者,基于切音为字,在字母与切法习完,凡字无师能自读;基于字话一律,则读于口遂达于心;又基于字画简易,则易于习认,亦即易于捉笔,省费十余载之光阴,将此光阴专攻于算学、格致、化学,以及种种之实学,何患国不富强也哉![5](P3)
卢戆章好友台湾富商林季商为卢氏的《中国字母北京切音合订》题赠对联:“卅年用尽心机,特为同胞开慧眼;一旦创成字母,愿教我国进文明。”[6](P1)
陈虬认为:“现今吾们大清国的病呢,是坐在‘贫弱’两个字哪,只有富强是个对症的方儿。因此,造出新字,当那富强药方的本草。”[7](P7)劳乃宣也说:“是故今日要救中国,非教育普及不可;欲教育普及,非有易识之字不可;欲为易识之字,非用拼音之法不可。”[8](P29-30)黎锦熙说:“切音运动的动机,就在他们目击甲午(一八九四)那一次大战败,激发了爱国的天良,大家推究原因,觉得日本的民智早开,就在人人能读书识字,便归功于他们的五十一个假名;一方面又有几位到过西洋的,不仅佩服他们文字教育之容易而普及,更震惊于他们‘速记术’之神速,于是乎群起而创造切音新字。”[9](P10)
就包括马建中撰写《马氏文通》(可以看作是语言文字学的现代化),也是有感于泰西学子学习语言文字之简易,学习科学文化之方便,试图模仿其葛郎玛,以探求“华文义例”,供我国蒙童“入塾能循是而学文焉”,而后“以学道而明理焉”。“微特中国之书籍其理道可知,将由是而求西文所载之道,所明之理,亦不难精求而会通焉”[10](P13)。
从上述片段可以看到,先贤们惠民强国的拳拳之心跃然纸上,令人感佩。
新中国成立不久就启动的声势浩大的语文现代化工作,也是出于国家建设发展的需要。那时为了克服汉字繁难给教育普及和文化发展带来的障碍,中央批准专门成立文字改革协会和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开展汉字改革,同时为少数民族创制和改革文字。时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的郭沫若,于1952年2月在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成立会上讲话,对文字改革的目的做了明确阐释。他指出:
人民现在在经济上、政治上翻身,迫切需要学习文化,因之文字工具问题急需解决。再就国家建设来说,文字也是迫切需要改革的。新民主主义国家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工人阶级必须具有高度的文化水平才能负担起领导国家走向经济建设高潮的重责。而要提高工农大众的文化水平,文字障碍必须清除。[11]
针对随即开展的语言规范工作,罗常培先生和吕叔湘先生在1955年10月召开的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上指出,开展现代汉语规范的目的,是为了建设“一个统一的、普及的、无论在它的书面形式或是口头形式上都具有明确的规范的汉民族共同语。只有这样的一种民族共同语才能够胜利地担当团结人民,发展文化,提高人民文化生活水平的重要任务”[12](P4)。时任总理周恩来1958年1月在政协全国委员会举行的报告会上做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进一步指出:“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就是: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目的是为了“适应全国六亿人民摆脱文化落后状态的需要,以适应多、快、好、省地发展社会主义事业的需要”[13]。
综观中外语文现代化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回应时代对语言文字的要求是语文现代化的核心宗旨和基本目标。
三、语文现代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动态过程
因为语文现代化的宗旨是不断满足时代对语言文字的需求,而不同时代都会有不同的需求,这就决定了语文现代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动态过程,而不是某一个历史阶段的特定工作和任务。因此,任务各异的各个时代的语文现代化前后相继,就形成了绵延不断的语文现代化的连续统。回顾中国语文现代化的历史,就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不断演进的历史轨迹。
清末民初,中华民族陷入深重的危机之中,救亡图存成为燃眉之急。一大批有识之士认识到,要改变积弱积贫、落后挨打的局面,就必须发展文化教育,开启民智。于是改变不适应文化教育发展的陈旧的语言文字状况,就成为历史的必然。因而,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大变革,语文现代化运动应运而兴。这一历史时期,语文改革从主张到实践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改革文字的拼音字(起初叫“切音字”)运动,二是改革书面语的白话文运动,三是针对方言分歧的国语统一运动。这些改革工作,为后一时期的语文现代化奠定了基础。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为了尽快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迫切需要发展教育、文化,提升国民素质,为此国家提出的语文现代化的主要任务是:文字改革、推广普通话、汉语规范化[14]。在前期工作的基础上,1956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文字改革工作问题的指示》,1958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政协全国委员会上做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进一步明确我国文字改革的三项任务是:汉字简化、推广普通话、制订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这三项任务,事实上成为1986年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召开之前数十年间我国语文现代化的主要任务。经过30年的改革发展,那个时期的中国语文现代化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和显著的成效,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改革开放之后,我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进入了新时期。