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时期苏联对美国战略制衡研究
2021-02-21韩增林
★ 韩增林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力量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美国和苏联一跃成为世界上的两个超级大国,登上了角逐欧亚大陆的舞台中心。随着美苏战时同盟基础的消失,二者在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价值观念、安全战略等方面的分歧和矛盾凸显。美国决心以强大的综合国力和不断拓展的联盟体系遏制苏联的实力增长和势力扩张,冷战开启。一定程度上,冷战的持续可以视为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相互之间不断强化对彼此的制衡的过程。①刘丰:《制衡的逻辑:结构压力、霸权正当性与大国行为》,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年,第180 页。在冷战的不同时期,美苏各有优势,但总体上美国更占主动,对苏联采取长期遏制攻势。苏联选择坚决抵制、刚性回击的政策,以地缘制衡、制度制衡、军事制衡、危机制衡为主要手段,不断稳固并拓展苏联的战略空间,维持了冷战期间国际战略格局的基本稳定。
一、地缘制衡:主导塑造联盟战略支撑下的周边安全环境,制衡美国地缘围堵
地缘制衡是冷战时期苏联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的战略选择。冷战期间,美国重点在欧洲布局,对苏联实施战略围堵。1949年,美国主导成立北约,企图通过军事—政治联盟进一步压缩苏联的战略空间。1955年,面对不断恶化的地缘安全形势,苏联联合周边东欧国家成立华约。自此,苏联与美国以东西德为界在欧洲建立起战略外线。苏联在联盟战略的支撑下,强势塑造周边安全环境,坚定实施外线防御型地缘制衡政策。
(一)严控东欧国家,打造安全地带。东欧是苏联在欧洲的门户。通过两次世界大战,苏联认识到掌控东欧的极端重要性。冷战时期,苏联对东欧的政策可以概括为“安全带”政策,即把东欧作为维护苏联西部安全的“缓冲地带”。在“安全带”政策的指引下,苏联通过结盟和政治、经济、军事上的一体化牢牢控制了东欧国家,有效制衡了美国带来的地缘安全威胁。1947年6月,美国推出“马歇尔计划”,企图通过经济援助达到联合西欧、拉拢东欧、遏制苏联的目的。苏联对此强力回应,于1947年7月至8月开始实施“莫洛托夫计划”(后组建经济互助委员会),为东欧国家恢复经济提供援助,同时也加强苏联与东欧的经济联系,限制东欧同西方的经济往来。为确保对东欧的控制,苏联在政治上不断强化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的组织协调功能,使东欧各国与苏联在政治体制和对外政策上保持高度一致。苏联不断巩固和加强东欧这块社会主义阵地,使美国妄图促进东欧“演变”和把苏联势力“推回”的设想没有实现。①毕元辉:《论1943年—1953年苏联对东欧的安全带政策》,《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6 期。
(二)固守德国前沿,牵制西方力量。德国问题作为冷战时期欧洲安全的核心问题,是美苏较量的焦点。固守德国前沿是苏联制衡美国的地缘战略选择。苏联认为,利用战后德国,特别是柏林问题能够牵制美国(北约)不断增长的政治和军事力量,进而争取更多的地缘政治筹码。为此,苏联长期固守统一德国的目标,强势应对美国分裂德国的政策。德国分裂后,柏林由于处在民主德国境内,并且四国继续保持在那里的驻军,由此西柏林(柏林分裂为东柏林与西柏林)就变成了西方国家在民主德国境内的一块“飞地”。②沈志华等:《冷战启示录》,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9年,第157 页。美苏围绕这种特殊的地缘政治格局展开较量,并由此引发了三次柏林危机。1955年5月,联邦德国加入北约。面对德国暂时统一无望的现实,苏联转而要求国际社会承认两个德国的存在,把民主德国定位成“社会主义的橱窗”来展示苏联模式的优越性,以抵御来自北约国家的威胁,不断巩固并加强苏联在东德的影响。
