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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隆尊者教法史》作者及史源新议

2021-03-03朱丽霞

西藏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教法

朱丽霞

(河南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由此可见,释迦仁钦德是拉尊·楚称桑布的侄子。因此,他在《雅隆尊者教法史》“后记”中提到该书的作者是他这个“诸法王菩萨众子侄中之不才释迦”[6]107,指的就是他是拉尊·楚称桑布等人的侄子。

随着释迦仁钦德与拉尊·楚称桑布关系的澄清,《雅隆尊者教法史》与《大王统史》的关系也必然得到澄清,即这二者并非同一本著作。因此,汤池安在《雅隆尊者教法史》“译后记”中将二者混同为一的观点是不成立的。汤池安认为,《西藏王统记》中所说的“若欲详知亚(雅)隆觉阿历代所有诸王德业功德,请阅拉尊·楚称桑布所编《亚隆觉阿王统史》”[7]154。因此按照他的观点,此处的《亚隆觉阿王统史》就是《雅隆尊者教法史》。张云先生甚至据此还分析了何以先期写成的《西藏王统记》反倒提到了后期著成的《雅隆尊者教法史》的原因[1]。另外,就对雅隆王系事迹的记载而言,《西藏王统记》与《雅隆尊者教法史》的记载份量相近,并不存在《西藏王统记》中所说的详略差异,这也可反证《西藏王统记》所说详尽记载了雅隆历代王系功业的《亚隆觉阿王统史》(或《大王统史》)绝对不是《雅隆尊者教法史》。

另外,成书时间较早的《红史》,在讨论元朝历史时,竟然引用了成书较晚的《雅隆尊者教法史》中的内容,这一现象也值得探讨。

二、《雅隆尊者教法史》与《红史》的史源关系

《雅隆尊者教法史》与《红史》成书时间非常接近,所以这二者往往被放在一起讨论。汤池安在《雅隆尊者教法史》汉文本“译后记”中,谈及其成书年代时提到:

《雅隆尊者教法史》是继蔡巴《红史》后的又一部著名的历史专著,其著述年代,按所讲的“癸亥年至今之丙辰年,历一百一十一年”著,癸亥年系指忽必烈在开平即汗位后二年半的1263年。所以,我们很容易推知,这部史书著于1376年。[6]228

这里涉及一个重要的问题:《雅隆尊者教法史》和《红史》的关系问题,准确的说,是双方的史源关系。一般认为《红史》成书于前(1363年),《雅隆尊者教法史》成书于后(1376年)。但从具体的内容上看,这个问题实际上变得比较复杂,因为《红史》在解释元宁宗懿璘质班和元惠宗妥懽帖睦尔之间何以有6个月的王位空缺期(1332—1333年间)时,有一条这样的记载非常引人注目:

《觉卧巴教法史》中说,上述的皇位空悬时期,是因为当时的占卜者说:“如果和世王束的长子妥灌(懽)帖睦尔在鸡年等待六个月然后再登上皇位,那么皇运将和薛禅汗一样久长。”对此说法,众大臣说:“这样将皇位空置,国家的责任由谁来担负?”这时燕铁木儿说:“你们对天神的预示再好好测算,如果真是如此,能使皇帝圣寿久长那就最好不过,皇位空悬时期国家重任由我来承担”。于是将皇位空悬,国政法令之事由燕铁木儿负责。[11]26

这一段记述明确地提到了史料来源于《觉卧巴教法史》(《筠粢T鯌笙f`糁D》),“觉卧”即“尊者”之意,此书就是《雅隆尊者教法史》(1)曹金成在《〈雅隆尊者教法史〉》蒙元史事考辨》中也指出了这一点,详见《史林》2020年第1期。,而且所记内容与《雅隆尊者教法史》完全一致(2)详见《雅隆尊者教法史》第53页。另外,可参见《红史》(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1981年版,第31页)和《雅隆尊者教法史》(藏文,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版,第85页)中的藏文原文。[6]53。因此,此处就出现了先成书的《红史》引用后成书的《雅隆尊者教法史》的现象,这在逻辑上是不能成立的。何以出现这一现象呢?这就要从《红史》和《雅隆尊者教法史》的写作以及成书时间谈起。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红史》先于《雅隆尊者教法史》写成,并且从整体上看,前者的很多记载都是后者相关记载的重要史源,甚至唯一史源。《红史》与《雅隆尊者教法史》写作时间的断定,不仅来自于后世的翻译者和研究者,就著作本身来说,它们在探讨释迦牟尼的生卒年代时,分别以忽必烈登上汗位的水猪年为参照系,前后推演,并在这个过程中,谈到了自己的写作年代。其中,《雅隆尊者教法史》中写到:

佛涅槃后至水猪(癸亥)年,时薛禅皇帝已在位二年半,以上计历时二千另一十三年,旃檀像已造二千另五十五年矣。此说见于汉文《旃檀佛像史》,故略记之。

水猪(癸亥)年至今之火龙(丙辰)年已历一百一十一年。

以上史料之藏文译者为萨迦法主之弟子北方堪布喜饶益西。[6]17

水猪(癸亥)年指1263年,火龙(丙辰)年指1376年。《红史》在谈到与写作时间相关的内容时,记述与以上内容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红史》说:“由此水阴猪年至现在的火阳狗年之间为八十四年”[11]10。火阳狗年指1346年,这被认为是《红史》开始撰写的时间。仅就这两个时间节点来看,《红史》比《雅隆尊者教法史》早了30年。由于此处二者所写内容以及书写方式完全一致,所以可以肯定《雅隆尊者教法史》这一部分史料完全来自于《红史》,只不过根据自己的撰写时间,略作了改动。不仅这一内容,释迦仁钦德在西夏王统部分明确指出“此说系木雅尊者喜饶益西所述,司徒格瓦洛哲书于第二寺”[6]27,格瓦洛哲(Q骬V鯌翡髃f)即《红史》作者贡噶多吉出家后的法名。所以,《雅隆尊者教法史》晚于《红史》,并大量参考了《红史》内容。

那么,如何解读《红史》对《雅隆尊者教法史》的引用呢?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是《红史》中的一个孤例,除此而外,《红史》没有引用《雅隆尊者教法史》中的任何内容,包括对雅隆王系的记述,《红史》写的非常简略,记述的人物下限在释迦仁钦德七世祖玉敬(B酽ES)时就停止了,而释迦仁钦德一直写到了其父亲。换而言之,对雅隆王系的记载,《雅隆尊者教法史》最具权威性,但《红史》并没有采纳。因此,可以排除在较长的写作过程中,在《红史》还没有成书时,贡噶多吉和释迦仁钦德互为交流和借鉴的情况。结论只能是《红史》中关于蒙古王系的内容,是后世抄写者(补写者)依据《雅隆尊者教法史》中的相关内容补入的,主要的依据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红史》和《雅隆尊者教法史》中关于蒙古王统的记述,从形式到内容几乎完全一致,所以它们其中的一个是另一个的史源。如果再进一步追述,则其关于蒙古王统的记载,来源于《蒙古秘史》。《蒙古秘史》被“《红史》称为《脱卜赤颜》(鬇V笪S),《雅隆尊者教法史》称为《耶迦妥坚》(酾@鬇VES),实则两者均为tobciyan(蒙语史册)的异写罢了”[3]。由于《红史》明确提到自己征引的是《雅隆尊者教法史》,所以从史源学的角度看,这一部分内容是《红史》沿袭了《雅隆尊者教法史》的说法,而《雅隆尊者教法史》中的记载则来源于《蒙古秘史》。

第二,在关于蒙古王统的记载中,《红史》记载其结束日期与结束时的情形为“阳土猴年八月二十九日黄昏皇帝父子离开大都逃走,失去皇位而回到蒙古地方”[11]27。《雅隆尊者教法史》的记载与此相同,只是语言表述略微不同(3)《雅隆尊者教法史》第53页中的记载是:“据说,土猴(戊申)年八月二十九日黄昏,皇上父子被迫逃离大都皇宫。帝位丧失,奔抵蒙古”。。阳土猴年即1368年,但《红史》被公认的完成时间是1363年。所以,可以肯定地说这一部分是后世抄写者增加的。《红史》本来就有各种写本,东嘎·洛桑赤列在《红史》的整理说明中,提到曾将国外出版的《红史》及民族文化宫所藏的两部《红史》、西藏自治区档案馆所藏7种不同写本的《红史》先后进行了11次对比和校勘,整理成为1981年的藏文版。此外,《红史》最后的赞词中说:“已将……克什米尔……西藏等地的贤哲喇嘛、王公和大臣之世系及业绩提纲挈领地写出。愿众人不被世俗所迷,在众人之中无所畏惧,成为一名雄辩者。”[11]122此处并没有提到蒙古,这也证明贡噶多吉最初所写的本子中没有蒙古世系,蒙古世系是后面的抄本中加入的。蒙元史研究专家陈得芝先生也注意到了《红史》中的这个独特现象,提出《红史》蒙古史料的“元末部分系后人所增”[12]。

