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训的现代性:福柯哲学视域中的学校体育思想意义
2021-02-21王涛
摘要:福柯對权力的考古学和谱系学考察把规训和现代性联系起来。采用文献资料法、逻辑分析法,探讨福柯哲学中规训权力和现代性关系的学校体育思想意义。研究认为,马克思发现的“社会权力”是福柯对“身体”“规训权力”与“理性”考察的理论源起之一,通过考察权力的微观机制,福柯发现现代性的规训性特质是身体规训发生的一个重要前提。受其启示,可从现代性起源、发作、结果和延续方面来思考学校体育与现代性的关系。思考本身无法改变学校体育的权力谱系,但可以通过思想来批判性认识学校体育权力谱系的边疆。用一种哲学批判来调整现代性的话语,通过改变现代性的向度,来启发体育教师通过体育教学的介入性实践,改变体育课堂教学中的权力关系。研究提出,学校体育实践逻辑的单向度,造成了现代性对学校体育的宰制;学校体育中主体的焦虑与动荡,是现代性对学校体育造成的一种侵扰;学校体育观的建构对非理性要素的遮蔽,使现代性对学校体育的宰制得以稳固。学校体育消解现代性的宰制,需筑建学校体育的标准化与人的伦理逻辑的联系,凝聚体育多向度的理性意蕴,渗透学校体育对人主体世界的建构。
关键词:学校体育思想;福柯哲学;身体规训;现代性;自我技术
中图分类号:G80-0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2076(2021)03-0090-07
Modernity ofdiscipline:Significance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ucault's philosophy
WANG Tao
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 Zhengzhou University, Henan, Zhengzhou 450001,China
Abstract:Foucault's archaeological and genealogical investigation of power links discipline with modernity. With the methods of literature review and logical analysis,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iscipline power and modernity in Foucault's philosophy. It is believed that "social power" discovered by Marx is one of the theoretical sources of Foucault's investigation of "body", "disciplinatory power" and "rationality". By examining the micro mechanism of power, Foucault finds that the disciplinatory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ity is an important premise for the occurrence of physical discipline. Inspired by i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and modernity can be considered from the aspects of origin, onset, outcome and continuation of modernity. Thinking itself cannot change the power pedigree of school sports, but we can critically understand the frontier of the power pedigree of school sports through thinking. With a kind of philosophical criticism, we can adjust the discourse of modernity by changing the dimension of modernity, to inspire physical education teachers to change the power relations in PE classroom teaching through the intervention practice of PE