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主义对19世纪末英国社会主义的影响

张晓航，刘 健

(1.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2.陕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生中多数时间是在英国度过的，他们一直高度重视和密切关注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资本主义在欧美迅速发展，资本集中和垄断趋势加强，劳资矛盾日益加深。各国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争取切身利益的斗争广泛高涨起来，第一批社会主义政党在欧美各国纷纷建立。在此次社会主义运动复兴的过程中，英国作为最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没有产生像德国社会民主党、法国工人党一样，受马克思主义指导的有影响力的工人阶级政党。但是，这并不意味英国的社会主义运动脱离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莫尔顿认为，英国的社会主义从披荆斩棘的草创时期起实际上就是处在马克思的影响之下。马克思的大部分著作都是以英国的经验为基础并且用英国的情况来作为例证的。恩格斯在整个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都住在伦敦，他和英国许多积极活动的先驱者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欧文时代的空想社会主义已经烟消云散，费边社改良主义的社会民主主义还没有诞生。所以早期的英国社会主义者都是马克思主义者，或者自认为是马克思主义者[1]174。马克斯·比尔称马克思是英国近代社会主义具有决定意义的人物……1882年以来英国近代社会主义的兴起，以及1907年以后整个劳工的不安状态，从它们的领袖力图给予一种理论基础这一点来说，都是与马克思主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2]178-179。应该说马克思、恩格斯和他们的学说深刻影响了19世纪后期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启蒙了英国的许多社会主义者，并对他们进行理论与实践的指导，马克思主义也构成了英国社会主义重要的理论来源，为它们奠定了科学的基础。

一、马克思、恩格斯启蒙了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领袖

英国的社会主义运动自宪章运动以后就陷入了沉寂。从19世纪中期到80年代，英国只有少数持不同主张的社会主义者，例如，基督教社会主义者和一些正向社会主义靠近的激进分子。这一时期是英国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停滞甚至倒退期，许多英国工人视社会主义为舶来品。自由主义由宪章运动后的全盛日趋衰落，兴起的工人运动需要新的理论指明方向。很多的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活动家，在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下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

社会民主联盟(以下简称联盟)的创始人海德门说：“我从熟读(《资本论》)当中学到的东西比我读过的其他任何书都要多。”[3]费边社的代表人物肖伯纳声称：“马克思让我成为一个社会主义者，从而避免成为一个文人。”[4]英国首位工党首相麦克唐纳提到过，真正把他吸引到社会主义这方面来的是恩格斯在伦敦各业理事会机关报《劳工旗帜》周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1]168。以《乌有乡消息》闻名的莫里斯，对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而马克思使他明白，这样的制度只能用大多数人的不满情绪、阶级对抗和暴力革命才能摧毁；从此，历史唯物主义成了他的理论著作和诗篇的灵魂[5]92。当然，这些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的英国社会主义者并不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更多是恩格斯对他们事业的整体态度是批判的，仅对他们的一些具体成就表示过肯定。他们是在19世纪末的特殊背景下，试图将自己掌握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英国实际相结合的探索者。他们采取的方式各具特色，取得的结果也各不相同。以下就以具有代表性的三个人物，即海德门、莫里斯和肖伯纳(肖伯纳的思想见下文费边社会主义部分)，来简要说明这些英国社会主义的领袖是如何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

(一)亨利·迈耶斯·海德门

海德门在英国社会主义史中是一个非常重要又极具争议的人物。马克思主义者批评他的改良主义、沙文主义和独裁个性分裂了英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妨碍了英国真正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出现。其他的社会主义者则普遍认为海德门和联盟过于激进，在吸引英国工人阶级方面输给了独立工党。海德门是在1880年去美国的途中阅读了法文版的《资本论》，对马克思主义产生了兴趣。他主要接受了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剩余价值理论和唯物史观。海德门深信马克思的《资本论》对英国的社会发展提供了独特的、无懈可击的分析。这一发展的关键特征是在经济条件成熟的情况下，会带来有组织和有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联盟的主要任务是促成此阶级的形成并提供领导。海德门指出：“马克思、恩格斯著名的《共产党宣言》第一次以鲜明的形式阐述了阶级斗争的伟大真理——只要阶级存在，阶级斗争就不可避免。”[6]在《英格兰社会主义的历史基础》一书当中，海德门尝试着应用马克思主义解释英国的历史。他写道：“自从农村公社解体以来至今的人类历史进步的最重要因素是阶级对抗，忽视这一点是非常幼稚的。”[7]476在该书前言中，他提到“我受益于由卡尔·马克思领导，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和洛贝尔图斯紧随其后的著名的德国政治经济学的历史学派，对此我是有充分认识的”[7]4。此外，海德门还提到，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及其对剩余价值和资本主义制度一般运行的分析，在当代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四十多年前，马克思和他的学派就预言了19世纪资本主义发展的方向[8]。可以看出海德门对于马克思的著作有着比较充分的了解，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显著影响。

