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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与清醒

2021-02-26赵冰月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期
关键词:悲剧意识吴祖光

摘  要:《风雪夜归人》是现代戏剧大师吴祖光的代表作,他力图通过这部剧作来关照当时的社会现实,探讨个人与时代的关系,认识到人的生存困境与自身能力局限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仍然执着地追问人的价值和自觉,并高昂生命的意志做含泪的前行。这是作者清醒的悲剧意识的体现,也是剧中人物身上折射的理性光辉。

关键词:吴祖光;风雪夜归人;悲剧意识

作者简介:赵冰月(1980.1-),女,湖北荆门人,武汉大学艺术学系硕士研究生,现任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影视文学、视听语言。

[中图分类号]:J8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3--02

《风雪夜归人》是吴祖光先生于1942年创作的一部剧作,该剧一出,立即引起轰动,作者也由此出名。其实此前吴祖光已经创作出《凤凰城》、《正气歌》二剧,之后又有《林冲夜奔》、《牛郎织女》和《嫦娥奔月》等剧,新时期还创作了《闯江湖》一剧。但是纵观吴祖光先生所有的戏剧作品,无论思想还是艺术上,《风雪夜归人》一剧堪称其代表之作,它的确代表了吴祖光创作的最高成就。

吴祖光先生在《记<风雪夜归人>》一文中曾转述其启蒙老师的话说,“每一部文艺作品就是那作者的性格的表现,也就是说,每一部文艺作品所表现的都是作者自己。”[1](P.3)身处于“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1](P.12)的世界,吴祖光力图通过这部剧作来关照当时的社会现实,探讨个人与时代的关系,并执着地追问人的价值和自觉。这是作者清醒的悲剧意识的体现。在剧作中作者将这种悲剧意识赋予笔下的人物,让他们在沉醉中清醒,在清醒后抗争,宿命地永远追求,于是宿命地永远痛苦。

吴祖光成长于外来文化大量涌入的五四思潮之后,于是他汲取了外来的悲剧意识也不足为怪。早在五四之前,王国维已经破天荒地引入西方现代悲剧观念来关照中国的古典文学,他以叔本华的哲学和美学观点为依据,认为中国文学含有悲剧意识,把悲剧看成是由于生活的欲望而自己造成的一种人生苦痛,“实示此生活此苦痛之由于自造,又示其解脱之道不可不由自己求之者也”。[2](P.752)当历史的脚步迈进了中西文化大碰撞、中华民族历史大转折的五四时代,深受外来文化影响的知识分子群体更加关注现实社会问题,更强调人与社会现实的矛盾冲突,开始自觉地建构现代悲剧意识。他们思考个人与时代的关系,苦苦寻觅人在世生存的价值,然后无畏地担当起社会的责任,正视批判国民性痼疾,与黑暗强大的社会现实作英勇的搏击,任重道远,但这种无畏抗争的悲剧精神足以激起崇高壮美之情。这正是《风雪夜归人》一剧体现出来的审美内涵。

悲剧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有其特定的含义。悲剧意识是对人类生命在世生存的悲壮性的意识,是生命主体企图以自身的力量突破历史必然性的制约而又明确地意识到不能突破时交织着绝望与抗争的精神现象,是生命主体当特定社会历史时期因有价值地生命被毁灭时对人类自身存在和社会存在进行否定性认识和评价的外部表现。

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人类就面临着随时死亡的威胁,面临着饥饿、灾祸和猛兽袭击的危险,拯救人类的“诺亚方舟”并不存在,于是人类的苦难只有人自己承当。进入文明社会后,人类的生存处境有了根本性的改善,但人们仍然不得不身处于种种复杂险恶的关系中——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等等。而人的种种欲求和愿望总是和现实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人的自由意志总是与客观规律发生抵触。作为人的本能,食欲与爱欲是人类个体存在和永恒延续的根本,但饥寒交迫与爱的失望却永恒地存在着,倘说这还是较低层次的失望,马斯洛所说的人类最高层次的需要,如荣誉的向往、精神的满足感,就更易使人陷入无法满足的追求和失望之中。这就是人类的悲剧性命运。面对悲剧性命运时,人们大略可采取三种不同的态度和反应。一种是麻木、默默地忍受;另一种是不解与无奈,于是寻求一种回避的生存方式;第三种是困惑、迷茫、沉思和不懈地追索和问询——这才是悲剧意识。

作者在剧本的一开始就提出了这个时代的特征“高贵和尊荣埋在尘埃里”[3](P.1),认识到身处于这个社会的人的生存困境,但是人不会安于现状、听天由命,于是怀着“真理却终有一天可以显出的”[3](P.1)美好愿望,从沉醉中醒来,与这个社会作截决的抗争。序幕里作者声明时代是不确定的,“是永无止境的人生中的一个段落”[3](P.3);故事的地点也是不确定的,“那地方是具有光荣和罪恶的复杂性质的一个名城”[3](P.3)。时代造就了人类生存的不同困境,任何时代人总要处于复杂的社会环境之中,人的种种欲求和愿望总是与社会现实存在深刻的矛盾,人的自由意志总是与客观规律发生抵触,人在面对似乎不可抗拒的社会现状时显得那么渺小,虽然能力有限,但是有生命意志也有生存发展希望的人类并不因此放弃生命,而是为展现生命的价值,争取可能的成功,含泪冒险行进。吴祖光认识到这一点,他写的虽然是他那个时代的故事,但是“这不过是一个极平凡极平凡的故事”[3](P.1),是在不同时代里都会重复发生的类似故事,从根本上说就是精神实质的雷同,似乎具有普泛的哲学意义,所以从序幕一拉开,作者就带我们进入了个人与时代的深奥命题之中,开始与剧中人物一起从沉醉中挣扎着醒来。