teaching. The research puts forward that the unidirectional logic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practice leads to the domination of modernity on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The anxiety and turbulence of the subject in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is a kind of intrusion caused by modernity to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view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covers the non-rational elements and makes the domination of modernity on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stable. In order to eliminate the domination of modernity in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it is necessary to build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standardization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and the ethical logic of human beings, condense the rational implication of multi-dimension of physical education, and penetrat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world of human beings by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Key words: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thought; Foucault's philosophy; physical discipline; modernity; self technology
20世纪末,现代社会向后工业社会的转型使现代性成为批判和反思现代社会体的一个焦点。安东尼·吉登斯指出,在其最简单的形式中,現代性是现代社会或工业社会的缩略语。现代性对学校体育的影响是两方面的。一方面,现代性给学校体育带来的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使教师与学生的主体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另一方面,现代性也改变了学校体育原有的时空秩序,操控着学校体育中人的身体和精神世界,形成了对学校体育的宰制。进入21世纪,标准化推动了学校体育的变革,但在学校体育较快实现科学化的同时,也暴露出技术与人的不平衡和不协调问题。为了抵御身体静态单向度的规训,学校体育应建立起身体动态多向度的运行体系,成为学生生命永续发展的实践根基、行为指引和理论路向 。
有学者指出,20世纪法国哲学家福柯对身体规训与权力的哲学思考使其成为学校体育观研究的重要外国教育家。福柯对权力的考古学和谱系学考察,把权力、身体规训和现代性联系起来。目前,我国学校体育正朝着科学化和标准化的目标前进,学校体育消解现代性宰制的问题也随之突出。福柯对现代性的思考,因其与学校体育的高度相关,所以成为认识学校体育与现代性关系的一个重要考量。
1对身体规训发生逻辑的注解:福柯哲学中的“身体”“理性”与“现代性”
身体象征着人类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富有热情。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人类的热情”与理性的关系被隐喻为“建造一所房屋,我们在另一方面要有铁、木、石各种建筑上需要的材料,来做手段或者工具。我们又用水火空气等元素来加工这些材料:火用来熔铁,空气用来生火,水来运转车轮,籍此截断木材等等”。在黑格尔的隐喻里,这所“房屋”即是理性,而用来加工材料的水火和风则是“人类的热情”。当房屋被建好时,水、火和风却成为房屋要去防御的对象,“人类的热情”被阻隔在理性大厦之外。但一部分“人类的热情”幸好被留在理性大厦里,那是通过风生火,火熔铁,水运转车轮转化出的能量,这种能量凝聚起支撑高耸的墙壁,固定起圆木的“力”。
