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晋国先氏之兴废
2021-03-02李沁芳
[摘 要] 先氏一族在春秋晋国曾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作为晋国六卿之一辅佐晋文公、晋襄公建立并持续了霸业,经历了卿族的兴盛、中衰、再度崛起、被灭族。先氏的兴废反映、见证了晋国君权和卿权变化的过程。
[关键词] 春秋晋国;先氏;兴废;君权;卿权
[中图分类号]K2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21)01-0061-10
“我们在春秋历史上所见到的重要人物,后面都有一个家族,个人与其家族共衰荣,因而,对春秋历史,我们印象最深刻的与其说是一个个的人,不如说是一个个的家族。后世再没有什么时代像春秋时代那样:一些世家大族的历史与该国社会政治的发展联系如此紧密,如此贯串于首尾的了。所以,离开了世族,一部春秋史几乎无从说起,而抓住了世族,春秋时代的历史方由纷纭变得分明。”[1]101晋国六卿也正是由一个个卿族组成的,狭义的晋国六卿仅指范氏、中行氏、知氏、韩氏、赵氏、魏氏六个世袭卿族,这是最经典也是最为世人熟悉的六卿模式;而廣义上的六卿指凡是担任过晋国军队将佐的卿族。他们为了生存和利益争权夺势,角逐于晋国政治舞台,共同谱写并推进了晋国的历史。研究这些卿族的家族发展及兴废变化对我们了解晋国六卿和晋国历史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先氏正是晋国卿族之一,而且较早地退出了晋国历史舞台。我们可以通过先氏之兴废过程来了解晋国的卿族情况及君权与卿权的变化。
一、先氏族源、世系及封邑
关于先氏族源,史籍中记载不多。
《春秋氏族谱》云:“或云先氏与范氏同祖,隰叔初封于先,故有先氏。”(1)20
《古今姓氏书辩证》卷九云:“先出自晋公族先氏,世为晋卿大夫,所谓栾、郤、狐、先者也。春秋时,有先蔑、先都、先辛,皆以姓名见。其尤显者,曰原大夫先轸,生霍伯先且居,且居生先克,三世为卿。”[2]129
可见,先氏族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与范氏同祖,一种是出自晋公族,因年代久远,未知孰是,在此存两说。
据《左传》《国语》《春秋氏族谱》《春秋大事表》《古今姓氏书辩证》等史籍,先氏世系中明确可知者为先轸—先且居—先克—先縠一支。
其余所见先氏人物先友、先丹木、先蔑、先仆、先都、先辛等人世系不详。先仆见于《左传·文公三年》:“楚师围江,晋先仆伐楚以救江。”但对先仆无注。先辛见于《左传·宣公元年》:“晋人讨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先辛奔齐。”杜预注曰:“辛,甲之属大夫。”
据马保春《晋国历史地理研究》,“先氏的祖居地可能在今山西省浮山县一带”[3]230。先轸曾封于原,原在今河南省济源市北而稍西有原乡,当即其地[4]77。先且居曾封于霍,故城在今霍州市西南十六里[4]258。先且居又称为蒲城伯,因此他应该也曾封于蒲城,在今山西省隰县西北[4]240。先縠食采于彘,“彘在今山西省霍州市东北”[4]721。
二、先氏之兴废
(一)先氏之兴
关于先氏,最早在《左传》中出现的是先友和先丹木。杨伯峻注曰:“先友,先丹木之族。”[4]269《国语》韦昭注也说:“先友,晋大夫,先丹木之族。”[5]268但对于先丹木都没有说明,应该也是晋大夫。先氏二人当时都担任车右,可见先氏当时在晋国有一定的地位。
先友、先丹木之后,先氏历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出现了,那就是先轸。先轸,其食邑为原,以邑为氏,又称原轸。
据《史记·晋世家》载: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
这和《左传》记载不同。《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载:
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
关于先轸追随晋文公流亡的记载只见于《史记·晋世家》,其他史籍均无记载。我们认为先轸没有跟随晋文公流亡。
