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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更半

2021-02-22吴曦

躬耕 2021年1期
关键词:戏班子海蜇东家

吴曦

一夜,两夫妻睡不着,聊天聊到半夜。不知怎的,话不投机便争执了起来。两人都不甘示弱,都想争个输赢。丈夫觉得不爽,以往老婆可不是这样,见到老公口气硬了,她自然也就软了。不是闭口不言,就是小声嘀咕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竟敢跟他顶撞,声音比他还大,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老公也火大了,一脚照着被窝里的老婆狠狠踢去。老婆“唉哟”一声尖叫起来,接着便破口大骂:“短命子,半夜三更还不让人安生。”老公又踹一脚,“你这婆娘是死鸭子嘴硬,半夜两更半,怎么变成三更了?”老婆顾不得疼痛,仍然破口骂道:“你这死鬼,半夜明明是三更,你硬说两更半。”老公也吼道:“我问你,一夜几更?”“五更。”老婆答。“五更的一半不是两更半吗?不信你听。”

这时候,街上响起了打更声“磕—磕—哐”,前两声很长,第三声很短,表示半更的意思。老婆蒙了,明明都是敲三下,今晚怎么只敲两下半了?于是,把气出在了打更人身上。这臭头,耍什么鬼花招糊弄老娘了。赶明儿被老娘碰上,不把那几根毛拔个精光才怪。

“磕—磕—哐”,街上又响起了打更声,仍然是两下半。

打更人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爹娘。七八岁时就落下个癞痢头。还有眨眼睛的毛病,越紧张眨巴得越厉害。便又落下个“臭头睨睨”的绰号。久而久之,镇人就以“臭头睨睨”的绰号代替他的尊姓大名了。

在双狮镇,“臭头睨睨”还含有狗抓耗子的意思。他确实是个好事之徒,那些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事,都和他有关系。镇上来了戏班子,他第一个知道,并且逢人就说。他帮戏班子搬道具,搭台子,摆幕景,维持戏场秩序。他不拿戏班子一分钱,图什么?混个脸熟。脸熟是个宝。镇上谁家有红白喜亊,哪怕家在山旮旯,他也是第一个到。整场子,张罗伙食,招呼客人,特别是敲锣打鼓放鞭炮,更是少不了他。红事,他从张灯挂彩开始,帮到新媳妇回娘家;白事,他从东家放第一挂鞭炮开始,帮到出殡送葬。他同样不拿人家一分报酬。东家留他吃饭,他就图个口福。要是东家没留他吃饭,他就图个人缘,翌日,一如既往来帮忙。

说到打更人这个角色,当年镇里物色来挑选去,最终一致推荐睨睨。他也很爽快接受,理由是“混个脸熟”。开始,他没要任何报酬。后来,人们过意不去,每月固定给他一些补贴,聊作烟酒和点心费。

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不当一回事。又什么事都较真,认个死理儿。

一天夜里,睨睨出更到西澳街一弄口。只见弄口拦着一块旧匾。睨睨纳闷,这是怎么了,不让人过吗?正欲搬动那匾,从暗处闪出一人来,“睨睨兄,这弄正在维修,路面刚抹了泥,暂不能通行。”

睨睨说:“更总是要打的,这条弄住着一大片居民。”

那人又说:“绕道吧,就这么一晚。”

“一晚也不行。”睨睨说:“绕了道,搞不好真出事。”

“那你说咋办?”

“你路熟,你领着我过弄。”

那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只好按睨睨说的做了。他领着睨睨,小心翼翼地前行。睨睨则一如既往,轻松自如地打更。

现在正是海蜇盛产季节。

天近傍晚时,渔船回来了,大人小孩都跑到沙滩上。大人挑着木桶或者箩筐,小孩儿就在沙滩上撒野。船上人把海蜇卸到沙滩上,像天上掉下来的云,一朵朵锅盖般大,铺满了沙滩。

打更人睨睨,就住在双狮镇的东澳口,这般热闹的场合,少了他,反倒不合情理了。

他背着手,绕着沙滩上的海蜇转悠,仍然保持一手提锣一手握槌的姿势,他始终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时不时冲着那些撒野的孩子呵斥几句。那些只顾埋头倒腾海蜇的大人,已经无暇顾及这帮顽童了,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把海蜇挑回家去。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把刀、砧板、木盆、大瓮、小瓮张罗停当,以便海蜇一到,就可进入切剁的程序。

他们在海蜇上沾了沙子,用手处理着上头的黏液。然后从锅盖般大小的海蜇身上,分解出附属品,蛰子、蛰血、蛰肠……送给左邻右舍,或者亲朋好友,还有那些到双狮镇买海鲜的人。这是上等美味,因为鲜美,多数人不敢贪嘴造次。

他们见到打更人,纷纷匀出一些蛰子或者蛰肠给他,他们喜欢这老兄的热闹。许多年来,他给双狮镇带来不少欢乐。

“我是来这里看热闹。打更时间快到了,我还得赶回去。”不管睨睨如何谢绝,也拗不过他们的热情。他回到家里,本想不去倒腾那些子呀、肠呀的东西。但又经不起海味的诱惑,匆匆煮了吃了。然后满嘴喷香,心满意足地提着锣打更去了。

睨睨敲一下竹筒敲一下锣,然后拖着声调喊着:“门户关紧,小心火烛。”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二更时分,睨睨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冒气泡了。虽然嘴里喊着“平安无事”,可他自己的肚子却有事了。他肚子正惊涛拍岸,翻江倒海了。有情有义的睨睨,即使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不误更事。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敲着梆子。实在忍无可忍时,就钻进茅厕一阵狂泻,而后又继续上路了。如此再三之后,他终于瘫倒在路上。幸遇一镇上的人,将其扶到胡郎中门前求医。正欲敲门,被睨睨止住了,那人不明就里。“这不是胡郎中家吗?”睨睨一本正经地说,尽管声音有气无力。“真是死心眼。”镇人说:“你都快脱水了,还管他什么江湖郎中,救命要紧。”

“还是去卫生院吧。”睨睨说:“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地方。”

那人火大了,见过认死理的,可从来没见过这样认死理,“我问你,一夜几更?”

睨睨愣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你问这干吗?”

镇人说:“别管干吗,先回答我的问题”。

“五更。”睨睨说。

“半夜几更?”镇人又问。

“两更半。”

“那你为什么敲三下呢?”

睨睨一时懵住了。心想,对呀,应该“磕—磕—哐”,敲两下半才对呀!

镇人说:“你什么事都认死理,为什么唯独打更这事就不也认个死理呢?”

从此,睨睨就把半夜三更敲成两更半了“磕—磕—哐”。

开始,镇人也不习惯,感觉怪怪的。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在双狮镇,如果有人说半夜三更,就会立即遭到人们的反駁,半夜两更半,怎么是三更呢?不信你听听打更人睨睨是怎么打这更的,“磕—磕—哐,各位乡亲,安全第一,门户关紧,火烛小心,防火防盗,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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