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对“人类的热情”的隐喻潜藏着一个人类社会发展的秘密,那就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关键要素与黑格尔隐喻里的“力”非常相似。人们如果把黑格尔绝对精神里的理性大厦还原至现实世界,那便是一个有历史坐标的人类社会,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要素是具有历史维度的“力”,即“社会权力(social power)”。马克思谈到:“诚然,资本家的愿望是获取尽量多的东西。但是,我们的任务不是要谈论他的愿望,而是要研究他的力量。研究那股力量的界限以及那些界限的性质。”马克思虽然没有专门立足身体来研究社会边界,但却启发了后来的福柯去考察微观权力的现实,通过解剖身体与权力的互动机制,来探究权力与主体的社会关系。
1.1“身体”“权力”与“规训权力”
首先,福柯用历史考古的办法,考察了“身体”与“权力”的历史谱系。福柯对“身体”与“权力”谱系的考察以神学时代为起点。福柯认为,在神学时代,“身体”被笼罩在神学和宗教的神秘面纱下,“古希腊人与他们称之为‘张狂’的东西有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不仅仅是一种谴责关系”。“身体”被视为造成快感的起源,古希腊人用诗歌、舞蹈与体育对“身体”赋魅,而中世纪人则通过宗教对“身体”谴责。至中世纪,“身体”与“理性”的对峙虽已出现,但“理性”对“身体”仍保持着一种遥望的位置,“从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人与疯癫的争执是一种戏剧性的辩论,其中人所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各种神秘力量”。当神学时代临近尾声时,人们对“疯癫”的关注是对“理性”尚未分裂“身体”的一种文化反应,“在这一起点上,疯癫尚属一种未分化的体验,是一种尚未分裂的对区分本身的体验。”在理性时代到来后,“理性”由遥望“身体”的神秘,转变为书写“身体”的历史,“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狂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狂的历史”,“身体”的历史从此显现。
接着,福柯用谱系学的方法,考察了“身体”与“权力”的社会关系。福柯发现,随着“19世纪初,肉体惩罚的大场面消失了,在19世纪中期,对肉体的摆布也尚未完全消失。惩罚的重心不再是作为制造痛苦的技术的酷刑,其主要目标是剥夺财富或权利。”由此,“身体”与“权力”的关系从城市中心的广场扩散至城市与农场的社会边界点,在社会边界点上“身体”成为社会权力摧毁权利的标志,一个比一个规模更大、规则更严的规训机构开始竖立在社会边界点上。对规训机构的考察获得了一种“权力边缘的知识”。“谱系学研究对象往往是权力边缘的知识,通过剖析这些知识,管窥权力更深层次的含义。”那么,权力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什么?福柯谈到:“梅特莱(一所建立在农场上的监狱)特别具有典型意义之处,在于这种训练是与其他监督方式——医疗,一般教育和宗教指导——联系在一起的,并以它们为基础。”由此,“施加于肉体的权力不应被看作是一种所有权,而应被视为一种战略。”福柯认为,一种新型的权力正在成为注解理性不得不被重视的存在,他将这种权力称为“规训权力(disciplinary power)”,并认为“规训权力”诞生于古典时代对肉体施展的各种惩罚,是一种制度化的惩罚。
1.2“规训权力”“理性”与“现代性”
“规训权力”传递着“理性”的意志,所以不同方式的规训也反映了不同的理性形式。当“疯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理性”此时表达着对真理的批判,相应的理性形式是“启蒙”;当“瞭望塔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各囚室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里面,与塔的窗户相对,另一个对着外面,能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理性”此时表达着对身体行为的监视,相应的理性形式是“技术”。而当“规训从它所控制的肉体中创造出单元性(由空间分配方法所造成)、有机性(通过对活动的编码)、创造性(通过对时间的累积)和组合性(通过力量的组合)”,“理性”则传递着使人体更有用的意志。启蒙和技术通过人的实践转化成了知识和技术,而使人的身体更有用的意志通过实践转化成了什么?“一个更有用的身体”在规训由残酷向人道的变迁中,有一种新的理性形式塑造,即马尔库塞、哈贝马斯和福柯都提到的现代性(modernity)。现代性(modernity)这个词有把全部的时间凝聚起的涵义,它的积极一面是人转化成为时间性的主体,时间事实上也成了人的身体的一种外延,而它的消极一面则是转化(absorb)同时意味着现代性抽走了人的时间性,由此,同质化的人大量出现。
