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表述与形式:巴赫金表述诗学的形式观探析
2021-03-04张丽
张 丽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 江西社会科学杂志社,江西 南昌 330077)
巴赫金的表述诗学是在“表述”基础上建构的理论体系,表述代表了一个完整的行为整体和完结了的思想整体,在这个整体中,包括表述主体、听者、语境、语言形式等因素。完整的表述是单个物质的综合体,建构形式与布局形式是表述诗学的独特之处,而表述诗学中表述形式的建构离不开巴赫金与形式主义对话。
对俄国形式主义者的观点在特定时期的贡献,巴赫金并没有否定,他认为:“形式主义成功地突出了文学的特征及其原则,从而在糟糕的折衷主义和无原则的学院派批评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文学特征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首要任务,马克思主义无法忽视形式方法,因为形式主义者们在俄国文学研究领域里,已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1]36这说明了巴赫金与形式主义之间是有差别的,“巴赫金强调包括文学语言在内的语言的社会性、交流性、开放性,而形式主义者则力图建立一个自给自足、超越社会伦理关系之外的独立、封闭、非历史性的文学语言体系。”[2]95巴赫金将俄国形式主义方法作为西欧形式主义流派的一个分支来看待。但也指出“俄国的形式主义者没有依赖任何人和援引任何人,而是靠自身。”[3]154与欧洲哲学发展环境不同,俄国形式主义的发展是在科学封闭的条件下发生的, 所以, 西欧形式主义在艺术学和文艺思想的其他思潮和流派方面不可能与俄国形式主义之间相互参照。 他认为俄国形式主义者“因诉诸一些模式、 教条或法则而常常忽视了个别性”[4]53, 早期以什可洛夫斯基为代表的形式主义者的研究方法没有脱离传统风格学的研究范围。 “这种方法的优点是当我们用它来观察长时段、大范围的文学史现象时,它能帮助我们认清文学史上各种风格流派的发展继承脉络;而缺点在于:在把握集体或流派风格的同时, 忽略了作家的创作个性和个人风格。”[5]98表述形式的建构体现了巴赫金与形式主义之间的不同之处, 表述的形式以巴赫金整体性思想为基础, 同时兼顾部分与整体、 形式与内容、 内部与外部之间的关系。 本文主要考察在俄国形式主义影响下巴赫金表述诗学中具体表述与形式之间的关系, 并从表述形式建构的过程进一步阐述巴赫金在众多的文学流派中唯独青睐形式主义的原因。
一、表述与形式
表述的建构形式与布局形式体现了巴赫金表述诗学的独特之处。表述诗学以内部的完整性和外部的复杂性建立其结构核心,因此,表述的内在结构与形式均应保持完整性。表述诗学中,内在结构的完整性表现为具体的表述与形式,表述与形式的关系主要涉及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是对生活话语的态度。巴赫金认为形式主义者“完成了从研究诗歌语言到研究诗学作品结构的过渡”[3]205。形式主义研究的对象是诗歌语言及其成分,什克洛夫斯基在《词语的复活》中提出复活词语,并把词语的复活理解为摆脱一切词的意义。发展到后来,他们转入研究作为封闭的诗学结构的作品时,把诗歌语言的特点强加到这个结构上。同时,他们认为诗歌的特征不属于语言及其成分,只属于诗学结构。形式主义者以找出诗歌语言的纯语言学规律和特征为研究目的和最终目标,他们认为诗歌语言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体系,与生活实用语毫无关系,并将诗歌语言与生活实用语对立起来,只关注诗歌语言,生活实用语不作为研究范围。形式主义者将诗歌语言看作是生活实用语的寄生物,他们认为生活实用语没有任何创造能力。