晋文公回国后,作三军,当时没有追随晋文公出亡的先轸也位居卿列,为下军佐。当时六卿排序依次为:中军将郤榖、中军佐郤溱、上军将狐毛、上军佐狐偃、下军将栾枝、下军佐先轸。先轸位居第六。他虽无出亡之功,却为晋文公重用,这也是有原因的。据《史记·楚世家》载:“栾、郤、狐、先以为内主。”我们猜测,在晋文公归国时先轸有可能作为内应,对晋文公即位也是有功的。在次年即晋文公五年(公元前632年,鲁僖公二十八年)中军将郤縠去世后,先轸擢升为中军将。先轸应该是早以谋略和德行著称于世的,否则晋国不可能让一个无能之辈担任如此要职。而且赵衰也认为“先轸有谋,……可以为辅佐,臣弗若也”[5]357。先轸后来的作为也充分证明了晋文公的眼光和决策之正确。成为中军将后,先轸的雄才伟略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城濮之战中,他的表现尤为抢眼。当时,晋与楚展开争霸战争,“天下大势对晋国是极为不利的。楚自齐桓之世,就已经灭了吕、申、息、弦、黄,降服了蔡、许。齐桓死后,楚再次北进,伐陈、伐郑,在泓之战中大败宋军,迫使宋国归服。北方的曹、卫、鲁等国也都倒向楚国,楚之先锋已进到齐国谷邑。中原未受楚国威胁的国家,仅晋与周王室而已。”[6]20晋文公三年(公元前634年,鲁僖公二十六年),“宋以其善于晋侯也,叛楚即晋”[4]441。是年冬,楚军伐宋,并包围了缗地,同时为鲁伐齐并占据谷地。晋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鲁僖公二十七年)冬,楚师率陈、蔡、郑、许之师围宋,宋如晋告急。当时先轸就说:“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4]445面对宋国的危势和齐国的境遇,晋国必须出手相救,以此来建立自己的威望和霸业。对此,狐偃认为:“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4]445晋文公采纳其建议,确立了伐曹、卫救齐、宋的策略。第二年,晋攻下曹、卫,楚军也曾救卫,但未能成功,楚师大军并未前来解救,反而继续攻宋,宋再次如晋告急。这一情况出乎晋国的意料,晋文公认为如果舍弃宋国而不救,那么宋国就会与晋国绝交,如果请楚国放过宋国,楚国肯定不会答应,晋国如果要和楚国开战,又不知道秦国和齐国的想法,怕腹背受敌,受到夹攻。因为当时各诸侯国对于晋、楚争霸的态度不一,有的亲晋,有的亲楚,还有的中立观望,所以晋文公犹豫不决。于是先轸建议:“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4]455晋文公采纳了他的建议,叫宋国贿赂齐、秦,由齐国和秦国向楚国求情,而晋又扣留了曹共公,并把战争中夺得的曹、卫的土地分给宋一部分,这样楚国就越发因曹、卫而恼恨宋,更不可能答应齐、秦的调停,于是就把齐、秦推向了晋国。楚成王眼见晋军破曹降卫,又与齐、秦结盟,于是就命人从齐国的谷地撤出,并要求子玉释去宋围,不与晋国交战,但子玉不从,又派宛春向晋国提出要求:“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4]457子玉虽刚愎自用但还是非常有头脑的,这一请求可谓是一石二鸟,无论晋国同意与否,曹、卫、宋三国都不会感激晋国,狐偃认为应该拒绝,因为“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4]457。但先轸看破了子玉的用心,认为应该将计就计,他建议:“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讎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4]457-458于是晋国“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4]458。这一招果然激怒了子玉,于是释宋围而与晋军战。最终,晋在城濮一战而胜,重创楚军。其后,晋文公“作王宫于践土”[4]462,“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4]463晋文公的霸主地位被周天子确认,晋国从此称霸。而时人对此役评价极高,认为“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4]467,“善以德劝”。注曰:“善,先轸、子犯。”[5]355
可以说,先轸是晋文公争霸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人物之一,城濮之战的胜利与先轸的谋略和胆识是分不开的。在晋襄公继位后,先轸也为晋襄公的继霸作出了重要贡献。