在梅特莱监狱,“梅特莱的长官在某种意义上是行为技师,品行工程师,个性矫正师,他们教授体育动作”。“对肉体的塑造产生了一种关于个人的知识”,此种“‘教养’不仅仅是一种在追求‘人性’方面的证明或在某种‘科学’方面的依据的工程,而且是一种经过训练而学到的、服从一般规范的技术”,而当“掌握技能与建立权力关系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强壮能干的农业工人被制造出来”。由此,肉体、知识和权力形成了一个闭环,在这个闭环里,人关于身体的知识即是人关于权力的知识,在这方面,有学者指出:“身体教育知识谱系的构成本质上取决于对身体教育思想的论述,而身体教育思想的实质是身体教育权力的实现。”
那么,如果在规训机构里把“知识”这个范畴清洗掉,会看到身体惩罚已不是酷刑和医疗技术,而是话语(discourse),“在梅特莱,说一句废话都要受到惩罚”。21世纪初,澳大利亚体育课堂教学中的规训正由一种教导、督训身体的现象,变为一种构造性别结构、识别生活方式和区分运动天赋的隐性话语。在体育课堂教学中,隐性话语成为一种权力,它是把时间性从人抽走,培养同质化的学生的一种技术。随之,体育则在体育课堂失去了语言,事实上,体育的失语不限于体育课堂,而是由整个与体育课堂教学相关的政策话语、家庭话语和社会话语权力谱系造成的。体育课堂教学是这个权力谱系上的一个凹点。
人们无法通过思想来改变学校体育的权力谱系,但可以通过思想来批判性认识学校体育权力谱系的边疆,即用一种哲学批判来调整现代性的话语,通过改变现代性的向度,来启发体育教师通过体育教学的介入性实践,改变体育课堂教学中的权力关系。福柯虽毕生研究“权力”,但解除权力的规训一直是福柯哲学追寻的“彼岸”。福柯认为理想的权力是一种“牧羊人的权力”,“对他的羊群,牧人有一个目标。他要么将其带到一个肥沃的草场,要么将其带回到羊圈之中。”
2福柯批判现代性哲学视域中对学校体育与现代性关系的审视
21世纪初,澳大利亚体育健康教师在体育课堂教学中运用了“坦白式教学”这一教学方法。青少年吸食、占有毒品和性早熟一直是困扰澳大利亚学校教育的突出问题。体育教师将学生日记、教学日志、人格评价、团队协作报告等教学方式引入课堂,这显然增加了课堂教学的话语表达风险,引发了隐性话语权力的规训。但为在课堂教学中支撑起体育健康教育的伦理愿景,体育教育学者和体育教师探索把内尔·诺丁斯(Nel Noddings)的“关怀(caring)”理论和福柯哲学付诸实践。诺丁斯(Noddings)认为:“关懷是对具体的他人的全神贯注(engrossment)与动机移位(motivational displacement)。在全神贯注中,关怀者不是判断或评价被关怀者,而是允许自己被其改变,正如在动机移位中关怀者采纳了被关怀者的目标,并努力协助其实现目标。”基于此,部分澳大利亚体育教育学者寻求将全神贯注、动机移位、话语3种实践技术与体育课堂教学相结合。这为站在福柯哲学的视域中,来反向地审视规训权力和现代性的学校体育关系提供了实践的参考。
学校体育与现代性的关系可追溯至13世纪的文艺复兴,人的觉醒这一主题是学校体育与启蒙理性的历史结点。至20世纪中叶,学校体育的发展凸显了高级现代化的目的,学校体育也逐渐被现代性宰制。全球范围看,现代性的宰制使学校体育进入到工业化大生产的现代社会体秩序,它要求现代社会体内部的学校体育充分接受现代性的洗礼。
2.1“现代性”因何发作?——学校体育实践逻辑的单向度化
学校体育的实践逻辑走向单向度,是现代性宰制学校体育的一个起因。至20世纪晚期,学校体育趋于理性教育,基本完成了体育课程与教学设计的程序化。“理性主义为实现体育教学目标,强调精确化、程序化,有条不紊,层层推进”。理性教育在体育课程与教学这一学校体育重点领域取得了突破,相继推动了学校体育实践逻辑的革新,因此也使不少体育教育工作者认为,推动学校体育实践逻辑革新的认识论与方法论,适用于对学校体育中人主体的建构。建构学校体育中的人,也可借助与理性教育相同的认识论与方法论,来塑造学校体育主体的历史、社会和道德维度。