而诗歌语言则是让人感觉到生活实用语已经创造的结构。雅各布逊在《俄罗斯语言》中虽然注意到形式主义者对生活实用语概念的模糊性,引入了情感语言,但他引入的这种情感语言是与诗歌语言对立起来的。形式方法的基本概念“玄奥的语言”“摆脱自动化状态”“费解的形式”“变形”等是对生活语言特征的否定。针对上述观点,巴赫金提出,如果诗歌语言与生活实用语的区别只在于它的结构能通过上述否定手法而被感觉到的话,那么,它将是一种绝对无用的和无创造力的语言。艺术的语言表述是已经完成的诗歌作品。诗学的基本任务是揭示文学作品及其每一个成分的结构意义。语言只有在具体的诗学结构中才具有诗学的特性,这特性是属于结构的,表述的形式通过表述与生活话语的关系实现,生活话语奠定了未来艺术形式的基本潜能,结构通过表述的形式展现出来,而它的内涵比包含在言语主体本身语言学成分中的内涵深得多。
其次是内部与外部的关系。对形式主义来说,作品只是制作。什可洛夫斯基提出了“艺术仅仅是手法”,手法被置于同涵义、思想、艺术真实、社会内容等相对立的地位。什可洛夫斯基认为情节组成的方法和手法是相似的,即使与选音的方法相比,基本上也是相同的。形式主义者认为诗学结构由材料和手法组成,文学作品是音、发音动作和思想的编织物。诗学的结构是各种手法的总和,所有手法的目的是创造可感觉到的结构。创作对形式主义者而言,是对已有和完全现成材料的重新编组、移动和组合。形式主义者只注重材料内部的组合与手法,忽视了它的外部因素,巴赫金则强调内部因素的组合形式固然重要,但外部的评价也一样重要,他认为在生活实用的言语交际中,言语的分寸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它可以构成生活中的话语,确定说话的风格和体裁。而能把词的物质现存性与其意义结合起来的因素是社会评价。只有通过评价,语言的潜力才能真正发挥出来。因为任何由词组成的具体表述都是社会行为,是社会现实的一部分。在意义与行为之间,在行为与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之间,必须建立一种历史的、有机的、实际存在的联系。社会评价使表述在事实上的存在以及它的思想意义具有现实性。在表述中,作为材料的语言的每一部分都实现着社会评价的要求,而只有能满足社会评价要求的语言成分,才能进入表述。社会评价在语言和它的具体现实之间起着中介作用,它既从选择语言形式方面,也从选择意义方面决定着现实的历史现象——表述。形式主义者认为体裁是手法的某种固定的独特的聚集,是偶然的手法和偶然的组合,他们把创作理解为现成成分的重新组合。形式主义者使体裁脱离实际的两极,而体裁正处于这两极之间。他们既把作品与社会交际的实际割裂开,也把它与从主题上对现实的掌握割裂开。新体裁由现有体裁组成,在每一个体裁内部进行着现成成分的重新组合,艺术家拥有一切,他只需要用新的方法把现成的材料组合即可。巴赫金认为体裁作为一个完整的整体,是艺术表述的一种形式,而且是整体表述的典型形式,因此,诗学不该忽视体裁,并且应该从体裁出发。
再次是整体性的问题。巴赫金否定了形式主义对企图建立起单独一门艺术科学的做法。形式主义对普通美学采取否定态度,并拒绝它的指导,他们不接受整体论,只适用于艺术创作的技巧,不适用研究整个艺术创作。巴赫金认为任何一种文化,只有在整体的文化内涵中界定,这种文化才有整体存在的价值,艺术以它的独特性存在于文化整体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二、表述形式与语言
表述是语言的事实,具体的表述是通过语言表现的。语言通过具体表述进入生活,而生活是通过具体的表述进入语言。以索绪尔为代表的很多语言学家将表述认为是纯个人行为,而语言体系则是纯社会现象,将表述与语言体系对立起来,导致了只注重纯语言形式而忽略其他形式的错误观点。这也容易将表述与句子混为一谈。句子虽是语言的意义单位,但句子本身没有意义,单个句子只有成为一个完整的表述,在一定语境中,得到相应的应答,这个句子才能获得全部的意义。