随之,语文现代化也需要与时俱进,进行必要的任务调整。1986年1月,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召开,时任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主任刘导生作了题为《新时期的语言文字工作》的报告,明确提出了语言文字工作的五项任务:其一,做好现代汉语规范化工作,大力推广和积极普及普通话;其二,研究和整理现行汉字,制订各项有关标准;其三,进一步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其四,研究汉语汉字信息处理问题;其五,加强语言文字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做好社会调查和社会咨询、服务工作。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把规范化和推广普通话放到了首位,并提出了标准化的任务;文字改革,主要聚焦于现行汉字的研究整理及标准化。更值得注意的是,首次把汉语汉字的信息处理列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任务。这正是为了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调适语文现代化的发展方向和工作重点。对此,刘导生在报告中指出:
实现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经济的政策,社会交往更加广泛,迫切需要加强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用规范的语言文字消除方言隔阂,纠正社会用字的混乱现象。
……
世界正处于信息化迅速发展的时代,利用电子计算机进行信息处理,实现图书情报工作自动化,印刷排版现代化,生产管理现代化,以及办公室事务自动化,已经成为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课题。因此,加强语言文字研究,促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提到了比以往任何时期都重要的地位。[15]
自此,中国语文现代化迈入了一个继往开来的历史时期。
进入21世纪,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日新月异。面对新时代的特点和社会对语言文字的需求,时任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语信司司长李宇明提出:
中国当前的语言文字工作主要有五大任务:一是大力推广普通话,二是实现汉字的规范化和标准化,三是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扩大汉语拼音的适用范围,四是加速语言文字的信息化进程,五是科学处理各领域中语言文字应用的问题[16]。
2012年12月,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发布了《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关于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全面系统的纲领性文件,它明确提出了2012-2020年间中国语言文字事业的七项主要任务:大力推广和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进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建设;加强语言文字社会应用监督检查和服务;提高国民语言文字应用能力;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弘扬传播中华优秀文化;加强语言文字法制建设。显然,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相对于前一个历史时期又增加了不少新的任务,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和法制化成为新的历史阶段语文现代化的核心任务,从而开启了中国语文现代化的新征程。
正是由于我国语文现代化的不懈推进,有力保障了我国语言文字的健康发展和广泛使用,在国家的全面建设和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突出的表现是,为促进文化教育普及和国民素质的提升、促进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促进中国文化发展及其国际传播、促进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等做出了重要贡献。
由上述可知,中国语文现代化自清末起步以来,一直在根据社会发展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的新需求,革故鼎新,不断推进,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没有因为某一个历史阶段的任务完成而终结,并且可以预期的是,它一定会在新的历史阶段继续有所作为、发挥新的重要作用。
四、语文现代化的核心是确立与时俱进的语言观念和提升服务时代需求的语言能力
语文现代化究竟要干什么?涉及的层面和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我们认为,最为核心的,就是要促进语言文字观念的与时俱进,不断改善和提升语言文字适应语言生活需求的能力和人高效使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也就是说,要根据社会发展的实际,不断更新语文观念,从适应社会需要出发,对语言文字本身及其使用进行必要的革新,使其更好地满足社会的需要,让人能更为简便高效地使用语言文字。其中,观念是先导。回顾一下清末至五四运动期间的文白之争就可以看出,首先是观念之争。反对白话文的人因循守旧,不正视社会发展和语言变化的实际,一味崇古,固守文言文是正宗的观念,贬斥白话文“鄙俗妄为”,因而极力反对使用白话文。对此,茅盾先生曾在《文学界的反动运动》一文中尖锐指出:“不论是他们反对白话,主张文言的,或是主张到故纸堆里寻求文学的意义的,他们的根本观念同是复古。”[17](P52)而倡导白话文者在新的思想观念的影响下,则认为“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要之利器,可断言也”[18]。最终在五四革命浪潮的推动下,白话文取代了文言文,汉语书面语实现了根本性的现代变革,改变了书面语与口语严重脱节的落后状况,极大地方便了中国现代语言生活。这是中国语文现代化的一项巨大成就。