公元前628年,晋文公和郑文公都去世了,秦国就想趁晋、郑两国居丧期间进军中原,侵袭郑国。秦军的目的被郑识破后只好灭滑而还,但其举动惹恼了晋国,挑战了晋国的霸主权威,在先轸的主张下晋军于晋襄公元年(公元前627年,鲁僖公三十三年)举兵伐秦,秦师在返回秦国路过崤山的时候受到了晋国的攻击,最终全军覆没,秦国的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帅皆被晋国所俘。崤山一战,对晋襄公继续晋文公以来的霸业起着关键的作用,既稳固了晋国的霸主地位,又遏制了秦国的东进势头。而此战也是在先轸的坚持和指挥下取胜的。
先轸为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的结局却并不好。崤之战后,晋襄公碍于嫡母文赢的面子,只好把俘获的秦军三帅送还秦国,先轸上朝问及秦军三帅,得知被晋襄公放回秦国后大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雠,亡无日矣!”[4]499更进而“不顾而唾”[4]499,晋襄公也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而追悔莫及,赶忙派阳处父去追回秦三帅,但为时已晚。之后,先轸也为自己的冲动和出言不逊而后悔,认为“匹夫逞志于君,而无讨,敢不自讨乎”[4]501,于是“免胄入狄师,死焉。狄人归其元,面如生”[4]501。晋襄公没有为先轸冒犯自己而惩罚他,但先轸却始终耿耿于怀,为冒犯国君而懊悔自责。同年,狄人侵晋,先轸率军抗击,在箕大败狄人。这一役史称箕之战,先轸在此战中以“免胄入狄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可谓不悲壮。晋襄公非但没有为难先轸及其家人,反而在先轸死后擢升其子先且居接替其父任中军将,对先氏一族可谓是情深意重。之后,先轸在晋襄公面前的预言果然成真。孟明视等回国后,发誓要报仇雪恨,打败晋国,两年后果然帅秦师前来讨伐晋国,“以报崤之役”[4]519,是为彭衙之役,这一次秦军仍旧败于晋国。次年,为了再次雪耻,孟明视又率军卷土重来,攻打晋国。这一次,秦军过河之后就焚烧了所乘船只,背水一战,秦军士气大振,连取晋国王官和郊两地,而晋人也听取了赵衰的建議守城不出,是为王官之役,这一役,秦军不战而胜。由此可见,先轸对时局的把握非常准确,对事情有着高度的前瞻性,可以说料事如神。
先轸的确是难得的将才,多谋善断、高瞻远瞩,兼具军事家的眼光、见识和政治家的谋略、决断,而且英勇善战,指挥才能出众,在历次战争中他都亲自率兵作战,并且都取得了胜利。先轸之死虽然可以说是他的真性情所至,但既是其人生的一大遗憾,也是晋国的一大损失。他是晋国建霸历史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先轸期间,先氏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无论政治权力还是声望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先轸死后,其子先且居继任中军将,这可以说是晋襄公对先轸之忠贞和贡献做出的奖励。先且居,又称蒲城伯、霍伯。据《国语·晋语四》载:“狐毛卒,……乃使先且居将上军。”在任中军将之前,先且居已经是上军将了,当时先轸是中军将,先氏父子在六卿中占据两席。而且,父子二人又先后担任中军将,可以说这个时候先氏的发展达到了巅峰。先且居继任中军将后,曾因为卫国不来朝觐晋国而伐卫,后又率师参与彭衙之役和王官之役。但先且居任中军将仅六年就去世了。他任中军将期间,赵衰为其佐,二人配合默契,辅佐晋襄公继续稳固晋国霸业,先且居的表现可谓是中规中矩,远没有其父之光辉,但仍不失为贤能之才,赵衰就称赞他“军伐有赏,善君有赏,能其官有赏”[5]358。后人对先轸、先且居父子二人评价很高,认为“夫狐、赵于先且居为丈人行,而先轸未尝有从亡之功,乃父子并将中军、上军两世,而狐、赵为之佐,先氏偃然列其上而不疑,狐、赵泰然处其下而不忌,相与出奇效策,戮力同心”[7]2622。
(二)先氏衰落
晋文公八年(公元前629年,鲁僖公三十一年)作五军,分别为中军、上军、下军、新上军、新下军,五军将佐分别为:先轸、郤溱、先且居、狐偃、栾枝、胥臣、赵衰、箕郑、胥婴、先都。晋襄公六年(公元前622年,鲁文公五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去世。在此之前,先轸、郤溱、狐偃、胥婴就已经去世,至此,晋国于清原大蒐中确立的五军将佐惟有箕郑、先都二人在世,于是,晋国军队将佐进行了大的调整。