(三)倡导集体安全,弱化美国主导。集体安全是欧洲国家追求长期战略稳定的主流共识。苏联主动迎合国际社会对缓和冷战态势的期望,通过多国外交和舆论宣传提出建立欧洲集体安全体系的倡议,旨在削弱瓦解西方联盟、将美国排除在欧洲之外,提升苏联对欧洲安全事务的影响力,进而导致北约内部在对苏问题上出现混乱与分歧,从而消除地缘安全威胁。1955年7月,苏联在日内瓦会议上提出签订一个普遍的欧洲安全条约来取代北约和华约。虽然苏联意识到美苏两国的各自主张并没有多少可以妥协的空间,且双方都不会以弱化自身实力为代价达成共识,但是苏联的积极倡议扩大了其政治影响力。
总的来说,苏联与美国地缘斗争的核心区域始终是欧洲,而在非核心的远东和中亚地区,美苏都相互默认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从一定意义上讲,面对不断升级的遏制压力,苏联稳固周边、重点防御的制衡策略相对成功地塑造了周边安全环境,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战略围堵实现了较为有效的制衡。
二、制度制衡:着力推进意识形态主导下的制度斗争,制衡美国渗透颠覆
制度制衡是苏联与美国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重要内容,并贯穿冷战始终。战后的世界面临发展道路的重大选择,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制度摆在了亟待摆脱战争困境的国家面前。美国抛出“杜鲁门主义”,在国际国内煽动反共产主义运动,极力塑造苏联极权主义负面形象,拉拢西方国家建立反苏统一战线。作为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始终坚持高举社会主义旗帜。为了树立国际形象、维护国家安全,苏联在加紧恢复生产,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基础上,不断推进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
(一)阵营内复制苏联模式,追求“铁板一块”。社会主义阵营是苏联反制美国霸权的基地,也是意识形态争夺的战场。苏联一方面要对美国“苏联威胁论”的抹黑炒作进行反击,一方面要防范美国“人权外交”的渗透演变。因此,苏联加紧控制社会主义阵营内政权,通过政治施压、军事干预等一系列手段,强制东欧各国共产党在国家发展道路上照搬苏联模式,确保阵营内国家意识形态同苏联保持一致,对离苏反苏倾向反应强烈。以苏南冲突为例。1948年3月27日,苏联以联共中央的名义指控南斯拉夫的反苏路线,在社会主义阵营内公开批判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同年6月,苏联在共产党情报局会议上指责南共在内政外交方面都严重背离马列主义,并决议将其开除出情报局。开除南共,“实质上是加强对东欧各国的控制,阻止西方国家向自己的势力范围进行渗透”③刘金质:《冷战史》上册,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第176 页。。其后,苏联还通过在东欧各国发动诉讼案件,整肃情报局各成员国,不仅消除了“铁托主义”的影响,还使这些国家的政权都掌握在忠于苏联的领导人手中。在苏联的要求下,东欧各国不仅根据苏联的建议,在外交等领域与苏联保持一致,而且在国内建设上还将苏联模式作为自己国家发展的样板。“这样,各国共产党便在政治思想上和组织上都成了苏共的翻版。”①沈志华主编:《冷战国际史二十四讲》,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8年,第69 页。
(二)阵营外宣传和平外交,树立合作形象。苏联对西方国家宣传和平外交理念扩大政治影响,强调其和平的意向及不干涉他国内部事务的基本政策,旨在降低阵营外西方国家的敌意,改观东西方矛盾愈加尖锐复杂的国际环境。总体来说,苏联对阵营外国家保持了防御性克制政策,与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进攻性遏制政策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对比使得苏联的外交策略得以成功运用,大大改善了苏联制衡美国的外部环境。到1950年,苏联的工业生产已恢复到战前水平,其快速发展的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进一步扩大了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国际影响力。赫鲁晓夫执政时期,苏联更是提出“和平共处、和平竞争、和平过渡”的对外政策,大力宣传和平外交理念,力图缓和两大阵营的对抗态势,树立起负责任的超级大国形象。