语言学的语言是用纯粹语言学的思维来界定的。在语言学看来,科学语言、宗教语言、艺术语言的特点,纯属语言本身所具有的语言学特征,而要理解这些特征对科学、宗教的意义,语言学必须借助于美学以及其他哲学学科原则的指导。在两个语言学流派中,个人主义认为语言的本质是在其历史中展现的,但他们把这种本质归结为是通过不可重复的个人创作行为实现的。抽象主义将语言自身一致的形式体系作为语言的本质。语言体系是独立于任何个人意识外部的客观事实。这两个流派概括起来就是语言作为一个形式体系,是集体创作的产物。在共时范围内,它是一个统一而不变的体系;但在历时性的环境中,即在该话语集体历史的形成过程中,它是变化的、发展的。巴赫金认为这两个语言流派都没有明确解释,语言作为一个客观体系,它的本质表现在哪里。语言体系是语言控制、反射的产物,这种反射不是由使用该语言的说话人本人的意识完成的。因为说话者的目的是他在这一语境中获得的新的意义,而语言形式可以出现在这一具体的语境中,它是不断变化、灵活的符号。只有把握了语言形式的特殊变化性,才能理解语言形式的结构因素。而单纯对语言形式自身一致性的认识不能把握语言形式的结构特征。这也说明了 “即便对于理解语言形式,结构因素也不是了解‘同一’,而是在词语特别意义上的理解,即在一定的语境和一定的情境中定位,在形成中定位,而不是在某个不变动的存在中定位”[6]407。语言的使用需要融入人类活动的每个领域中。可以说,“语言再生产着现实,即通过语言现实被重新生产出来”[7]11。具体表述中语言的使用是以书面和口头的话语方式出现的,这些表述需要对词汇、句子、语法等语言手段进行选择来保持语言的风格,还要以自身的内容和布局结构来反映人类活动中每一领域的特殊条件。
具体的表述既处在个人生活的具体环境中,又离不开包含价值涵义的科学的、艺术的、政治的及其他的语境中,只有在这些语境中,表述才有生命,才会产生意义。历史上的任何表述,不论对科学、政治、人类生活有何意义,在语言学来看,它只是一种语言现象,或者说是一种新的语言结构。要使语言富有成效地为话语创作美学服务,只有把语言学涵义上的语言整个地作为材料,才有可能。话语创作美学所要理解的诗人创作技巧是通过语言学意义上的语言来实现的。因为词语在作品中,一方面要组成语言学方面的句子、章节等整体;另一方面要创作出文学方面的,如主人公外形、性格特征、环境、行为等整体;最后还要创造一个经过审美加工和完成的伦理生活事件整体。在这种情况下,词语不再是简单的语言学意义上的词句、章节、句子了,词语整体经过它的语言学意义和布局意义上的相互联系,转变成了语言学之外的建构意义上的事件联系。这样的语言具有了涵义和价值因素,这样的材料,在艺术创作中才具有价值,才能作为审美意义的一个要素进入审美客体,成为审美客体必不可少的技术因素,这也是巴赫金话语创作美学要研究的。
可以说, 不管口头的还是书面的表述, 都能够反映说者的个性, 即说者个人的风格。 在表述中, “全民语”以个人的形式体现出来, 说者面对的除了他必须遵循的全民语言形式, 即词汇和语法体系外, 他还需要遵循表述的形式。 语言只有在具体的诗学结构中才具有诗学的特性,这些特性不是属于作为语言学对象的语言的, 而恰恰是属于结构的。 艺术接受的对象可以包括生活中一个最简单的表述, 甚至是一个运用恰当的词语, 当然要在一定条件下, 把它放到一定背景下, 以某些因素充实它的时候才可以成为艺术接受的对象。 但脱离表述及其形式和具体组织, 势必同时失去诗学性的特征, 这些特征正是属于具体表述所运用的语言形式组成的。 表述与现实、 与说话人有直接的关系, 而语言只表达这种关系的潜在可能性, 即词汇形式、 情态形式、 时间形式。 对实际表述来说, 语言体系是潜在的, 而词义只能在表述中获得。
值得一提的是,巴赫金更加关注表述的创造性,认为表述具有一定的个性和创造性,但不能将它看作是语言形式完全自由地组合起来的。这样会导致研究者在表述中,只见到纯语言形式(词汇和语法形式)的个人组合,忽略了其他形式,即“表述以自由的形式体现了它的个性,表述个性的实现除了通过全民的和必须的(规范的)语言,还要通过表述规范和非个别的形式,即通过言语体裁来实现。表述不是语言形式的自由组合,因为表述本身的形式也不是自由的、而是现成的”[8]258。