夷之蒐前,晋襄公本打算提升箕郑和先都,并让士縠和梁益耳将中军,但这一切都被先克破坏了。先克劝晋襄公应该启用有功劳的狐氏、赵氏之后,晋襄公听取了他的意见,决定立狐偃之子狐射姑为中军将,赵衰之子赵盾为中军佐,当然作为先氏之勋的先克也在提升之列。而阳处父为报答赵衰,在晋襄公面前进言应该立更有才能的赵盾为中军帅,晋襄公也默许了中军帅易主。夷之蒐,新二军被舍弃,只剩三军编制,中军将佐分别为赵盾、狐射姑,其余人等不详。晋襄公死后,赵盾和狐射姑的矛盾开始激化,他们都主张外立长君,但在立谁为君的问题上产生了争执,赵盾欲立在秦的公子雍,而狐射姑选择的是在陈国的公子乐,二人相持不下,其后赵盾派先蔑和士会前往秦国迎立公子雍,狐射姑也派人前往陈国迎立公子乐,赵盾派人在半路上将公子乐杀害,这激怒了狐射姑,他自知在晋国势力不及赵盾,而且赵盾为政后他在晋国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因此更加怨恨阳处父对其命运的改变,于是孤注一掷命其族人续鞫居杀死了阳处父,后出奔狄。
又据《左传·文公七年》:
宣子与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偪,乃背先蔑而立灵公,以御秦师。箕郑居守,赵盾将中军,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军。先蔑将下军,先都佐之。
这次立君之争以赵盾等人迫于文赢的势力又改立晋襄公太子夷皋(即晋灵公)而结束。当时秦军已经派兵护送公子雍回国,赵盾只能率兵出师御秦,因秦人毫无准备,故败,是为令狐之役。而晋灵公元年(公元前620年,鲁文公七年)三军将佐也最终确定为:赵盾(中军将)、先克(中军佐)、箕郑(上军将)、荀林父(上军佐)、先蔑(下军将)(2)、先都(下军佐)。其中,先氏占据三席,势力不可谓不大。先克为先且居之子,先蔑曾将左行。据《国语·晋语四》载:“狐毛卒,使赵衰代之,辞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军也善,军伐有赏,善君有赏,能其官有赏。且居有三赏,不可废也。且臣之伦,箕郑、胥婴、先都在。”韦昭对先都注曰:“晋大夫。”[5]358可见,先都应该是和赵衰同时期的人。先蔑和先都之世系不明,不清楚其与先轸、先且居一支为何种关系,猜测应是其族人。这时,虽然先氏有三人占据六卿之三席,但先氏内部并不团结,相反矛盾重重。
在晋国军队将佐调整中,因为先克的进言,使得狐射姑、赵盾、先克都排在箕郑和先都之前,而原本能将中军的士縠和梁益耳根本未进入卿列,因此,箕郑、先都、士縠、梁益耳四人对先克非常不满,怀恨在心,先克又夺了蒯得的土地,于是五人联合作乱杀死了先克,其后五人也被晋人所杀。此时,晋国六卿中占据三席的先氏死去两位,而且是属于自相残杀。
而先蔑早在晋灵公元年(公元前620年,鲁文公七年)就出奔秦国,当时士会也随其奔秦。对于先蔑去秦国迎立公子雍,荀林父曾劝阻过他:“夫人、大子犹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辞,若何?不然,将及。摄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为寮,吾尝同寮,敢不尽心乎?”[4]561但先蔑不听,执意去秦,最终导致其被迫出奔秦并终老于秦。士会在秦三年拒不见先蔑,人问及原因,士会说:“吾与之同罪,非义之也,将何见焉?”杨伯峻注曰:“士会素不义先蔑之为人。”[4]561先蔑之政治头脑和人品可见一斑。
至晋灵公三年(公元前618年,鲁文公九年),六卿中先氏三人或逃或死,先氏一度衰落。直至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鲁宣公十二年),先縠成为中军佐,先氏再次进入六卿之列。
(三)先氏被灭
《左传·宣公十二年》载:
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
先縠,“疑即先克子”(1)20,司马迁认为是“先轸子也”[8]1677,杨伯峻注引齐召南考证云:“以传考之,轸子先且居;且居子先克,文九年为箕郑等所杀,则此先縠当是轸之孙或曾孙,《史记》未可信也。”[4]721并认为齐说有理。[4]721我们从此说。
先縠,又称原縠,“其本人则食采于彘,故又谓之彘子”[4]721。从先克被杀到先縠当上中军佐,期间先氏在《左传》《国语》等史籍中没有记载,先縠在当上中军佐之前的经历也无法考证。有人说先縠提升至卿列与赵盾有关系,赵盾与先氏交好,因此赵盾在位时对先縠多有照顾,逐渐将其提升至卿列,但史籍无载,我们不敢妄加猜测。