此外，海德门确实做了一些有助于马克思的学说在英国传播的事情。他主要通过联盟及其分部，开课教育工人有关经济剥削和阶级斗争的知识。他还在各种媒体上进行马克思主义宣传。1881—1890年，他在《正义报》上发表了154篇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文章。1884—1885年，海德门主持翻译并公开发表了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工资》《劳动》和《资本》等章节。1885—1889年，《今日报》连载了海德门翻译的《共产党宣言》以及他的讲解和注释[9]。《今日报》的连载不完整，发行量也不大，但是它标志着马克思著作严肃英译的开始。马克斯·比尔指出，“马克思主义能在英国土地上得到一定程度的传播，却不能不说是海恩德曼的功绩。因为，虽然韦伯、肖伯纳和莫里斯也多少受马克思学说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受到他的学说的鼓舞)，但是，变成他的英国门生而始终宣传他的理论，而且还创立一个以马克思学说为根据的组织的却是海恩德曼(1)即文中的海德门。。”[2]202-203

尽管海德门学习和宣传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原理，但他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具有严重缺陷。这些缺陷集中体现在对待革命和工人运动的态度方面。海德门同意资本主义即将崩溃，社会主义必然到来，革命已经迫在眉睫。海德门几乎是英国社会主义者当中的唯一一个警告他的同胞们，民众正在变成革命者。但在革命的方式上，海德门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作为一个保守党家庭出身的保守激进分子，他反对自由主义的有限政府，认为人们需要国家的指导。真正的政治家能够提供贵族式的指导，而不是俾斯麦式的镇压。海德门期待一场危机使政治家走向前台，以确保不可避免的革命是和平的，而他就是这样一个政治家。因此，在实践中海德门率领联盟采取议会行动，推行不流血的变革，促使向社会主义的和平过渡。

马克思、恩格斯支持每一次真正的工人运动，不管在他们看来这些运动的效果是多么的有限，海德门则不同。出于对拉萨尔工资铁律的信仰，海德门认为工会是无用的。他和恩格斯一样，认为工会为提高工资进行的斗争是不够的。但恩格斯相信这个有限的运动会发展成为一个更广泛的政治运动。而海德门和联盟则认为应该放弃工会运动，以一个政治运动来取代它。因此，尽管联盟鼓励其成员加入工会，但是他们的目的是劝说工会会员相信罢工所付出的牺牲和金钱如果用在其他方面将会取得更大的成果。这种观点一直持续到1914年前后，这也是联盟难以赢得众多工人支持的重要原因之一。

海德门与马克思有过短暂的交往。与马克思几次交谈后，海德门出版了《大家的英国》一书，书中大量引用《资本论》的段落，却没有提到马克思的名字。这引起了马克思的不快，也成为他与海德门断交的导火索。恩格斯认为海德门对待马克思相当卑鄙。因此，海德门和联盟始终没有得到恩格斯的支持。恩格斯唯一一次对联盟表示认同是，1883年民主联盟(2)民主联盟1881年成立，1884年改名社会民主联盟，同年底部分成员从联盟退出，另组社会主义同盟。发布了一份宣言——《社会主义简述——民主联盟社会和政治宣言》，表达了明确的社会主义立场。恩格斯对这个宣言是认可的。他在给倍倍尔的信中说道，重要的仅仅在于：现在他们终于不得不公开承认我们的理论[10]。随着后来联盟在机会主义泥潭越陷越深，1894年恩格斯又指出，社会民主联盟竟把我们的理论变成了正统教派的死板的教条[11]。可以看出，海德门和联盟试图在英国打出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但未能在实践中取得成功。联盟后来参与了英国共产党的创建，是它最优秀的前身。列宁对海德门的评价一针见血：“他虽然是本阶级的最优秀的分子，最终走向社会主义，但是从来没有完全抛弃资产阶级的传统、资产阶级的观点和成见。”[12]

(二)威廉·莫里斯

与海德门不同，莫里斯长期以来是英国社会主义者的偶像，激励着众多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如艾德礼、G.D.H.柯尔、麦克唐纳等。每个社会主义阵营都试图宣称他是自己阵营中的一员。早期的评论家认为莫里斯是一个道德社会主义者，1950年以后，一些历史学家将莫里斯置于马克思主义的传统中。到了20世纪末，一批学者又把他和无政府共产主义者放在一起[13]85-86。莫里斯的身上体现出了多种意识形态的混合。

莫里斯从小酷爱艺术，受到浪漫主义的影响。在他看来，艺术是人类精神的最高表达，好的艺术可以把个人与自然、社会、历史结合起来。从艺术角度出发，莫里斯认识到了资本主义艺术的衰败与商业制度的贪婪和阶级对立的增长密切相关。他以文艺作品为武器，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斗争。