(三)国内强化制度认同,凝聚制美共识。国内意识形态领域方面,苏联对党员群众不断加强思想理论教育,提高思想认识和政治水平,强化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信念。苏联提出“资本主义总危机论”,引导广大人民群众牢固树立社会主义必胜信念,激发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动力。苏联在提高生产水平、缩小美苏经济差距的基础上,大力宣传苏联快速发展的航天和核武器优势,宣传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凝聚民心士气,进一步提升了苏联人民的爱国主义和民族自豪感。同时,苏联还揭露和批判国内意识形态领域出现的不当言论和倾向,始终强调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矛盾的不可调和性以及资本主义国家危机和战争的必然性,引导人民自觉抵制美国思想文化渗透,广泛动员人民的抗美制美热情。
三、军事制衡:全面投入核威慑条件下的军备竞赛,制衡美国战略优势
纵观冷战全程,军事制衡是苏联与美国博弈的主要手段。“美苏中的任何一方对对方的军事优势都非常敏感,维持高额军费开支、武器技术的变革、核力量的垂直增长以及军事扩张等是竞争的主要内容。”②刘丰:《制衡的逻辑:结构压力、霸权正当性与大国行为》,第127 页。为制衡美国战略优势,苏联采取了加速推进核武器研发、谨慎参与核军控谈判、保持常规军力基本均势、积极发展太空优势等对等反应、局部超越式的制衡政策。单从苏联军费开支的数据来看,其军事投入保持了长期高速增长,甚至一度超过了美国的军费开支。
表1:1948—1979年苏联与美国军费开支③[英]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下册,王保存、王章辉、余昌凯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119 页。
(一)优先发展核力量,实现“恐怖平衡”。苏联决策者认为,核武器直接关系着苏联的国家安全。冷战初期,为打破美国核垄断,斯大林加速推进核武器研发。1949年8月29日,苏联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自此,不断加强核力量建设成为苏联制衡美国的长期战略选择。赫鲁晓夫时期,苏联优先发展火箭核武器,核弹射程和打击精度不断提高。同时,远程战略轰炸机和核潜艇的研制成功进一步提升了苏联的核打击与核反击能力。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苏联核力量已经十分接近美国。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核武器的研制关注点开始由数量转向质量,不断发展新型运载工具,提高攻击的准确性,使核弹头小型化,并部署多弹头分导式导弹、巡航导弹以及反导弹系统。到1974年,苏联在与美国的核投射工具的数量对比上占据了一定优势。80年代末,美苏拥有的各种核弹头超过6 万枚。此外,核战略方面,苏联依据美苏核实力对比,立足争取先机,反制美核进攻战略,以提高苏联对美的核威慑和核打击效益。苏联处于整体弱势时期,采取有限核防御战略;实力接近(不对称优势)时期,采取先发核突击战略;达到核均势时期,采取对等核威慑战略。“可以说,苏联的核储备和核战略,对于保持苏美两国的实力平衡、甚至维持两国的相对和平状态发挥了重要的作用。”①刘丰:《制衡的逻辑:结构压力、霸权正当性与大国行为》,第129 页。
表2:1964—1982年苏美战略武器力量消长对比②Gerald Segal, The Simon & Schuster Guide to the World Today, London: Simon & Schuster, 1987, p.82.