晋景公三年,晋、楚之间爆发邲之战。当时晋、楚之间的争霸战争进行的正激烈,此次战争仍旧是围绕郑国展开。是时,郑国在晋、楚两大强国之间左右为难,唯强是从。“(宣公)六年郑虽与楚成,七年又及晋平,八年郑伯又与晋及诸侯会于扈,九年郑伯且败楚师,十年郑又虽及楚平,诸侯之师伐郑,复取成而还;十一年又从楚。数年之间,晋、楚交兵,郑皆不得已而与来者。”[4]716晋景公二年(公元前598年,鲁宣公十一年),“郑既受盟于辰陵,又徼事于晋”[4]716。因此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鲁宣公十二年)春,楚师伐郑,并包围郑国,历时三月,攻克了郑国。其后,楚、郑结盟。面临楚师伐郑,晋国只好出兵救郑。当时晋国三军将佐、三军大夫及司马全部参加。当晋军来到黄河边的时候,听闻郑国已经与楚师结盟,主帅荀林父以来不及救郑且不劳动百姓为由想要还师,当时和荀林父观点一致的有上军将士会、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下军大夫荀首等人,但中军佐先縠持反对意见,认为不能退兵,并带领自己所统属的军队擅自渡过了黄河。对于先縠的擅自行动,荀首曰:“此师殆哉。……果遇,必败,彘子尸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4]727韩厥(时任司马)曰:“彘子以偏师陷。”[4]727就连楚国的伍参都认为先縠刚愎不仁,不听从主帅命令,此战必败。韩厥劝荀林父率全军一起过河,因为“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4]727为避免失属、亡师,荀林父无奈只好令全军尽数渡河。渡河后晋军内部还是持两种意见,先縠、赵括(时任中军大夫)、赵同(时任下军大夫)等人坚决主张与楚师作战,荀林父、栾书等人仍不欲战。当时楚庄王听见晋军渡河,一度想要撤离,被伍参劝阻。之后楚庄王派人“求成于晋,晋人许之”[4]734,并约定了结盟的日期。此后因为楚师派善战者冲入晋军致师(杜预注曰:“单车挑战。”杨伯峻注曰:“致师者,古代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4]734),晋军之魏锜、赵旖想去楚军致师,被拒绝,魏锜本来就对晋国不满想让晋国战败,赵旖也是满腔怒火,等到晋军派魏锜、赵旖二人至楚營请盟,二人激怒了楚人,双方遂开战。楚师有备而来,晋师以为要结盟,毫无准备,荀林父只能命令晋军撤退,并亲自击鼓号令:先过河者有赏。当初派魏锜、赵旖出使楚营时,士会、郤克就预感到应该做好失败的准备,因此命令上军大夫巩朔、韩穿率七支伏兵藏于敖山前,所以上军没有战败。中军大夫赵婴齐也派人提前在黄河边备好船只,楚军攻来时就先率其部渡过黄河,避免了其部之伤亡。而剩下的毫无准备的中军和下军争相过河,晋军士兵为保命甚至开始了自相残杀,为不让后来者上船居然用刀砍断了欲上船者的手指,以至于“舟中之指可掬也”[4]739。场面极其惨烈!在中军和下军争相渡河时,上军未动,楚军派左拒攻打晋国上军,面对气盛的楚军,士会决定退兵,并亲自为上军殿后,上军得以保全。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天,以晋军的溃不成军、狼狈奔逃和楚军的胜利告终,甚至于下军大夫荀首之子荀罃被楚俘虏。
晋、楚邲之战可以说是晋、楚争霸过程中一场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战役,改变了晋、楚当时的局面,楚国如愿称霸,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而晋国在邲之战后受到沉重打击,一度失去了霸主地位。究其失败的原因有很多,主帅荀林父软弱且优柔寡断,不能强有力地做出决策并驾驭统率属下,也缺乏协调六卿关系的能力;而且晋军将佐内部不团结,意见不统一,导致军队没有凝聚力;在作战过程中军队没有统一的指挥,大家无所适从,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而中军佐先縠对战败也要负主要责任,他的刚愎自用,在《左传·宣公十二年》中有很多刻画:
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
彘子以为谄。
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彻,警也。”彘子不可。