剧中沉醉者是以魏莲生为代表的下层良善人民,他们身处于悲惨的生活境遇却不自知,茫然麻木,甚至满足眼前暂时的虚荣,不懂得为人的价值,因此也不具有真正的做人的意义。清醒的主体意识是人区别于物的标志,也是悲剧意识产生的前提。虽然外部世界是困顿的,但是人不自知,没有清醒的主体意识,没有生命的自由意志,蕴藏在生命里的悲剧意识就无法显现,只能淹没在“尘埃”里。

马大婶代表的是面对悲剧性命运而麻木、默默地忍受的一类人群,困苦的生活窘境使他们只有为生存而挣扎的想念,“为了过日子而活着,无所谓而生,又无所谓而死;不怨天,不尤人,无悔恨,无希求;马大婶就是那无数被生活折磨得成了麻木的人群中的一个。”[3] (P.26)这样的人只是为了人的最基本的需求而活,不能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的生命存在,连对存在的感觉也没有,他们“一向也是没愁没虑的,尤其是没有快乐,不知道何谓幸福,何谓快乐,也从来不多想幸福同快乐。”[3](P.26)安于现状、听天由命是这类人群的痼疾,也是当时中国国民的劣根性。实际上,这是传统儒学思想禁锢下形成的一种消极的人生观,面对人生悲剧只有认命、忍耐、自省自责、退避忍让,从而达到个人与他人、与社会的和谐。五四后的一代新青年认识到传统思想的症结,猛烈抨击之,他们以文学和自己的行动来阐释悲剧意识的深刻内涵。

面对悲剧命运的第二类人就是李蓉生,他深切明白自己的悲剧性命运,“早年在科班学戏,玲珑能语,光被四座,红极一时,曾负神童之誉”[3](P.22),但就在他红得发紫的时候,他“倒仓”了,从巅峰狠狠地摔到了深谷,做了名花衫魏莲生的跟包,他的苦痛,他的心酸都无法为外人道,不解无奈,也只好默默忍受命运的折磨。他自知苦痛與生命的悲剧,却回避探询,不去奋起抗争。主体自由意志的匮乏也使他沉醉不自知,无奈地认命,满足现状,还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3](P.94)的遁世哲学来规劝莲生。他仍然不具有清醒的悲剧意识,仍然沉醉不知归途。

剧中着力刻画的人物魏莲生则正是一个从沉醉中醒来的典型。沉醉时他满足于被阿谀淫靡的人物所包围,陶醉在眼前的浮华和虚荣之中,不去思考自己生存现状的实质,不去追问生命的价值,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贫苦出生,逃避是他对自己悲苦命运的回答,纸醉金迷、阿谀奉承是他为自己营造的虚幻存在。“人苦不自知”,虽然他心地善良,“忠人之事,急人之难”,“立下愿心,想普救众生,然而竟想不到救自己。” [3](P.32)所以作者这样描述莲生,他“如同一块美玉长埋在泥沙里,被泥沙封住,掩住了固有的光彩;但是美玉究竟是美玉,只待一番冲洗,一番提炼,便能返璞归真,显出本来面目。” [3](P.32)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潜藏在混沌大脑中的主体意识在莲生身上欲待开启,他对社会现实和自己的生存境遇也缺乏思索,更无从去抗争和搏击。但是他的生命遭遇了社会他人强加的困境,同时自己的能力又具有不可克服的内在局限性,于是注定了悲剧成为他无可逃遁的命运。正视而不回避掩盖这一命运,才能生成一种自觉的悲剧意识,将人从虚幻和迷乱、自欺和欺人中唤醒,去诚实、无畏地度过有限而自律的一生。一旦被人点醒,魏莲生的身上就焕发出异样的夺目光彩,他开始苦痛,开始挣扎,开始追问生存的价值,开始直面自己的悲剧命运,开始与以前依附的社会阶层决裂。当走狗王新贵出卖了他,带人来抓他的时候,莲生“庄严肃穆,挺起了胸膛”,这是他“第一次把胸膛挺起”,他将“凭着这一挺胸的千钧之力,去走上他那崎岖无尽的生命的征程”[3](P.119)。这就是大勇、大慧和大悟的生命表征。

此剧还为我们展现了对人类生命本真的生存方式的思考,玉春、莲生在不满足生存现状的同时,一直在苦苦思考人怎样活的问题,最终莲生是归属到他自己的阶层,为自己为他受苦受难的朋友而活而死。因而我们可以看到,在世生存的人类生命本真的生存方式应该是:在既不依傍、盲从、受制于他人又尊重他人自由权利的前提下,独立自主、充满尊严地承担为生存发展而冒险的责任,展示生命的价值,呈现存在的意义,创造并承受可能的生活。它召唤既无奴颜媚骨又无凌人霸气、独立自主、敢于负责的人格,孕育坚毅豁达的人生态度,培养平等、自由、博爱原则为生命原则、充满正义感的灵魂。剧中莲生所唱的《思凡》的几句台词“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十万八千有余零”[2],基本概括了剧本的用意,其实也道出了悲剧意识的内涵,人的本真的生存方式就展示了生存意志与生存能力尖锐的难以克服的矛盾,暴露了人类的生存困境,但是人的生命价值就在于无畏地前行。吴祖光以戏剧形式为依托,从干预现实入手,升华出哲学意义的思考,让我们看到了这位大家的高屋建瓴。

参考文献:

[1]吴祖光.吴祖光论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年.

[2]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见中国近代文论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

[3]剧本选(M).北京:中央戏剧学院.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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