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2021-03-03张凤凯
心病
王敏接到立叔打来的电话时,正在美容店给一位老姐做按摩。
立叔说,小敏,你妈好像来病了,你回家看看吧!
放下电话,王敏跟老姐说了不少好话,老姐勉强同意了。王敏这才让小静接她的手做活儿,自己赶紧往车站赶。
去年霜降的时候,王敏的父亲得了脑梗,虽然命保住了,人却残了。现在,父亲右边半个身子全不会动,走路得母亲扶着,吃饭得母亲喂,说话却没人能帮上忙,连母亲都听不懂。
好在母亲身板硬朗,能够照顾父亲,王敏才能上县城打工陪读。
母亲这要是来病了,可咋整!
王敏心乱如麻,急急忙忙赶到车站。
今天,往娘家方向去的车好像特别少,终于等来了一辆小客,乘务员又是查人又是登记,不知道为啥那么磨叽。车开出站,司机半道还老停车捡人,王敏的心都要熟了。
连跟头带趔趄地赶到娘家,王敏推开门,只见母亲正在喂父亲吃梨。
王敏一愣,母亲也一惊。
你咋来了?班上能撒开手吗?母亲问。
王敏说,我立叔打电话,说你病了!
母亲叹了口气,说,一早,你立叔来,看我和你爸正哭呢,就问我咋的了。我说有点儿不自在,他就回家给我找药,又给你打了电话。
父亲看着王敏,“呜呜”哭了起来。
母亲的眼睛像烂桃似的,外边红肿,里边血红。
哭啥呀?王敏问。
母亲指了指屋地中间放着的两筐梨,又哭了起来。
昨后晌,延恩给我送来这两筐梨,我就心难受,一宿没睡着觉,越想越揪心!
这是从咱果园摘的吗?王敏问。
母亲拍手打掌,可惜了我的心思啊,可惜了我那一大片果園!
去年春节,王敏和在省城打工的弟弟王锁回家,母亲和她姐弟俩商量,你爸有毛病,咱家南沟的果园儿可咋整?我想自个儿侍弄呢。
王锁说,剪枝、刨树坑、打药……你一个人干得了?得了吧!
王敏也说,你去果园,把我爸搁家,你能放心?你一个人上果园干活儿,我们能放心?
母亲说,我寻思不添斤添两,自个儿的树,出俩钱儿,省得累赘你们,还落个吃梨。
王锁说,我爸这一场病,把咱家老底儿都打扫光了,我还给出了一多半儿钱。你就让我省点儿心,我一天多送几趟快递就啥都有了。
王敏也说,现在的水果也不值钱……
那你们说咋办?母亲本来眼里闪着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王锁说,谁要包,就包谁。
母亲说,屯子里稍有把力气的,都上城里打工去了。我们这个年纪,是村里干活的主力。年前我就叫你立叔帮着搭咕,可多少钱都没人包啊!
王敏和王锁说,我俩找延恩哥去,让他给想法儿。
延恩是王敏大伯的儿子。王敏姐弟俩和延恩哥一说,延恩皱眉晃脑,这可真不好办,这几年,水果不值钱,多少人家不是砍树,就是撂荒了。我都上镇上干豆腐厂打工去了。今年我的果树就没刨树坑,也没打药,乐意长啥样长啥样儿,要不,投的钱和人工收不回来,倒闹心。
王敏说,我家的树,你就侍弄得了,一只羊放,两只羊也是放。
王锁说,你给照看点儿就行,树别叫人给砍了,叫牲口祸害了。
延恩说,侍弄不好可别怪我。
姐俩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说,秋下,咋地也得给咱几包梨啊!
王敏理解母亲的心。她给延恩打电话,大哥,秋下,梨下来,挑大的好的先给你叔和婶送两筐!
秋下,延恩没有失信,把梨送来了。一筐安果,一筐京白。
母亲拿出几只梨,哽咽着说,这梨从上到底,不是虫子窟,就是疤瘌眼儿,哪儿有好的。我和你爸侍弄的梨,扔的,都比这个强!
难怪母亲委屈。王敏气都顶嗓子了,她掏出电话,打给延恩。
大哥,我想上我家果园摘点梨,带回去。王敏说。
延恩迟疑了一下,说,那你来吧!
王敏骑着电动车,穿沟过岭,好不容易到了沟里,凭印象,找到自己家的果园,她一看,都不敢往里迈。
地下草没过小腿,树上枝杈横生,枝头的梨左一嘟噜,右一嘟噜,哪有一个顺眼的啊!
你咋来了?延恩过来问。
我妈病了。
咋了?
心病!王敏说。这树到你手儿,长成这德行,她能不来病吗!
正说话,立叔打来电话,村上第一书记找呢,说要商量成立水果专业生产合作社,你妈出不去,你听听去吧!
王敏撂下电话,跟延恩说,大哥,走吧,上村上讨个方子,兴许能治好我妈的心病!