(二)持续推进军事改革,追求常规优势。苏联认为,核威慑和核打击战略的稳定需要以常规军力的优势作为支撑。冷战期间,美国遍布欧洲乃至全球的军事基地和不断增长的驻军实力、各型先进常规武器的研发列装、北约常规军事演习的规模和针对性的增强,都刺激着苏联的安全神经,威胁着苏联的军事安全。苏联认识到,核威慑条件下常规军力的运用更灵活有效。“苏联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在世界大国的争夺中将永远处于不利地位。”③[英]保罗·肯尼迪:《大国的兴衰》下册,第122 页。因此,苏联持续推进军事编制体制改革,逐步改变大陆军的传统建设模式,不断加强海空军建设,将海军从近海推向远洋,陆海空军由原来的防御体系变为在世界范围内的进攻体系。在更新武器装备上,苏联在对传统兵器进行完善的基础上大量装备新式作战飞机、舰艇、火炮等,各类高技术兵器齐全、战备物资储备充足,常备军战备水平和常规作战能力大大提升。20世纪80年代初,苏联年产坦克的数量是美国的4.5 倍,装甲运输车是美国的5 倍,大炮是美国的9 倍,核动力潜艇吨位是美国的3 倍。④叶书宗:《勃列日涅夫的十八年》,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 页。
(三)不断突破航天科技,保持太空优势。苏联认为,建立对美太空优势是苏联科技实力、军事能力、制度优势、工业水平等的全面展示,是战略制衡美国的重要体现。1957年10月,苏联发射了人类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标志着其太空技术取得重大突破,获得了相较于美国的太空优势。苏联的卫星效应极大增强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制度自信,对美造成了重大心理冲击和现实威慑。1961年4月,苏联成功将宇航员送入太空,进一步扩大了对美太空优势。为挽回在太空竞赛中的不利局面,肯尼迪政府不断加大太空投入,开启耗资巨大的“阿波罗登月”计划,以谋求太空科技领导地位。苏联为继续保持太空优势,也不断增大投入,大力提升载人航天所需的火箭推力、载重能力和回收能力,推出了一系列“空间站”建设计划,太空竞争进一步加剧。1983年3月,美国抛出“星球大战计划”,开启新一轮太空军备竞赛。苏联虽然认识到美意图通过该计划抵消苏联战略核威慑的能力,但终因经济基础和综合国力难以维持,在此次太空竞争中败下阵来。
(四)谨慎参与核军控谈判,降低战略风险。随着战略武器的迅速发展,美苏两国逐渐就避免核战争达成共识,特别是双方在核力量基本达成均势、经历核战危机之后,开启了具有实质意义的核军控和裁军谈判。苏联谨慎参与核军控谈判,重点是限制和削减对方的战略核武器,目标是确保自身绝对安全、减少战争危险、限制战争级别。1963年8月5日,美英苏签署《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的条约》,即《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规定缔约国保证不在条约禁止的领域进行核试验,保证不引起、不鼓励或以任何方式参加上述核试验。1968年7月1日,美英苏等62 个国家又签署了《防止核武器扩散条约》,规定有核缔约国不得将核武器让与任何其他国家;无核缔约国不得拥有核武器,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缔约国就停止核军备竞赛和实现核裁军进行谈判。①赵学功:《核武器与美苏冷战》,《浙江学刊》2006年第3 期。自1969年11月始,美苏限制战略武器谈判拉开序幕,先后签署了《关于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消除两国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条约》《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等。这一系列条约的签订,有效限制了美苏之间核军备竞赛的持续升级,降低了苏联自身的战略风险,并最终“促进了东西方关系的缓和与冷战的结束”②赵学功:《核武器与美苏冷战》,《浙江学刊》2006年第3 期。。