但这只看到现代性在塑造人的实践力方面的特点,而忽视了现代性的规训气质,决定了它在认识论与方法论层面,会提出“单向度”的要求。从哲学角度看,“单向度”思想要求清洗掉辩证法的本体论意义,所要澄明的是“理性知识——体育行为习惯”的线性逻辑。而“不管人的知识水平有多高,理性知识多么丰富,逻辑认识能力与逻辑实践能力有多强,都不是保证人的体育行为习惯的充分条件。”但20世纪晚期,学校体育多默许了此逻辑,或言之,现代性的优越性掩盖了其“单向度”的特点,决定了学校体育的实践逻辑隐藏着“对人文精神的远离”,对科学真义的误读,对社会因素的漠视与丧失实践逻辑的弹性等不确定性要素。
21世纪初,全球范围的青少年体质水平下降、心脑血管疾病的青少年趋势、长时间静坐行为诱发的身体退化以及肥胖人群的社会结构化使学校体育人幡然醒悟,现代性重演了福柯的预言:当有人被问及“古代哲学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时,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照看好自己”,而是德尔斐神庙中的“认识你自己”。
现代性在技术层面完美地塑造了人的实践力,但在人的主体层面,由于现代性把人的历史推向了现代性制造的幻象,“发达工业社会蕴含着一种强大的致幻力量,使人失去反抗、否定和批判的勇气,一切都随着技术的牵引而阔步向前。”现代人的实践力与历史逻辑由此失衡。福柯曾预言,自19世纪,这种失衡会逐渐导致现代人的历史逻辑走向启蒙与理性的断裂,“有人已经开始努力去发现在思想的伟大连续性背后、在心灵的集体性和同质性表现背后,在从一开始就为自身存在和自身完善而斗争的科学的不懈发展背后存在的断层。”在21世纪走向中期时,学校体育发展诉求的多元化(如培养学生道德认知的诉求,培养学生理解和认识社会矛盾和正义的诉求等)更为明显,说明学校体育已寻求回归多元的理性谱系(如伦理和道德秩序),来批判性地认识“单向度”思想。
2.2“现代性”有何异端?——学校体育中主体的焦虑与动荡
“主体”一方面表述了人探究内心世界,与内心世界对话的体悟,另一方面,还表达了人解读外部世界的一种体验。“现代性对主体的影响,主要造成了人对主体性的体悟必然受到现代社会运行的外部影响,使人对主体性的体悟处于焦虑、动荡之中。”“现代性”的内涵是“当下”“秩序”“向前”与“谋求价值”,其特点是让理性精神最大程度地发挥其思想力量。现代性的向度多是单向度的,由于是单向度,所以它忽视了现代社会对主体造成的精神困扰,使主体深陷“技术时代催生技术、追求效率的翻滚狂奔。”
在学校体育中,现代性宰制主体的起因,主要是现代性制造的幻象使人极难认清如“自由”与“强制”等理性关系的边界,学校体育对人的培育或趋于压迫式,或沦于虚无式,并造成了学校体育中主体体验的一种强烈的焦虑与动荡。福柯通过分析“性压抑机制”,认为“性话语是在权力范围之内,作为权力运作的手段起作用的。到处都有各种话语煽动,到处都有听取和记录的机构,到处都有观察、审问和表述的手段。”故此,以“性”为象征的非理性要素,时常受到理性要素的煽动、挑唆与魅惑,主体由此进入现代性制造的幻象。受现代性的影响,学校体育突出身体发展的理性价值,重视理性要素对身体的渗透。但事实上,身体的每种发展要素,如力、协调、柔韧,都不是单纯的理性要素,而是理性要素与非理性要素的互相协调。现代性通过学校体育要突出的理性要素,部分是外在于身体发展的社会符号要素。同时,现代社会体使“身体”成为人内心焦虑、动荡的新焦点,现代性造成人的焦虑反应于“身体”的现象增多,由此说明,学校体育中主体的焦虑、动荡是现代性发作,在学校体育中产生的一个异常现象。
2.3“现代性”何以稳固?——学校体育观的建构对非理性要素的遮蔽
学校体育观主要指学校体育总的指导思想,包括学校体育指导思想、学校体育目标、学校体育课程目标、学校体育教学思想、学校体育思潮等。在中观层面,学校体育观主要是指体育课程与教学观。21世纪初,我国学校体育理论研究曾围绕现代与后现代学校体育进行了一次探讨。讨论的焦点是如何理解“后现代主义”对体育课程与教学观的渗透,及其提出的体育课程与教学观。一方面,认同后现代学校体育课程与教学观的学者提出,首先,“后现代”体育课程观与教学观可以解决学校体育开展方式过度僵硬的制度化问题。其次,通过“后现代”的理论借用来实现现代意义在传统身体活动中的生成。另一方面,不认同或反对后现代学校体育课程与教学观的学者认为,试图以跨越方式完成体育课程的后现代主义构建排斥了课程研究中的理性分析与量化研究,这是对体育课程规律的漠视与否定。
但近年,我国武术教育学者常提出,目前的体育课程与教学观尚无法实现武术教育的内在价值。“如果武术的所有内容都以这种‘标准程式化语言’来阐释,则往往就会出现武术套路学得多,内在功夫精进得少”,由此相关学者表达了对践行身体认知逻辑的诉求。“身体认知即用身体去感知、体味、体验与获得,强调的是以‘整体性’身体为主体而产生的身体感觉”,它是非理性要素在教育中的一种呈现。福柯在《性经验史》中谈到,现代性发作的人性内点加深,性话语与权力的耦合增加,只是“权力的各种经济的或意识形态的要求启动了各种禁忌的机制。若是权力能够把性经验作为对象,那么这是因为认识的技术和话语的程序有能力控制它。”这说明,要将非理性要素作为教育中的生产性要素,需要建立相应的知识、话语,并启动相应的“权力—知识”发生机制。