综合来看,语文现代化大致包括如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语文观念现代化——在思想观念上跟进社会发展和语言文字的演变,不断深化对语言文字及其功能、价值的认识,适时更新语言文字观念,积极回应时代对语言文字的各种需求。新中国成立以来逐步确立的语言发展观、语言规范观、语言资源观、语言和谐观等观念,都对引导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和语言生活发挥了积极作用。
第二,语文体系现代化——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和语言生活的实际,不断优化和完善语言文字体系,促进语言文字的健康发展,方便社会应用。例如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开展的汉字简化、异读词审订、异形词整理、民族文字创制等工作,都是对语言文字体系进行的必要改进和完善。
第三,语文使用现代化——着眼语言生活实际,不断推进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化和标准化,确保语言文字各项功能的正常发挥,保障语言生活高效、和谐、文明。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开展的推广普通话和推行规范字的工作即属于此。
第四,语文手段现代化——充分利用各种科学技术手段,不断改善语言文字处理、存储、复制、表现、传输和检索等的方式及效率,更好地服务语言文字的社会应用。例如打字机的发明、激光照排技术的应用、计算机自然语言处理等,都是语文现代化的手段。
第五,语文服务现代化——根据社会对语言文字的各种需要,不断提升语言文字服务社会发展和大众生活的能力及水平,包括语言服务资源建设、服务平台建设、服务方式手段和服务体系的建设及运行等。例如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指导建设中国语言资源库、全球中文学习平台等就是推进语言服务现代化的具体举措。
第六,语文理论现代化——不断升华语言文字理论,使其更好地服务于语言文字的发展、学习、使用、传播和相关领域的应用。20世纪以来,我国语言学界结合中国语言生活实际,借鉴国外有关理论,在语言资源论、语言生活论、语言服务论、语言能力论、语言生态论等方面的探索,都有较重要的理论建树,并在指导社会语言生活实践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以上这些方面,都是需要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和语言文字发展的实际,不断推进的。
五、语文现代化的当代使命是推进语言文字事业转型发展和“六化”建设
综观国内外正在巨变的形势及其对语言文字事业可能的影响,以及社会语言生活的实际,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国语言文字事业正面临更加纷繁复杂的形势和更加多样而艰巨的任务,需要审时度势,转型升级,创新发展,以担当新时代赋予的新使命。
所谓转型发展,就是为适应新时代的需要,把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重心由过去的打基础转向深化和拓展。以全面提升国家语言能力为目标,以服务国家发展和大众生活为根本宗旨。具体来说,就是推动语言文字事业从“工作”转向“事业”,从筑基转向拓展,从监管转向服务,从事务管理转向能力建设,从管理转向治理,从着眼国内转向统筹内外。其基本策略,可以概括为融入式、服务型的发展理念和行动方略。积极对接国家总体发展战略和教育、文化、科技、经济、安全等相关领域的语言文字需求,深度融入国家战略大局和发展全局,以融入促发展,以服务做贡献[19]。如果说过去70年的语言文字事业是奠基性的1.0 版的话,那么未来一个时期应当全力打造中国语言文字事业的2.0 版,这就需要继续推进语文现代化。
就社会发展的形势和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实际看,当今和未来一个时期,我国语文现代化的最重要使命和任务,或许可以概括为:大力推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智能化、法制化和国际化。
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是语言文字事业的重要基础和语言文字应用的基本保障。语言文字是公共工具和资源,要保障语言文字系统的高效运用和健康发展,就必须对其进行必要的规范,对此已有很多论述,不必赘言。20世纪50年代以来,我国在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的理论研究、标准制订、规范实施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已发布各类规范标准200 多项[20]。但是,与社会发展的实际需求还有一定的距离,主要问题是:社会对于规范化标准化重要性的认识还有所不足,语言规范意识仍较淡薄,不守规范的现象还比较突出,有的甚至质疑和反对规范;已经颁布的有些规范标准的适用性不够,也有的已经过时;还有不少应有的规范标准没有制订,尤其是信息化智能化的发展,对语言文字及其使用提出了更高的规范标准要求和更多的需求,有待应对;规范标准的推广应用还比较薄弱。可见,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的任务还很艰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2018年发布了《信息化条件下语言文字规范标准体系建设规划》,明确了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新的发展目标和主要任务,还有待全面落实。有些工作已是当务之急,比如:第一,需要尽快启动对既有规范标准的全面清理、更新和集成,废止过时的,修订适用性不强的,整合零散的,增强规范标准的科学性、系统性和适用性,并有必要编纂《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典》。第二,需要加快空缺规范标准的研制,尤其要加强面向机器的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建设和语言文字信息处理技术标准建设,以推动语言文字在网络空间、虚拟现实、机器翻译、机器写作、智能学习系统、各种语料库和资源库、各种语音技术产品等之中的规范使用,促进不同领域语言文字信息处理技术的规范化和标准化,防范人工智能设计中的语言偏见和语言污染。第三,需要推进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建设,避免被国外抢先的情况再次发生。第四,需要主动推动中国语言文字国际标准的制订,争取主导权和话语权。第五,需要加强盲文手语规范标准的完善和推广。第六,需要加大各种规范标准推广、应用和督查的力度。第七,需要拓展语言文字规范视野,除了对语言文字本体和使用进行必要的规范之外,也应研究言语行为规范问题,促进社会精神文明建设,这也是当代国家治理所急需。