可见,先縠对晋国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回到晋国后,荀林父主动承担了责任,但先縠为防不测,竟于晋景公四年(公元前596年,鲁宣公十三年)率领外族偷袭晋国,晋景公大怒,杀先縠,灭其族。
《左传·宣公十三年》载:
秋,赤狄伐晋,及清,先縠召之也。
冬,晋人讨邲之败,与清之师,归罪于先縠而杀之,尽灭其族。君子曰:“恶之来也,己则取之,其先縠之谓乎。”
综上,先氏一族先轸、先且居都是非常有才能且贡献极大之人;到先克时却没有其祖、父之谋略与才能,表现出来的是贪婪和霸道,以至于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到先縠时,他刚愎自用的性格不仅害了自己,导致先氏在晋国被灭族,甚至为晋国带来了极大的祸患,使得晋国在邲之战中伤亡惨重,甚至丧失霸主地位。
而由先氏一族的兴废我们也可以看出当时晋国君权和卿权的发展变化。先轸、先且居父子处于晋文公、晋襄公时期,他们由国君任命担任军队将佐并因出色才能得到擢升。可见,最初六卿作为国君的辅佐力量在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等事务中发挥自己的作用,是晋国整个官制体系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这一时期,晋国的权力掌握在国君手中,君权领导卿权,六卿只是帮国君出谋献策,执行国君的政治军事主张和措施,并领兵作战。这一时期的晋国,国君和六卿关系和谐,齐心协力建立并持续了晋国的霸业。
从赵盾执政开始,晋国卿权开始抬头,出现了卿族专权的现象。而晋灵公时期国君与六卿的关系较文公、襄公时期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六卿的权力已经大大增强,甚至可以左右国君的继立。但此时的国君相对春秋晚期来说还有一定的权力,国家大事六卿会请示国君,但六卿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说,“六卿集团开始由国君控制下的一个高级职能部门向与国君有分庭抗礼能力的权力机关过渡”[9]18。卿权的抬头,说明卿权和君权有了利益冲突,已经开始进行争夺了,而此时的国君必然不会拱手将权力和利益让于卿族,因此展开斗争。先蔑的奔秦而不得归,正是君权与卿权斗争的牺牲品,而之后晋灵公被弑也说明当时卿权与君权斗争中卿权一度占了上风。
晋景公时期君权有所抬头,当时晋国卿族已经坐大,对君权的威胁越来越大,而晋景公一反晋成公时期国君受摆布的状态,与卿族间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并利用卿族之间的矛盾打击卿族势力。说明这一时期不仅君权与卿权有争斗,卿族之间也会因为各种利益互相争斗。晋景公正是利用卿族之间的争斗在君权与卿权的斗争中一度取得了胜利。先縠敢于率领外族攻打晋国,就是卿权敢于挑战君权的力证,而晋景公强势灭族先氏,后又灭掉了当时势力最大的赵氏,削其爵,并将其封邑、财产收归公室所有,说明这一时期君权和卿权斗争的结果是君权占据上风。
从晋灵公至晋悼公,晋国的君权与卿权长期处于相互斗争的阶段,两种力量在斗争中此消彼長,时有反复。但晋悼公以后,晋国卿权完胜君权,最终导致了三家分晋。
三、结语
作为晋国的老牌卿族,先氏早早被灭族并退出了晋国历史舞台,也未能在晋国君权与卿权的较量中走到最后。先氏一族的兴废过程见证了晋国君权与卿权关系变化历程的前期和中期(即君权领导卿权、卿权抬头与君权作斗争、君权偶尔压过卿权)。先氏在君权削弱又有所抬头的时候被灭族,有其自身的原因:政治头脑和谋略相比其他卿族要逊色,而且没有出色的家族领军人物,家族人才储备严重不足。在兴盛时期未能加强家族内部的团结、发展,利用当时的权力和大好形势加强卿族的力量,反而因为自相残杀削弱了家族力量导致中衰,在后期再度崛起时没有反思,没有加强家族的势力并和其余卿族联盟,也没有韬光养晦、蓄存实力,而且在政治上没有明智的判断和做法,单打独斗、挑战君权,最终导致灭族。
[注 释]
(1)出自清代陈厚耀的《春秋氏族谱》,邵武徐氏丛书本,清光绪12年(1886)刻本。
(2)据杨伯峻注:先蔑作为正使被赵盾派去秦国迎立公子雍,在公子雍归国前已先回到晋国,因此在令狐之役时为下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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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