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记忆里穿过

2021-02-26孔范晔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期
关键词:干娘妈妈

作者简介:孔范晔,笔名晔子,山东烟台人,民盟盟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两百余篇作品散见于农业部《农产品市场周刊》《中国青年报》《散文百家》《读者文摘》《鸭绿江》《参花》《文学少年》《山东青年报》《烟台日报》《烟台晚报》等报刊,获各级奖项三十余次。著有诗集《为谁妖娆》《遇见你的人生》,散文集《指尖上的舞蹈》《幸福在手》。

我们这里,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长辈都会给起个小名,然后这乳名就会被家人和街坊四邻一次次亲亲地唤起,喊着喊着,那个小不点就一天天地长大了。乳名是和父母紧密连在一起的,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的乳名就埋在心底,仿佛从来没有人唤过,又仿佛,曾经亲亲地唤过它的人还在眼前,从不曾远去。有时候就像失忆了一般,记不住从前过往,或者说从前过往就是一眨眼的事,来不及积蕴和沉淀,我就以现在淡淡从容的姿态站立在时代面前,只留些许记忆,在某个寂静悠长的夜晚,穿过岁月的山高水长,扑面而来。

我的童年有些孤独,没有什么玩伴。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干活不常回家,我的体质又不是很好,每天只能跟在妈妈的后面悠来荡去。有一次看见一群孩子从身边跑过,我趁妈妈不注意毫不犹豫跟着就跑,没跑出多远就一脚跌进一个大沙坑里,那群孩子眨眼就没影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妈妈循着哭声赶来,我左脚的大脚趾甲已经血迹斑斑呈半脱落状态,直到现在也是分成两瓣各不相干地长着。

还记得有一次患重感冒,乡村医生没试针就给打了青霉素,因过敏差点就小命呜呼了,这让我在医院里躺了足有两个月之久,两个屁股蛋轮番打针很快就肿起来,每次打针的时候整个医院都可以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后来发展到看见穿白大褂的我就开始准备哭。那时候似乎被戴上了紧箍咒,只要有人说声穿白大褂的来了,我立刻就噤声,蜷缩起来,恨不能小到谁都看不见。

妈妈对院子里那个腌咸菜的大缸防范严密,虽然她一再告诫我吃咸菜会得气管炎,可是我对气管炎是个什么东西毫无概念,所以根本就不怕。我整天站在那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大缸旁较劲,逮着机会就踩着随便什么东西下手捞起一个啃两口,说实话真的不好吃,太咸。这个时候妈妈总会天神一般降临,然后上演一幕惊险的围追堵截,妈妈让对面人堵我的时候很是气急败坏,我却乐此不疲地这样做,有一次脚下一滑差点栽进缸里变成腌咸肉,这让我很是后怕并且收敛了一段时间。我太希望有人陪我玩了,可是大家总是那么忙。

15岁那年寒意料峭的晚秋,和母亲一起过一条没有桥的小河,母亲飞快地脱下袜和鞋子,执意地弯下她那不再挺直的背,背已经长大的女儿一起过河。这个情景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机会背起母亲,背她一起走过人生的苦与痛。还有那个艳阳午后,妈妈轻轻哼唱着一首歌: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此时她周身被光芒笼罩,随着节奏轻轻地摇着,被生活磨尽光华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柔情。妈妈很少唱歌,所以那段记忆会变得如此美丽悠长,荡在我此后的人生中,揮之不去。

很少抱我的爸爸,有一次从外地回家,抱上我出去找邻居说话,我非要人家小孩手里的猪头肉,虽然爸爸一再强调家里有,我不依不饶就要人家手里的那一块,于是父女刚团聚的喜剧立刻转成悲剧,恼羞成怒的爸爸抱着我飞快地回家,很不人道地关门闭窗,不容分说就是一顿饱揍,而且还不允许哭,越哭下手越重。我知道眼前的形势对自己很不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总算在妈妈的半拉半拽中逃过一劫,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挨揍,在我的人生里就显得格外悲壮。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棍棒教育是起作用的,此后我再没要过人家的东西,即便有人强给,也要得到家长的首肯才收下。不过那时我是一个多么记仇的小姑娘,爸爸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来抱我,只要他一伸手,我就逃命似地躲开,直至长大一些这种隔阂才慢慢有所好转。

寡淡的时日总是漫不经心就过去了,留在记忆里都是在生命中划痕的经历,想忘也忘不掉,随着岁月的久长反而愈加清晰。原来我们曾经认为的漫长,不过是一转眼间的事,当所有的经历堆积成半生风雪,时光轻易就改变了容颜和心态,那些吃颗糖就能开心很久的单纯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只残留一点痕迹,让我们在午夜里无眠辗转。

最惊险的经历是七岁的那个暑假。记忆犹新的是自己先在家里搞了场时装秀,最后选了一条带着金色时尚小腰带的碎花裙穿在身上,裙子是哈尔滨的姑姑回老家探亲时给买的,我一直很喜欢。趁大人午睡我偷偷地溜出去,跟在一群孩子屁股后面冲向村边的水库,他们在浅水区忘情地打水仗,只有我一个人欢快地向前向前,眼前的水从浑浊的浅黄一下子变成了深黑色,那是要人命的深水区,我来不及刹住身子,一脚就踏出去了,危急关头忽然被身后一双大手给抓起来,就这样湿淋淋地被一路拎回家,听母亲对人家千恩万谢,宛若重生。这时候我满眼惊恐,不单是落水所受的惊吓,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被提出水库的那一刹那间,慌忙中刚好瞥见一个坟包,孤独地凸起在水库旁边的小山脚下,挂在枝条上残破的黄裱纸钱还在随风抖动挣扎,那座小小的坟包让我第一次对死亡充满想象和恐惧,并且在我的睡梦里惊扰了很长时间。