按摩
从美容院出来,王敏就着急忙慌地往家赶。
不知烧对了哪炷香,今天来店美容的顾客一波接一波。王敏一天手脚没住闲儿,都忙昏了头。
终于盼到下班点儿了,又来了位姐。别看姐挺老,要赶上王敏母亲的岁数了,还挺矫情,非点王敏给做脸。做完脸,又说腰疼腿疼,叫她再给按按摩。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老姐侍候走,王敏连跑带颠往出租屋赶。
进家门,女儿已经回来了。
王敏贴卧室门缝儿一看,女儿蜷缩在床上,像只懒猫。
王敏跷脚进厨房,擀面条,打蛋卤。冰箱里有两个西红柿,切了,洒上白糖,端上餐桌。
面煮好了,她扒着门轻声叫:“丽颖,吃饭了。”女儿一股身坐起来,皱着眉,问:“咋回来这么晚啊?”王敏说:“店里活儿多。”她盛了面条,又往碗里夹西红柿,女儿狼吞虎咽,看来是真饿了。
女儿吃完面,放下碗,问:“你咋不吃饭,发啥呆?”王敏说:“我歇会儿,你学习去吧!我先给你姥打个电话。”
“天天打电话,不知道有啥可唠的!”女儿翻了个白眼,走进卧室。
这孩子,学习压力大,还逆反。王敏想过去跟女儿唠唠,手机铃响了,是母亲。
她赶紧接电话:“妈,有事?”
“没事儿,我寻思都过点儿了,你咋没来电话呢?”母亲问。
每天晚上六点半,她都要给母亲打电话。王敏看了一下表,六点三十一分。
“刚要打,您吃饭了?”王敏问。“吃完了。”母亲说。
“给我爸按摩完了?”王敏又問。“按完了,”母亲叹息说,“我上辈子欠他的!”
“我爸不挺好吗?”王敏问。
电话里却传来了啜泣声。
三个月前,父亲得了脑梗,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命,人却残了,话不会说,右半边身子不会动。母亲本来眼窝儿就浅,这回,也落了毛病,动不动就哭。
王敏也习惯了,就问:“咋又哭了?”母亲抽泣着说:“他咋不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之前我还得给按摩。刚才睡觉,被没掖好,还踹了我一脚。”王敏说:“我爸有病,拿人!您就得躲着点儿。”母亲说:“我啥命啊!年轻时,侍候老的,接着侍候小的。等把老的侍候走,把你们都侍候出阁成家了,我也老了,该享享福了吧?还得侍候他!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明告诉你,我死的心都有!”王敏说:“妈,您可不能这样想,那就把我和你儿子都坑了。”
母亲叹息一声:“不是差你姐弟俩,我早就走了。”王敏说:“妈,您这么想就对了。您活着,为我爸,也为儿女啊!”
“儿女又能咋样!”母亲幽幽地说。
王敏说:“弟刚成家,在城里打工,孩子小,得挣奶粉钱,还租房住。我爸住院,五百多里地,他连夜赶回来。住院半个月,他没睡过一晚上好觉。我爸住院花的两万多块钱,他出了一多半。弟还说,攒够首付,就买楼,然后把你和我爸接过去,他就能早晚侍候了,我弟这是心里有你们啊!”
母亲不吭声了。
王敏又说:“倒是我,做得不到。我现在陪丽颖,抽不开身。不在城里打个工,她这学搁啥供啊!”
“你也不易啊,丽颖他爸出车祸走得早。你们孤儿寡母,这些年,全靠你。事儿都让咱家摊上了,都有一摊子推不开的事儿!我没说你们儿女不好,我……就是心里憋屈。”
“跟前有个病人,推不开搡不开,搁谁都难受。您不用憋屈,等过完年,丽颖高考完,我回家,就侍候我爸,替替您!”王敏说。
“陪完读,你也该找个伴儿了!到老了没伴儿不行。别看你爸有病,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母亲说,“你爸不会说话了,妈有话跟谁说?就天天这时候,跟你说说,心里才痛快痛快!”
“今儿回来晚了,有空我就准时给您打电话!”王敏说。
“都几点了,还唠啊,吃饭吧!”不知什么时候,女儿站在了王敏身后。
王敏放下电话,说:“ 你姥姥侍候你姥爷不容易,妈给她做做按摩。”
“按摩?这老远咋按摩?”女儿不解地问。
“心理按摩!”王敏摸着胸口说。
女儿望着疲惫不堪的母亲,泪水突然从眼里涌出。
她一把搂住母亲,哽咽着说:“妈,您也不容易,我也给您按按摩吧!”
作者简介:张凤凯,男,1968年生于葫芦岛,系辽宁省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品散见于《今古传奇》《天池小小说》《鸭绿江》等刊物。有作品被《长篇小说选刊》选载。现供职于国网辽宁葫芦岛供电公司虹螺岘供电所。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