语言文字信息化是语言文字事业创新发展和社会建设的“新基建”。信息化已是当今人类社会最为鲜明的时代特征,而语言文字信息化是社会信息化的最重要基础。可以说,没有语言文字的信息化,就没有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标志的现代信息化。语言文字信息化在当代科技创新和社会发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基础作用,它也是当今语文现代化的显著标志。语言文字事业要在信息化智能化时代满足空前广泛的社会语言需求,就必须加快语言文字信息化进程。具体来说,信息科技发展给语言文字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促使其功能空前拓展,语言被再赋能。过去,语言只是人际交流工具,而今又是人机交流工具,也正在成为机机交流工具。因此,要使语言文字能够更好地服务于人和机器,就必须大力推进语言文字的信息化,以解决和不断优化面向机器的语言文字输入、识别、存储、理解、分析、输出、显示以及检索、翻译、利用等系列问题,从而进一步推进信息科技的发展,让人们更好地使用计算机、互联网、智能手机、翻译机等信息产品。由此可见,大力推进语言文字信息化的技术创新、应用开发和基础建设,是语文现代化迫在眉睫的重要任务。
语言文字智能化是语言文字事业服务科技创新和社会发展的前沿阵地。有识之士普遍认为,科技进步正推动人类社会迈入以“人机共生”为社会特征的智能化时代。2017年,国务院印发了《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开启了我国人工智能发展的新阶段。这也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了更为艰巨的新任务,因为具有认知能力的人工智能的实现,必须解决让机器像人一样自如地使用和理解自然语言的问题,而目前人工智能技术发展遇到的最大困难,恰恰就是还未能实现机器对自然语言的理解这一瓶颈。有专业人士指出“自然语言理解是人工智能皇冠上的一颗明珠”,就是在强调自然语言理解在人工智能发展中的关键作用和技术难度。同时,智能时代所追求的智慧化生产和智慧化生活,也离不开语言文字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因此,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和“智慧社会”的建设,都有待于语言文字智能技术的突破及其广泛应用。可见,语言文字的智能化当是当今语文现代化最紧迫、最尖端的任务。
法制化是实现语言生活治理和事业发展现代化的保障之一。由于客观实际的局限,过去的语言文字工作基本上实行的是以监管为理念的管理模式,行政手段是主要管理方式。随着社会的进步,加上语言文字事业所具有的社会性和全民性的特点更加显现,需要语言文字管理模式向治理模式转型,而治理的要义是协商共治、依法行事,因而法制化是必要保障。同时,语言文字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工具和手段,也是国家治理的对象之一,语言文字治理自然也是国家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语言文字治理的内需,还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要求,都需要语言文字治理现代化。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法制化。通过法制化建设,促进法治水平的提升。就我国的实际情况看,数十年来各种规范标准的建立,为语言文字法制化打下了重要基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为语言文字提供了根本的法律保障;而2001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的正式实施和随后各省市相关实施细则的陆续发布,标志着我国语言文字治理正迈入法制化轨道。但总起来看,法制化任务还很艰巨。近几年,在全国人大和政协会议上都有代表、委员呼吁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也反映了社会对加强语言文字法制化的要求。可见,法制建设也当是语文现代化义不容辞的责任。
国际化是语言文字事业服务国内外两个大局和满足世界中文需求的必由之路。过去的语言文字工作,主要着眼于我国内需,而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发展,促使国家有了更多的国际发展需求,世界也有了很多中文需求,尤其是“一带一路”建设的推进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国际权益的维护和国际责任的担当,都需要国家语言文字事业统筹好国内和国外两个大局,努力克服新冠疫情带来的不利因素,探索中国语言文化国际传播和全球华语协调发展的新方略,推进中国文化的国际表达和国家话语体系建设,不断提高中文的国际地位、使用广度和影响力,促进中外语言文化的融通和文明互鉴。
总之,时移势易,人类社会正跃入一个全新的时代,语言文字及其功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了新的要求。正如田立新所指出的:
语言文字事业具有基础性、全局性、社会性和全民性的特点,是国家综合实力的重要支撑力量,事关国民素质提高和人的全面发展,事关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事关历史文化传承和经济社会发展,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肩负着重要的时代担当。[21]
在这一背景下,进一步深化对语文现代化的性质、宗旨、使命的认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时代发展需要语文现代化革故鼎新,担当新使命,为国家发展和人类进步发挥新作用,做出新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