四、危机制衡:强势处置两极格局下的危机冲突,反制美国利益扩张
冷战以美苏两极格局的对抗为标志。在双方战略利益无法调和、对抗不断升级的进程中,苏联始终面临安全危机甚至游走于战争边缘。苏联为制衡美国的全球扩张,维护自身安全,采取主动极限施压制造危机、隐秘外线部署转移危机、强力军事干预遏止危机的攻势制衡政策。
(一)主动极限施压制造危机。冷战期间,苏联与美国围绕德国问题展开了持续不断的角力和正面对抗。苏联多次利用高压手段主动制造危机,目的是通过制造紧张局势阻止美国的进一步行动,迫其知难而退、做出让步。这其中最为激烈的是1948年、1958年、1961年的三次柏林危机。1948年6月,“苏联试图通过封锁对西方施加某种压力,迫使西方在采取冷战攻势方面有所收敛,即停止建立西德的活动”。“为了应对西方在西占区单方面执行货币改革,斯大林下令封锁通往柏林的公路和水路交通,中断对西柏林的一切供应,试图逼迫西方做出选择:要么停止在西占区建立单独政府的尝试,要么从柏林的西占区撤出。这就引发了第一次柏林危机。”③刘金质:《冷战史》上册,第181 页;沈志华等:《冷战启示录》,第155 页。1958年,赫鲁晓夫主动挑起第二次柏林危机,通过最后通牒的高压手段逼迫西方国家让步,企图彻底解决柏林问题。1961年,赫鲁晓夫就柏林问题对西方发出“第二次最后通牒”,引发第三次柏林危机,美苏关系再度紧张,最终在双方默许柏林保持分裂的前提下才得以平息。由此可见,苏联多次采取极限施压主动制造危机的手段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在两极格局背景下的德国问题尤其是柏林问题面临更加复杂的局面。
(二)隐秘外线部署转移危机。古巴导弹危机是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对抗,这是人类最接近于核战争的一个事件。冷战初期,苏联在核军备竞赛中一直处于劣势,不论是在核武器的数量质量还是核打击能力上,都明显落后于美国。苏联当时拥有的导弹和轰炸机几乎全是中程或中近程的,威慑美国本土的能力十分有限。1962年7月,为了扭转战略上的不利地位,赫鲁晓夫决定将42 枚中程导弹以及其他武器悄悄部署到古巴。10月22日,美国在察觉并核实这一情况后宣布对古巴实施海上封锁。美苏两国都进行了武装动员,命令所有武装部队进入战备状态,古巴导弹危机爆发。在此次危机中,苏联保持了对爆发核战争的理性克制,命令开赴古巴的苏联船只返航,并建议举行一次最高级会谈以解决问题。赫鲁晓夫最终通过首脑外交手段与肯尼迪达成妥协,以撤出运往古巴导弹换取美国撤出部署在土耳其的导弹并保证不入侵古巴,和平解决了古巴导弹危机。
(三)强力军事干预遏止危机。“在冷战的漫长历史中,苏美军队从未直接介入与对方的持续冲突中。”①[美]约翰·刘易斯·加迪斯:《长和平:冷战史考察》,潘亚玲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11 页。美苏间都避免直接的军事对抗。因此,在第三国或地区进行军事干预就成了双方军事实力较量的最佳选项,目的是通过代理人战争防止对方力量渗透、主导地区政治走向。为强势推进苏联在欧亚大陆软腹部的主导权和影响力,1979年12月27日凌晨,苏联以受邀遏止政权危机为名入侵阿富汗。苏联军队长驱直入迅速占领阿富汗,并扶植亲苏的卡尔迈勒政府上台。但卡尔迈勒政府根本无法独立存在,阿富汗各地的游击队和民间武装力量不断进行反抗苏军和政府军的武装斗争。美国乘机插手搅局,使苏联陷入战争泥潭达10年之久。苏联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战争耗资200 多亿美元,大国形象和道义基础都大打折扣。此时,苏联运用非经济手段加强外交的力量已然耗尽,军事力量不仅未能增强其地位,反而适得其反。遗憾的是,苏联在长期军事干预中进一步激化了国际国内矛盾,使自己在同美国的竞争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冷战后期,戈尔巴乔夫主动放弃了对美国的制衡,美苏双方不断强化制衡的进程戛然而止。
五、几点启示