但由于权力机制在微观层面的运行多以矫正非理性要素为目的,所以在中观、宏观层面,权力机制对非理性要素进行了遮蔽。这同时说明,要使身体认知等非理性要素成为教育中的生产性要素,认为后现代主义影响下的体育课程与教学观缺乏现实基础,对其实践会使学校体育走向“反理性”“虚无化”的迷途,这种见解需得到一定的扩充。在学校体育更高级现代化的语境中,此见解是否可被扩充为体育课程与教学在何种微观的维度,以何种实践的尺度对非理性要素展开实践?但是,认为现代与后现代学校体育已成为非此即彼、孰优孰劣的矛盾物,将现代与后现代学校体育的关系视为“理性”与“反理性”,实际上意味着对非理性要素的持续遮蔽。由此,现代性对学校体育的宰制也在微观层面的体育课堂教学中得到了稳固。
福柯认为,现代性内在有一种矛盾性,它的根源在于理性与非理性互相依存、彼此缠绕的逻辑只能被遮蔽,而无法被隔断。“疯人”被放逐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像现代社会用来遮蔽非理性的一张幕布。事实上,在现代社会体内部,理性与非理性的矛盾虽得以舒缓,但并未终结。如果理性与非理性的缠绕因现代性的出现而终结,人主体则应完全被转化为现代性的一种形式,“学生成为一件件标准化的产品,进而成为走向技术社会中的扳手和螺丝钉。”但在现代社会体内部,“身体”并没有被完全异化为工具,而已成为非理性要素的一种鲜明符号,如“健身作为一种独特的消费实践,促使实践者在追求区分地位的同时,也实践着新的自我规训、符码操持、时间消费、道德炫耀、自我书写。”
在现实中,学校体育政策运行、体育教学与管理、体育课程与教学等机制,构建了各自较为独立的语境。故此,应辩证地看待这种独立语境建构对学校体育思想的意义,其消极一面是让学校体育观的建构多受限于“格网秩序”。站在福柯哲学的视域中,“格网秩序”是对非理性要素返魅身体的一种阻碍,会使非理性要素被继续掩埋在学校体育的日常话语中,质言之,学校体育的日常话语本身成为了对“格网秩序”的守门人。因此,从福柯哲学的视角来审视现代与后现代学校体育的关系,现代与后现代学校体育应彼此缠绕、互为依存,这种关系也隐喻着学校体育回归技术与主体统一的意蕴。 海德格尔曾言:“真理是把存在者从晦蔽状态中取出来而让人在其无蔽(揭示狀态)中来看。”故此,学校体育观的建构需经受现代性的洗礼,这一过程不仅是实现学校体育的现代化,而且是使理性与非理性的依存逻辑清晰浮现,并得以确认,而忽视后者,则可能拉开学校体育沦为“监狱文化”的序幕。
3福柯“自我技术”哲学视域中对学校体育消除现代性宰制的探讨
现代性凭借先进的技术、科学的优势为人的生活创造了物质条件,但也使现代人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现代性编织的权力网络上。对现代性、权力和主体的关系的洞见,使福柯在晚期将目光锁定在主体如何消解现代性宰制的问题上,提出了“自我技术”的哲学思想。“自我技术”是指使个体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或者他人的帮助,把自身构建成自身行动的伦理主体。对学校体育而言,现代性给学校体育带来的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发展,使教师与学生的主体性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科学化的课程标准、教师培养、课程模式、教学评价都是现代性展演的成果,同时在“立德树人”方面,现代性也为学校体育创造出一个可被充分实践的现实世界。因此,受到福柯哲学的启发,学校体育对现代性的批判,是针对现代性在塑造主体方面制造的伦理遮蔽与人格失序所展开的批判,其目的是使现代性的理性精神与人的存在在学校体育中充分交融。在古希腊哲学对“理性”的注解中,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logos)”与阿那克萨哥拉的“努斯(nous)”彼此缠绕,使人得以成为人。学校体育也应凭此,再对学校体育消解现代性的宰制进行一番思考。
3.1筑建学校体育标准化与人的伦理逻辑的联系
自20世纪80年代,美国体育课程教学模式发展形成了国家体育教育标准、哲学思想、课程目标、教学内容、教学环境、教学方法、教学过程与评价方式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呈现出“标准化”的特征,学校体育的标准化由此成为这个时代学校体育发展的一个主要目标。学校体育的标准化是受现代性影响的产物,它充分追求去实现现代性的优越性。同时,由于学校体育的标准化强调课程标准、教师专业标准、课程模式与教学方法“四位一体”的标准化,从福柯哲学的角度看,它把“身体”推向了更庞大的权力网络。对学校体育的标准化的良性运行而言,是否拥有優秀的体育教师是关键。当没有优秀的体育教师来实际完成对学校体育标准化的操作时,学校体育的标准化的先进性较难以显现。同时,若对其强加实施,便容易产生学校体育数据化、技术化和碎片化的结果,一定程度上会造成伦理遮蔽与人格失序。