这些疙疙瘩瘩的成长历程让母亲心悸不已,以前有个路过的半仙说她没有女儿命,我12岁之前是扎不下根的,多病多灾,能度过这个时期就好了。妈妈好像挺信的,或者说她不敢用女儿小小的生命来验证那些话的真假,于是我被送到外地亲戚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长成一个有些腼腆的小姑娘,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回到这座滨海小城上学,开始了我的寄宿生涯。

学校的寄宿生活让我没有丝毫留恋,记忆里总是干巴巴的片段,除了学习就是考试,老师生硬地训话,就连学校的舞蹈队也总是那么毫无生气。每天总会喝一顿漂着一层油花花的白菜汤,有时候在白菜汤里还可以寻到一两条死去的小青虫,我总喊着难喝小脸却变得圆润有光,妈妈说是油菜汤催出的婴儿肥。我每次回家总是满满一包脏衣服,回校便是满满一包好吃的,都是父母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后来的我走过大江南北,最终都没走出这座滨海小城,我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它,甚至很多次我都说了要离开,最终还是选择在这里扎根。我的骨子里已经刻满它的名字,实际上我喜欢极了它的安静和纯朴,这个城市和我一样,有着柔软的一部分。有时出差会离开一段时日,回来时总会开着车到干净宽敞的滨海路上转上一圈,那熟悉的海风气息让我感到舒畅而惬意。现在这里也填海造楼了,马路周围一片片的海在消失,随之而起的是一排排的现代楼区,有时候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有些心疼。我该是老了,为什么越来越向往以前一望无际的山野,清澈的小溪,火红的柿子树,还有那大片湛蓝的海……这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也许跟我一样,长大了,成熟了,然后会不会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我还有一个好干娘,妈妈说认了干娘孩子好养活。干娘是语文老师,几次三番任过我的班主任,课堂上对我很严厉,还因为考试马虎打过我的手掌心,下课就轻松多了。她经常给我带各种课外阅读书籍,指导我在书海里尽情徜徉,摘写好词好句,曾经做了好几大本读书笔记,积累的丰富词汇让我的作文一直如鱼得水。干爸是海军,常年在上海某部队的舰艇上,有一段时间干娘带着我和瘦得像豆芽菜一样的弟弟住在校园里,她走到哪里,我们临时的家就安在哪里。那时候弟弟吃饭是很令人头疼的事,我们想尽办法,他依然是豆芽菜一根,我用拇指和食指就可以把他瘦弱的小手腕给圈起来。现在豆芽菜般的弟弟出人意料地长成大肚子弥勒佛,在一个大都市里娶妻生子,天天把减肥挂在嘴上却总不见他瘦下来。

再后来,就是上学,考试,转学,上学,考试!那段时光可以用灰色来形容,因为除了这些我似乎记不起还有别的。我后来很多的梦都是跟考试连在一起,而且梦里考的基本都是让我胆战心惊的数学,交卷铃声响了,我却依然是一纸白卷,一下子就急醒了,梦里的情景却又历历在目,相当虐心。

好像懵懵懂懂就長大了,生活忽然就把酸甜苦辣一股脑地都逼在眼前,一地鸡毛的生活让人疲于应对,有些力不从心狼狈不堪。我走了很多的弯路,也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我一直都在努力,即使是最颓废的时候,也总是阿Q般地安慰自己: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此时的记忆有些鸡零狗碎,仿佛一部电影中穿插的片段,我在飞逝的时光里奔跑,在眼泪或欢笑中奔跑,寻找着适合自己的人生坐标。

总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没来得及好好数数父母头上的白发,没有好好拉过他们的手,没有为他们洗过一次脚……来不及做的事太多了,甚至还没拌够嘴没淘够气,他们就在一场意外中同时弃我而去,从此总会感受到心脏丝丝地疼,却又无处言说。他们给我的记忆从此一下子就中断了,我用了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接受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同时也看淡了生死。生和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或早或晚,以自己的方式来跟这个世界报到或者告别,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大家来生一定不会再相见,珍惜身边的人,珍惜今生的缘分,只要今生好好相待就好。

已经退休了的干娘和干爸相濡以沫,依旧住在这个安静的小城里,我喜欢看他们相依相扶的默契,哪怕是碎碎地拌嘴,也像两个顽童一样,那么生动有趣。她满足地穿着我买的新衣服走来走去,一如我当初见她的模样,梳着长辫子,善良而单纯,那个时刻我一下子就爱上她,然后她柔软的双手牵着我当年的稚嫩,一转眼就穿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

人生的前半截,识物、识人、历事、忧心,我总觉得有很多的话要对自己说,要对这个世界说,总觉得很多事情来不及去做。可是现在,时光渐老,却习惯了淡然沉默,一些是不可说,一些是不必说。很多事悟透了,返璞归真,简单为好,修饰就成了多余,文字成了此刻最好的表达。故乡还是那个故乡,天涯海角,总在梦里温暖我;我还是那个我,阳光善良,走过千山万水,只为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猜你喜欢

干娘妈妈
千里送鹅毛
干娘
干娘住在村西头
鸟妈妈
我的妈妈是个宝
我的干娘
不会看钟的妈妈
淘气
妈妈去哪儿了
小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