冷战时期苏联对美的战略制衡,是建立在军事实力相当的战略稳定基础之上,维持了较长时期内“斗而不破”的战略制衡效果,确保冷战而非热战发生。但是,由于苏联战略制衡的目标与自身能力和资源储备长期处于不匹配状态,其战略制衡政策最终失去实力基础。客观上,冷战时期苏联的经济弱势被其在常规军力的优势、不断增强的核力量以及自给自足的计划经济发展所补偿,但其内部也逐渐丧失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加之,苏联的意识形态吸引力也随着经济结构性问题的凸显而急剧下降,其封闭高压的僵化体制和大国沙文主义不断促使其失去国际地位和凝聚力。归根结底,其制衡失效在于“苏联长期维持着一种高成本、低收益的霸权护持方式”②刘丰:《制衡的逻辑:结构压力、霸权正当性与大国行为》,第181 页。。
(一)科学决策是大国战略制衡的重要条件。战略制衡是一柄双刃剑,其决策需要审时度势、慎之又慎。冷战期间,由于对形势的认识偏差、体制固有的弊端、理论上的缺陷及外部因素的影响,苏联内外决策出现了三个重大失误:一是对美苏结构性矛盾认识不足。苏联低估了两极状态下缓和两大阵营间矛盾的难度,孰不知苏联与美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两国之间的剧烈竞争和冷战也是不可避免的。二是发展战略的决策失误。苏联在裁军谈判没有明显进展的情况下,陷入了军备竞赛的泥潭,并决定继续强化优先发展重工业,造成了国民经济结构长期严重失衡,直至无力与美国继续抗衡;三是决策过程中经常缺少严密的论证和充分的准备。在美苏的多次较量之中,苏联经常在没有足够的战略准备支撑的情况下就采取行动,因此常由于形势的变化或美国的强硬政策而陷于进退失据的境地,盲动带来的往往只能是极端的被动。因此,大国战略制衡必须要根据综合实力对比和发展形势分析做出科学决策,否则只会进一步加剧矛盾冲突,陷入严重的困境,甚至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二)综合实力是大国战略制衡的核心支撑。战略制衡是国家综合实力的较量,而经济实力是综合实力的基础。冷战时期,苏联的经济理论相对滞后,经济政策日益僵化,战略制衡潜力的可持续性不强。勃列日涅夫时期,国家机器制造业的全部产品中有60%以上是具有军事意义的商品,而耐用消费品的比重只占5%—6%。而且国家75%的科学发展拨款用于军事科研的需要。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许多生产民用品的工业部门,其技术水平还停留在30年代中期,农业相当于20年代中期的水平。①左凤荣:《苏联走上军备竞赛之路的原因与后果》,《黑龙江社会科学》2001年第5 期。可以说,苏联这种经济结构严重偏离了经济发展的正确轨道,其经济发展的潜力被消耗殆尽后,自然就走向停滞甚至崩溃。冷战时期两个平行市场相互隔绝的现实,造成苏联无法融入经济全球化的大潮之中,无法享受经济全球化发展带来的红利。在20世纪60—70年代,世界开始兴起以电子化、信息化为特征的新科技革命,电子计算机、生物工程、光纤通讯、新能源等新兴产业层出不穷,推动了世界经济的发展,然而苏联对这些新发展新变化明显反应迟钝。当然,美国对苏联贸易的长期全面遏制也给苏联经济带来了极大困难,尤其是对战略物资、能源设备、高新技术出口的限制,更是极大削弱了苏联战略制衡的潜力。由此可见,大国战略制衡必须统筹经济布局、优化经济结构,坚持融入国际体系,大力推进技术革新,实现国家综合实力可持续的、平衡的发展。
(三)软硬结合是大国战略制衡的最优选择。战略文化影响战略手段的选择。苏联惯于采取强硬方针的战略传统直接影响到对美战略制衡手段的选择。冷战时期,苏联制衡美国过分依赖军事力量尤其是核力量,制衡过程中以“秀肌肉”“掰手腕”为主要手段。同时,苏联维持社会主义阵营稳定的方式也多倾向于运用强硬手段进行威胁恫吓,把阵营内社会主义国家当作与美国等西方国家进行制衡较量的砝码。随着冷战威胁的逐渐加剧,苏联大国大党的作风和狭隘的民族利己主义凸显,对于阵营内国家独立自主的要求和做法,苏联惯于采取高压手段予以制裁。为此,苏联不仅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矛盾不断激化,而且与社会主义阵营内国家之间的摩擦也逐渐增多。苏联的一贯强硬手段不仅提高了制衡成本,还造成制衡正当性的不断衰减,制衡效果也大打折扣。因此,大国战略制衡要综合运用软硬两种方式,善于“借力打力”,使手段选择更加务实,更加灵活,也更加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