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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圳学会了快乐

2021-02-28吴春丽

女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块钱宿舍深圳

吴春丽

我学到一个新名词

1998年的秋天,更像秋天。秋风不扫落叶,扫我。19岁的我,被岁月的秋风扫地出门。我第一次从广西出发,离开故乡,离开亲人,离开父母的庇佑。经过数十个小时的颠簸之后,我独自一人到达深圳,投奔表姐。

表姐在幼儿园上班,有一定人脉。她帮我联系了一家港资来料加工厂,职位是文员。

我去面试时,一个广东腔中年女人叫我打个电话催人家交货。

“对方给我们送什么的?”我问。

“彩盒。”她答。

第一次面试,我一时想不到还要问些什么。

我按照她提供给我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之后,我先报上公司名称。进入这间公司的厂门时,我特意留意了它的厂名:金澎。

“请问我们订的一批彩盒什么时候能到?”我问。

“什么型号的彩盒?”对方反问。

我捂住话筒,问中年女人:“什么型号的彩盒?”

“1-1085。”她说。

“我们这批彩盒的订单数量是多少?”

“10000只。”

于是,我松开捂住话筒的手,清晰地告诉对方:“1-1085。”

“你稍等,我看一下。”对方说。

“现在货多,还没那么快做好,你这个货还要等三天之后才能出货给你。”

“不行,货柜车都排在厂门口等着出货了,你能不能加急做,今天无论如何先送一部分给我们。你可以先送3000过来。”

当我放下电话,中年女人点了点头,递给我一张入职表。

我庆幸自己在进入厂区之后的三分钟观察。当时我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大车,在这之前,我见得最多的就是拖拉机、大货车。但我从没见过这种长长的大车,我问守门的保安:“这是什么车?”

“货柜车。”看我不太听得懂,保安解释说,就是用来出货的货柜车。

出货。这是我到深圳学会的第一个新名词。

第三天,我拿到一个新厂牌,上面写着:采购部文员。分到了坑梓的一家分厂。

宿舍的铁架床让我再次兴奋。我学着宿舍的妹仔们那样,也到外面去买一块花帘子,将我的床四周围起来。去冲凉时,自觉加入排队,好不容易轮到我时,一桶之前还冒着热气的水已经变成了冷水。

我还年轻,冲冷水澡我也能受得住。把门关上,才发现门是坏的,根本栓不稳。我只能用桶顶住门。我在门上找能挂衣服的勾子,可没有。怎么办?我只能将衣服放在盆里。

冲凉房很窄。我担心水会将衣服洒湿,只能将毛巾拧干一点,采用“干洗”状态。

当我从冲凉房出来时,眼前正上演“水漫金山”。这是一个能同时容纳70人洗澡的大堂。下水道堵住了,水流不出去,而冲凉的人还在进进出出。当我挽高裤脚,小心翼翼地趟过眼前的“河”,不管我怎么小心,裤子还是被打湿了。谁知,出了门口,竟然还下起了雨。无处可躲,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伞,我只能冒雨前行。回到宿舍,被淋成落汤鸡的我想家了。

宿舍里,有各种声音响起,这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是我下铺的收音机,放的是胡晓梅的《夜空不寂寞》。在最孤独的时候,她的声音仿佛是天籁之音,将我的忧伤、思乡之情给转移了,不知所踪。节目中的倾诉人向她讲述的来深圳有关梦想、挫败、失落的情节,很快就引起我的共鸣。我还喜欢看隔壁床的江西妹织毛衣,她一上一下的动作,是那样熟练,很像我在进入办公室拿起圆珠笔写字时的一笔一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进入这家港资厂上班有3个月了。有一天,加班下班之后,我走出宿舍。我细细地观察起这条路,这是一条泥巴路,当一辆货车开过,司机开得飞快,车子走后,扬起灰尘滚滚,我马上用双手捂紧嘴巴和鼻子。我心想:这个地方,跟我的故乡没有多大区别。身后不远处还有跟我一样高的蒿草。我想起了南头,我刚来深圳抵达的第一个落脚点。同样是城市,各区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我想改变。

我学会了打字

几天后,当我再次走出厂区时,一个中年女人往我手里塞了一张传单。我一看,是电脑培训的宣传单。平时,在工厂上班就听到同事们讲,在未来,电脑会普及,并成为日常。我也曾在写字楼看到老板的办公室里有一台机器,经过询问,得知那是电脑。

我要学习电脑!

可我没钱。我口袋里拿不出一百块钱。我的工资底薪是800块钱,加上每天晚上固定加班3个小时,每月上班30天,我能领到约1400块钱。每次只要一领工资,我就会用午休的时间去邮局给妈妈寄钱。我给妈妈邮去1350块,只给自己留下50块钱的零花钱。我知道,妈妈在乡下等着我,弟弟妹妹和爸爸在乡下等着我,田里的稻谷在等着我。为了能让我的工资更快地到达妈妈的手中,我甚至问邮局的人,能用传真机帮我把钱发过去不?

学习电脑,需要好几百块钱。我虽吃住在工厂,每月开销不大,但也要买一些生活用品。我预留的钱基本花光了。怎么办?借!我想起我的顶头上司,一个广东女人。听同事们说,她经济还不错。当我开口向上司借钱时,她第一个反应是:借钱来做什么?

学电脑。我说。

好事,要多少?

300。

从上司那里借到300块钱后,当天晚上我就去报名。从那天开始,吃过午饭后我就去培训学校学习。加班下班之后,我又去学两个小时。这样算下来,我相当于一天上“连班”15个小时。

每次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就开始背字根。我看过培训老师打字,他在键盘上“健步如飞”,手速惊人。我心想:我也要像他那样,打字像飞一样快。我谨记老师的教导:想要学会打字,要先背字根。躺在铁架床上,我继续背。记不牢,就手写、默念。我下铺的贵州妹,平时没少笑话我,一听到我背王旁青头兼五一,就呵呵地发笑:“女的就要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吗?”贵州妹很喜欢打扮,每天上班之前把嘴巴涂得发红,将眉毛画得又细又弯又长,还要穿上恨天高,一走路就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她说她最喜欢听这个声音。这是时髦的声音。我不理她,继续背字根。经过反复背诵,字根基本了然于胸。当我再次前往培训学校,在老师面前轻松地打出一个个字时,老师夸赞我说:你是同班学员中第一个学会打字的。

没过多久,工厂来了一批新电脑。当老板说,谁会电脑的请举手。我第一个举手。贵州妹也举了手。老板再次强调,懂电脑不仅仅是指会开机,要会制表,会使用Word、Excel,还要会发电子邮件。我对老板说,我经过培训,知道如何操作。于是我被选中。而贵州妹因为不会使用电脑,还得继续在流水线上干活。心高气傲的她当天辞了工。

后來,我又通过学习,取得了会计证。

每学习一个新技能,我就能上一个台阶。二十多年过去,我在深圳成了家,站稳了脚跟,学会了快乐,每次回广西老家,父母见了我,都笑得很开心。3F4D561E-6830-4FCC-94F8-7D62C8F059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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