三、表述形式与情态、语调
巴赫金所推崇的作为科学思维内容的世界是一种独特的世界,它是独立、开放的,是通过负责任的意识而进入到统一和唯一性的存在的事件之中,这个独立的世界也是表述诗学所要表达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存在以人的情感意志方式被体验着,这种情感意志是通过语调、节奏等方式实现的,即“每一个表达出来的话语,不仅表明事物,不仅激发某种形象,不仅发之为声,而且对所称谓的事物要产生某种情感意志的反应;这种反应在实际的话语发音中是通过语调表达的”[9]83-84。因此,语调和节奏都同样表现整体的情感意志色彩。在具体的表述中,语调既可以表现主人公的反应,也可以表现作者的反应。但在分析作者和主人公的时候,要区分现实的语调和形式的语调,即现实的语调主要是在主人公层面对事物的评价,形式的语调则是作者层面上对事物的评价。在表述的情形中,语调离不开它的生活语境,它对说话者周围一切变化的社会氛围特别敏感。语调除了指望听众(他人)的态度和暗示性评价外,也确立了对表述对象客体(第三参与者)的态度。巴赫金认为表情的语调是表述的一个结构特征。说者对自己言语对象的情感评价态度就是表情语调,而这个表情语调存在于具体完整的表述中。作为语言单位的词语和句子本身没有表情语调。因此,语调在表述中处于语言和非语言、生活和表述言词的边界上。一切语调都指向“针对作为同盟者和见证人的听者和针对作为第三个生动的参与者的表述客体”[10]89。
当然,语调的产生离不开情态。情态因素是指说者对自己的表述内容所持的主观评价态度。情态因素在表述中无处不在,句子只有参与到具体的话语中,才会获得情态。“情态的产生离不开表述与具体现实相联系中产生的语言意义,而单一的语言体系或者我们客观存在的现实中,不会产生情态因素”[11]170。词语在参与到实际的具体表述过程中,才会产生“感情、评价、情态”。任何一个词作为“我的词”,具体在一定的言语情境中,渗透着我的情态;作为“他人的词”充满着他人表述的回声,渗透着他人的情态。在作为“我的词”“他人的词”这两个层面上,词语是有情态的,是由个人表述实现的,表现着个人的某种立场。语言体系虽具有表现情态的语言手段和语言形式,但就语言本身而言,词和句子不具情态性的,是中态的。表述的情态因素离不开他人的表述,因为一个表述需要有表述对它做出回应,并与之争论,而这种回应也体现在他人表述的情态中。词作为语言的成分,只有作为社会评价的表达者,才能成为话语的材料,而只有能满足社会评价要求的语言成分才能进入表述。社会评价既从语言形式方面也从选择意义方面决定着表述。任何具体表述是意义和现实的统一,这种统一是以贯穿于整个作品中的社会评价为基础的。社会评价使“表述的事实上的存在以及它的思想意义具有现实性,它决定对象、词、形式的选择,决定它们在具体表述内独特的组合,也决定内容的选择、形式的选择以及形式和内容之间的关系”[3]265-266。
在巴赫金看来,具体表述也是社会现实的一部分,通过话语参与者的相互作用产生,话语参与者相互作用的形式和性质决定了具体表述的意义。表述用来组织能够引起反应的交际的同时,本身也会对某些东西做出反应,这样它也就不可分割地进入到交际活动中。从这个角度讲,任何具体表述都是社会行为。具体表述的个别的现实性,已不是自然体的现实性,而是历史现象的现实性。“不仅话语的内容具有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而且将它口头发表以及一般来说在此时此地、一定情况下、在一定历史时期、在一定社会环境中将其实现的事实本身,也都如此。”[3]264这样,表述具有了一定的历史性。表述的个别性是一定时代和一定社会条件下的历史事实的个别性。脱离了具体和历史语境的具体表述,只能变成没有个性化意义的技术符号,这样的表述毫无意义。
四、结 语
