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鼓”与“呼”的农民“作家”
2021-03-06周云龙
□周云龙
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跳出“农门”到乡里、市里,兜兜转转几十年,现在退休了,还住在农村。
他,做过农民,在乡里做过广播员、报道组长、经管站长、副乡长,在市里又做过农工部指导员、调研科科长……其实,他一直都站在农民的角度,甚至以农民的身份为农业、农村问题鼓与呼。
他在报刊上公开发表的“三农”评论,大多直击问题要害:《“三用”高产田》《9亿农民岂能没有一个政协委员》《平均数不代表大多数》《把农民“逼”成专家是无奈的悲哀》《让农民带着土地进城》《建议取消对农民人均纯收入的考核》《农民为何不相信干部的服务》《民调造假让百姓背着答案奔小康》《评选优秀农民工也成为少数人的游戏》《农民的女人叫“老婆”》《“村官空巢”背后的制度性难题》《农业税提前完成侵犯农民利益》《“问题食品专供农村”说明了什么》……
看看这些评论的标题,就够抢眼的。读其内容,“土味”十足,妙语连珠。他的诙谐幽默,令人忍俊不禁,拍案叫绝,常常成为小城的桌边谈资……
这些评论作品的作者——殷国安。察民情、听民意、读新闻、写评论,已成为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方式。国内一家媒体的时评版,近些年不断接到殷国安的自由来稿,每篇都能紧扣法治主题,而且援引有关法律条文,主编有些好奇,打电话来,问:殷老师,你是哪所大学法学专业毕业的?
殷国安,本土“早稻田大学”的“地球修理”专业毕业。无论在轻松的酒桌上还是严肃的会场上,人们都喜欢听殷国安讲话,虽然他一口方言,只是个副科级的官,一般轮不到他讲话,可他讲起话来就不一般,可以化冷场为笑场,化尴尬为愉快。
统计数字掺水,人们习惯称之为“数字造假”。殷国安觉得这个说法太笼统了:“数字造假”有两种:一种叫“数字里有水”,另一种叫“水里有数字”,或曰“数字在水里”,区别在于数字与水分的比例,就像“酒里有点水”,还是“水里有点酒”。
基层领导开会讲话前,都习惯性对着话筒干咳几声,为什么?殷国安不知哪里考证得来的结论:他,不是试话筒,不是清嗓子,对着大家咳几声,就相当于古时候老爷拍了几下惊堂木。
有的人一阔脸就变,你怎么看?殷国安不去引经据典,而是借用数学概念,提出一个“仰角原理”:人的下巴与水平面之间形成的夹角大小与人的社会地位成正比……他还一本正经地列出两个数学公式。
现在年轻人的文章写得太多了,稿子像批发一样,你觉得呢?殷国安觉得不要一概而论,歌星如果唱得好,一场连唱十首,都有人想听;唱得不好,一首歌都听不下去。
写了那么多文章,怎么不把自己的作品出个集子?殷国安回复得干脆:出了干什么?哪个会看?死后还会多了一堆毛昌纸(冥纸)。某某人出过书,送了也没人看,最后他的棺材旁堆了一地,儿子想烧给他,不容易点着,麻烦……
嘲弄傲慢,吐槽虚伪,消解窘迫,插科打诨,自我解嘲,殷国安喜欢借用民间语言、网络段子,脱口而出的都是“殷氏风格”的杂文语言。
退休之前,殷国安一直在县级市的机关负责农村工作。有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而他利用经常下乡的工作之便,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主动给各大报纸杂志提供最接地气的“三农”话题。朋友们恭维殷国安“不简单”,他不以为然:有什么不简单?这就和别人经常钓鱼、跳舞、打牌一样,喜欢而已。
1966年,殷国安高中毕业,正准备高考时,“文革”开始了,他只能回乡务农。本来,他可以成为一名民办教师,因为父亲的“政历”问题被拒之门外。大队干部发现他脑子灵活,是个人才,打算“提拔”他当农技员,公社干部那里没能通过,只好继续待在生产队。个头很小的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那时不只艰苦奋斗,用他的话说,常常要“艰苦兜粪”(施肥)。
一年冬天,生产队要求他“带河工”,他和两个农民一起拉纤200多里,经过几天几夜,才把船拉到建湖的一处水利工地。船刚靠岸,公社干部过来喊话:“长青大队的殷国安来了吗?公社来电报,要你立即回去写材料。”当时,公社要编创一个节目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急需写作人才。他当即返程,和正在那里挑河的一位无锡知青,合用知青的那辆自行车,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骑回东台。
殷国安从此拿上“政治工分”,渐渐成为公社闻名的“文化人”。后来,县里将他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推荐上大学,做材料的人跑到村里一调查,才知道他父亲改造表现好,已经首批“摘帽”,不能再作为典型推荐……命运一波三折,他只有一声叹息。
殷国安正式动笔写杂谈评论,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1978年底,乡村兴起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学习热潮,他发现许多干部还是满足于照读文件,而不在理解和落实上下功夫,兴之所至,写了一篇《“知道了”析》,刊发在1979年2月2日的《新华日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至今,已在《中国青年报》《新京报》等全国各级各类报刊上发表时评、杂文几千篇。
殷国安的写作方式不断在变,从油灯下用复写纸一页一页誊写,到今天的网上投稿,创作的思维也在顺应时代转变,最初多半是“功利写作”,帮基层部门宣传、解释某些规定;后来变成“公民写作”,我笔写我心;现在,更多的篇章是“公益写作”,站在底层百姓的立场上,行使舆论监督和参政议政的权利,发出理性声音,推动社会公平正义。
前些年某地召开大会,讨论通过关于加强领导班子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最后一项议程是会议总结,市长丢下讲话稿,说了一句:“我请求不讲话!”怕别人不解,他又解释一句: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加强领导班子建设,书记的报告和提交大会通过的《决定》已经充分体现,没必要再讲了……殷国安在网上看到相关报道,眼前一亮,多年会场记忆涌上心头,当即写下一篇时评:《我拥护你不讲话》。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后来本地也召开一次类似会议,一般程序都是书记讲话,市长表态。某市长突然活学活用:我也请求不讲话!《领导工作研究》杂志上看到殷国安同志最近写的一篇“不讲话”,有点道理。
殷国安的好多文章都被地方官员惦记着。某年,地方政府出台一个文件,主要领导最后特别提醒:大家看仔细一点,对照对照上面,是不是都符合政策?了解了解下面,是不是都切合实际?不要被殷国安拿去作为写杂文的素材!
在小城那个活跃的写作朋友圈里,殷国安的知名度最高。过去,人称“爬格子的”,现在已改为在键盘上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掐指算算,这位70岁的农村写手已经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为农民代言、发声40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