为在现代性编织的权力网络上确认主体的意义,福柯将目光投向古希腊、罗马与基督教的古典伦理,“历史学科成为了辨证秩序的最后避难所,经由它,人们可以拯救理性矛盾的统治地位。”在体育中,个体在权力网络中获取身份既是主动地去主体化自身,也是被迫地去接受主体化。故此,在标准化背景下,建构学校体育中主体的方法论应以人的伦理逻辑作为一个重要向度。在这方面,我国学校体育可关注澳大利亚、英国体育教育学者对体育教师主体身份研究的方法论,自我书写、伦理景观和批判性教学更好地解释了在标准化背景下,随着教学语境的动态性、可见性与复杂性增加,体育教师主体建构的伦理逻辑的展演过程。显然,建构学校体育中的主体与实践学校体育的标准化,二者应在方法论方面应形成一种互补,从福柯哲学的角度看,即是“规训权力”和“自我技术”的彼此超越。因此,学校体育应筑建起学校体育的标准化和人的伦理逻辑的关系,以此来修补现代人矛盾和失序的主体世界。
3.2凝聚体育多向度的理性意蕴,渗透学校体育对人主体世界的建构
学校体育消解现代性宰制的本意是避免现代性造成主体的异化,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可以在现代性的理性矛盾下得以延续。但实现这一理想,需察觉在消费社会和移动互联社会中,学校体育原有的边际已被突破。在时间方面,“原本复杂多变的‘生命时间’被单调匀质的‘劳动时间’所取代”;在空间方面,“由以往的全景监狱——即少数人观看多数人,转变为全视监狱——多数人观看多数人和对视监狱——多数人观看少数人”。学校体育与现代性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从“稳固的现代性”向“流动的现代性”的改变。
“流动的现代性”重建了学校体育规训身体的时空秩序,“身体规训的时空界限逐渐消融,权力的微观分布正在转变为一种日常分布”。一方面,“流动的现代性”使学生的身体更加可见,流动性更强,也更为自由(通过微信朋友圈、健身软件平台来展示和分享自己的体育锻炼体验),带有着对学校教育桎梏学生身体,造成学生身体发展趋于“秩序化”的改进涵义;另一方面,“流动的现代性”并未改变现代性的规训特质。消费社会建立的身体规训机制,是多数人观看少数人的对视监狱,此种身体规训机制使学生对他人的关注取代了对自我的关注。通过可视化技术,在体育锻炼中的人实时报告着主体在权力网络上的位置,而未在体育锻炼中的人,其身体只剩下观察权力网络的一双眼睛。这表明,现代性更深层次渗透至学生的肌体和生活世界,实现了对学生肌体和想象世界的操控,也使消费社会和商业文化更隐性地干预着学校体育,学校体育价值发生着从理性价值向消费价值的悄然变化。
“抵制技术单向度的压制,需要体育多向度的指引。”但为何在现代社会,体育有一种多向度指引的能力?其根源是体育是由一种与现代性所不同的理性形式建构的。体育发展的历程表明,体育的价值实现,依赖于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是理性思维与自由意志交替上升、相互协调后的结晶。正因如此,体育的路标不仅指向人的发展的未来,也指向人的历史和生活世界。在现代性展现当下、秩序、向前和谋求价值的精神的同时,体育展现了一种静默、孤独的美感,“李泽厚看到操场上安静休息的运动员形象后,终于弄懂了古希腊的雕塑的高度静默感的发生原理,这种沉默的表情正体现出运动员身份,即失落的孤立主义者。”学校体育的现代化的涵义,也应囊括培养体育教师和学生对这种静默、孤独的美感的体认和创造。《普通高中体育与健康课程标准(2017年版)解读》谈到:“体育课堂教学不只局限于学校的体育馆或运动场,不少学校的体育教师将学生带出校门,走进大自然”,“一些中学就是利用学校的边角空地、废旧物品建立了‘体育快乐园地’,修建了攀岩壁、攀登架、浪桥等运动设施”。此种现实不正是福柯的“牧羊人”在学校体育现实中的一种存在吗?
4结语
学校体育关注福柯哲学的历史已有近30年。从身体规训出发,学校体育看到了体育教育历史和思想历程的权力本质,也逐渐认清身体规训之上,建构学生主体的矛盾性。由此,学校体育开始思考身体规训背后的理性逻辑是什么。自21世纪初,澳大利亚体育健康教育的发展不禁使人追问,学校体育该如何与身体规训背后的理性逻辑抗衡,“以求将身体从遭受权力宰制的客体地位中解放出来”。出于这种思考,本文站在福柯思考身体规训与现代性关系的哲学视域中,从源起、发作、结果和延续方面,试图解释学校体育与现代性的关系,并补充学校体育对现代性宰制的思想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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