实际上,在藏族史书中,一些史书后来的抄写者和注释者,将当时存在的史书内容直接并入前史的现象较为普遍。如《布顿佛教史》在论及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的儿子云丹时,文中的一条原注提到了《红史》[13]。《布顿佛教史》成书于1322年,比《红史》成书时间早41年,这条注文也是后世的抄写者补入的,这与《红史》引用《雅隆尊者教法史》资料的情况是一致的。

三、《雅隆尊者教法史》的史源价值

《雅隆尊者教法史》从编排体例到具体的内容记述,很多地方都借鉴甚至照搬了《红史》,这就导致它相较于《红史》,原创性比较低。即便如此,《雅隆尊者教法史》还是具有其他西藏地方史书无法替代的史学价值,这主要包括:

第一,在后世关于吐蕃解体后形成的政治中心的认知中,雅隆王系成为被普遍认可的一个,这与《雅隆尊者教法史》密不可分。《红史》关于吐蕃分裂后的历史记载,只是笼统地提到了阿里王统。而在《雅隆尊者教法史》之后的史书中,都有雅隆王系的概述,如《西藏王统记》中的“亚(雅)隆觉阿王系概述”、《西藏王臣记》中的“雅砻(隆)觉阿王系”等。其他的史书虽然没有专门章节记述此王系,但都有相关内容。而且,关于雅隆王系的历史记载,《雅隆尊者教法史》成为重要史源。《汉藏史集》在“佛法后弘之情形”一节中,曾明确交代了此处的史源。

以上所述之吐蕃历代王统,是根据雅隆觉卧、江其敦巴、蔡巴·贡噶多吉等人编写的文书整理摘录而成,杨孜家的王统,是向色托巴·仁钦多吉详细询问后写成的。[14]

《贤者喜宴》在记述吐蕃王室后裔的传承情况时,也指出“上述诸事均集自《雅隆觉卧佛教史》(《ab醴Df筠粢fV髶BfT鯌笙f糁D》)”[4],而且《贤者喜宴》在此处的内容,与《雅隆尊者教法史》相关内容也是高度重合的。

第二,《雅隆尊者教法史》关于萨迦派的记载非常详细,可以说,它是西藏地方第一部系统、详细记载萨迦派政治、宗教历史的史书。释迦仁钦德所记的萨迦世系,包括萨迦派先祖世系、萨迦五祖、萨迦五祖之后的萨迦世系、达尼钦波·桑波贝(VQB箜Q笪S魪V_D魪QTc,1262—1322)的子嗣、元代历任帝师、萨迦派的历任座主、萨迦四个喇让的传承以及萨迦历任本钦等,几乎对萨迦派发展各个阶段、各个方面的势力都进行了记载。同时,如果与《红史》对比,可以看出在蒙古王统的记载中,释迦仁钦德记述了蒙古统治者与八思巴等萨迦派领袖之间关系的一些细节,而这些被《红史》抄写者(补写者)删除了。由此可见,释迦仁钦德对萨迦派的重视非同一般。另外,就其自己阐述的写作《雅隆尊者教法史》的原因而言,与萨迦派僧人也不无关系。

此并非奉人主大皇帝之顶髻珠宝,教主大元国师衮噶坚赞贝桑波之善知识,轨范师阿嘉之命,乃是只为济利众生……此为利益后代而作,故将确切资料,汇编一处,事关重要,吾师每至即行催嘱,我这诸法王菩萨众子侄中之不才释迦乃执笔撰写。[6]107

所以,释迦仁钦德是萨迦派弟子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就比较容易解释为什么其在《雅隆尊者教法史》中不书噶举派的原因。释迦仁钦德所生活的元末明初,噶举派已经将萨迦派取而代之,成为西藏地方的统治力量。基于这样的原因,释迦仁钦德对噶举派充满了偏见,他提到自己虽然愿意写塔波噶举的历史,但对他们所宣称的传承、功绩、事业,都“找不到可信之文字,故只好另行了解。”(4)详见《雅隆尊者教法史》第107页。虽然噶举派分为香巴噶举和塔波噶举,但香巴噶举后来湮灭无闻,所以塔波噶举就指整个噶举派。[6]107释迦仁钦德的偏见,很可能来自于对剥夺萨迦派权力的噶举派的不满。

通过《雅隆尊者教法史》,可以发现14世纪西藏地方史书的几个显著特点:第一,注重史源,尤其重视以权威史书的记载为史源,但这也导致许多后出史书不断因袭前人说法,缺乏史实的考辨和史料的扩充。第二,史书后出的抄写者或者补写者,将个人补写的内容直接写入原著中,由此会造成史书版本以及记载内容甄别上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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