上文的阐述可以表明,表述形式的建构离不开巴赫金与俄国形式主义的对话。形式主义与各流派以及形式主义与巴赫金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白银时代的俄罗斯文坛有如象征派、阿克梅派、未来派等众多的文学流派,而巴赫金在众多的文学流派中唯独青睐形式主义值得考究。
有学者认为:“从俄国形式主义开始,才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个以探讨文学作品内在结构及其组织规律为目的的文艺理论和批评。”[12]280这与当时俄国文坛的形势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20世纪初的俄国,象征派统治着俄国文坛,传统学院派奉行折衷主义,各流派之间争论不休,没有一块属于诗学本身的净土,文学囊括了文化史、社会学、历史学等范围,彼得堡大学和莫斯科大学一批年轻的大学生不满于此,他们情绪高昂,在各自的小组里与过去的研究方法进行论争,以表达他们对旧批评方式的不满。什可洛夫斯基在《词语的复活》中提出:“目前,旧艺术已经死亡,而新艺术尚未诞生……只有创造新的艺术形式,才可使人恢复对世界的感知。”[13]12由此提出了“形式主义”的批评原则。这一时期是俄国文化转型的重要时期,政治上,1905年革命的失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等危机,使俄国知识分子陷入了精神危机中。他们力求运用话语权,为传统与变革、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等矛盾交织的俄国社会寻找出路。于是,一场为寻找民族文化定位与民族身份认同的文化复兴运动在俄国掀起了高潮。
文学领域首先表现在诗歌领域,后来逐步发展到其他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诗歌领域中,比较典型并与形式主义有关系的是象征主义、阿克梅派、未来主义。因为象征派诗人如波留索夫、巴尔蒙特、波捷布尼亚等,他们既是理论家,也从事诗歌创作,他们往往把诗歌创作与理论探索结合起来,提高了诗歌创作的技巧,激发了人们研究诗歌形态、探讨诗歌奥妙的兴趣。虽然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他们认为艺术仅仅是对世界的模仿,否定人的建设性和创造力;对存在的非理性和神秘性的解释导致了主观主义并逐步走向形而上学。象征主义者把词语的结构性同意识形态结合起来,注重诗歌中词语的自我价值和结构性,他们保留着词语全部具体的物质的丰富性,也注重词语所包含的意义。但象征主义没有从方法论上提出解决词语的意义同保存涵义上丰富结合的方法。
俄国形式主义与象征主义、未来主义的关系中,比较有争议的是俄国象征主义与形式主义的关系,学界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俄国象征主义为俄国形式主义提供的最重要的启示就是文艺学的发展需要语言学的指导,同时,在诗歌形态研究的具体方法方面,也对后者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俄国形式主义毋宁说是象征主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继续。”[14]283另一种持相反观点,认为“反对象征主义是未来主义和形式主义者的共同任务。”[15]33形式主义为了寻找一种科学的方法,试图摆脱象征主义本体论的解释。巴赫金没有全盘否定俄国形式主义与象征主义的关系,认为“形式主义与俄国象征主义与未来主义诗歌创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象征主义诗歌可以推崇、夸大语言的自主、自为的魔力,而形式主义文论则竭力宣扬诗歌语言所具有的为日常语言所堙没的圆满、具体、生动鲜明的物质特征。”[2]101
另外,学界普遍认为未来主义对形式主义的影响很大。巴赫金也认为形式主义方法以未来主义为目标。形式主义者与未来派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赫列勃尼可夫关系非常密切,对诗歌以及语言的密切关注,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什可洛夫斯基、雅各布逊等也都是苏联著名的作家,他们也出过诗集。形式主义者承认:“在他们文学理论的崛起与俄国未来派诗歌转瞬即逝的生涯之间,有一种密切的关系。不仅未来主义者与主要的形式主义者私交甚笃,而且未来主义者对象征主义前辈的胜利也提供了一个范例,说明年轻一代如何成功地战胜老一代。”[14]260未来派主张摒弃一切文学上的陈规旧习,倡导所谓绝对的语法规则说,信仰诗歌的召唤力量,他们为自己寻找新的艺术表现手法而标新立异。他们的口号是:蔑视传统,革新技巧,反抗习俗,崇尚创新,斩断过去,迎接未来。而形式主义者也提出了要创造新的艺术形式,可以说,未来派是早期俄国形式主义者的“引路人”。未来派对诗歌语言审美功能的发掘,为诗学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他们提出的“价值自足语词说”和“形式决定内容说”是俄国形式主义“关于文学演变是一个自我包容过程”观点的一个先声。他们犹如一个思潮的两翼:一个偏重于理论探讨,一个偏重于在同一理论指导下从事的创作探索。
俄国形式主义于20世纪20年代末逐步解体,至于俄国形式主义为什么会解体?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它在象征主义瓦解中诞生,是从解体的象征主义中产生的那些流派——阿克梅派、未来派思想家过渡而来。这些流派因为没有坚实创造力的社会基础,不可能为形式主义提供积极可靠的东西。同时,形式主义自身没有统一性,并断绝了文学与现代生活的联系,这样势必导致解体。
对20世纪复杂的俄国文坛、众多学术流派,巴赫金为什么会选择与形式主义交锋?主要原因在于:首先,20世纪20年代,俄国象征主义、阿克梅派、未来派处于发展的衰落期,三者都是以诗歌创作为主,在一定的形式上有承继关系。形式主义主要是偏向于创作方法的理论,很多观点也是在借鉴前面三个流派的基础上形成。而此时的巴赫金自己处于观点形成期,无法对形式主义作任何反抗,那时的巴赫金也是孤单的,他与任何学术机构和团体没有联系。巴赫金渴望与形式主义者辩论,因为通过与形式主义的思想交流,可以激发巴赫金自己的思想火花。而当时的形式主义则非常活跃,他们不仅阅读和讨论彼此的著述,还在出版和教学活动中携手合作,他们利用革命后出现的机会,为自己寻得可发展的机会,并成功垄断了列宁格勒的一个新的学术中心——国立艺术史研究所的语言艺术史分部。由于当时的形式主义者主持者权威学府和出版机构,他们也遭到了国内许多人的反击,比较有代表性的反击分为左翼与右翼。巴赫金同情以马克思主义者和社会批评为代表的左翼对形式主义的抨击,他认为尽管形式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者进行论争,但他们双方没有彼此理解,未能倾听对方,所以这场争论并不是真正的对话。“面对形式主义者提出的许多不合理观点,需要一种有效的理论来面对具体文本和文学分析中所遇到的问题,来对形式主义者的不合理观点进行反驳和纠正。”[14]255因此,巴赫金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在《文艺学中的形式主义方法》中,对形式主义的各种理论观点做了专门的分析、研究和批判,他不是为了批判而批判,而是为自己的理论寻求理论支撑。可以说,表述的形式问题体现了巴赫金对形式主义观点的超越之处,与形式主义相比,巴赫金更加注重表述与生活话语的关系,注重表述形式与具体语言、话语的关系,具体的表述与情态、语调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