1880年年初，莫里斯对艺术的新曙光和社会重生的可能性彻底绝望，也对传统的政治方法失去了信心，开始转向马克思主义。1883年莫里斯阅读法文版《资本论》，1887年又阅读英文版，他把这两种版本都放在他的图书室里，经常翻阅[13]85。通过阅读《资本论》他意识到了阶级斗争的意义。在他最早一篇题为《商业战争》的社会主义演讲中，莫里斯指出：“这里有两个相互对立的阶级……在社会里，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你必须参加这个阵营或那个阵营；你要么就作反动派，被民族前进的车轮辗得粉碎，这样来发挥作用；要么就加入进步的队伍，摧毁一切的敌对力量，这样来发挥作用。”[14]在莫里斯看来，社会主义首先是相信劳动条件不仅决定了艺术的性质和个人生活的质量，而且决定了社会和政治关系的性质。劳动条件将公民社会划分为利益对立的阶级。对阶级斗争的强烈信仰使莫里斯谴责国家是阶级压迫的工具，国家的性质和阶级斗争的现实都被意识形态所掩盖。除了阶级斗争，莫里斯也受到剩余价值理论的影响。他在一次演讲中讲道：“资本家通过对生产资料的垄断，迫使工人以低于他应得的那部分生产资料的价格工作，也就是说，以低于他所生产的东西的价格工作，他必须工作，否则就会死，因为资本家拥有原材料，他必须同意执行他们的条款。”[13]93这两个敌对阶级以不同的方式发生无休止的斗争。为了消灭剥削，使广大人民能够按劳分配，一切生产资料必须公有化。这只能通过革命的国际社会主义去实现。

尽管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莫里斯的社会主义仍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他像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一样，更乐意用文学手法描绘美好的生活，而不试图分析资本主义的经济逻辑。莫里斯曾说他很享受阅读《资本论》的历史部分，纯粹的经济部分则让他感到头疼。在《乌有乡消息》中，他用对比的方法，一方面揭露和抨击19世纪末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另一方面描绘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幸福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没有私有财产，各尽所需，人人热爱劳动，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莫里斯的社会主义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将理论运用到实际中去。1883年他加入民主联盟，1884年底，莫里斯和巴克斯、爱琳娜·马克思-艾威林、爱·艾威林等人退出联盟，另行组建社会主义同盟。分裂的原因既有对海德门独裁作风的不满，也有目标和策略的根本分歧。莫里斯认为海德门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满足于眼前的现实利益，忽视了鼓动工作。他坚持认为同盟的首要任务是教育，以此造就社会主义者。在宣传中，他强调废除私有财产，生产资料、分配和交换的集体化是根本目标。他希望能够教育出掌握理论、了解自身地位和潜在力量的工人。与马克思主义者不同，莫里斯判断社会主义运动的进展是基于其原则的纯粹性。他反对一切可能危及社会主义意识纯洁性的行为，拒绝将社会主义的理想同现存人类社会相结合，表现出了强烈的无政府主义倾向。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莫里斯反对议会、罢工和一切不包含革命的改革。因而，莫里斯和社会主义同盟难以赢得众多的追随者，后来同盟也落入无政府主义分子手中。恩格斯对莫里斯非常了解，准确地指出了他的不足，“莫里斯纯粹是一个感情用事的空谈家，具有真正的善良意志……他落入了革命空谈的陷阱，成了无政府主义的牺牲品”[15]。

海德门和莫里斯代表了当时英国社会主义运动的两个不同流派，体现了对19世纪英国巨大经济和社会变化的不同反应。尽管海德门和费边社会主义者采取了不同的方法，但是他们受马克思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影响，接受了这种变化，希望通过努力使商品和服务的分配更有效率和更公正。以莫里斯为代表的社会浪漫主义者，拒绝新兴的工业秩序，喜欢从历史当中寻找灵感。莫里斯的浪漫主义视野与马克思主义的融合，为英国的社会主义发展开辟了一条新路。

二、恩格斯指导英国工人运动

无论是海德门和社会民主联盟还是莫里斯和社会主义同盟，在争取工人阶级方面都是不成功的。主要的原因是中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者往往固守理论的纯洁性，而工人阶级更加重视眼前的利益。为了将社会主义事业和工人阶级的利益联合起来，秦平、马洪、曼、白恩士等人开始组织独立的工人运动，他们经常向恩格斯求教，得到了恩格斯的大力支持。他们的工作在两个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一是领导了新工会运动；二是为英国工人阶级政党的诞生奠定了基础。G.D.H.柯尔指出，1886年正是这样一个关键的年头，从这时起舆论的潮流才真正把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送进后院，把英国工人阶级左翼的主要力量送进1889年的新工会运动和90年代争取工人独立代表权的运动[16]。

(一)马克思主义者领导新工会运动

英国工联主义的最大问题就是仅满足于进行经济领域的斗争，追求“做一天公平的工作，得一天公平的工资”，造成了少数工人贵族，大多数工人的悲惨境遇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1881年，恩格斯为《劳动旗帜报》撰写了11篇文章，系统地向英国工人指明了斗争方向、斗争策略等。恩格斯指出了工联主义的局限性，揭示了工人阶级的遭遇的祸根是雇佣劳动制度本身，提出了新的奋斗目标应该是劳动资料归工人自己所有，斗争的方式是组织起来，把本阶级的人派到议会中去。“为了工人在议会里有充分的代表权，以及为了准备废除雇佣劳动制度，必须要有组织，但不是个别行业的组织，而是整个工人阶级的组织。”[17]恩格斯是明确提出独立前进路线的第一人[1]185。新工会运动就是试图将所有的工人都组织起来的新式运动。

1880年代后期，在社会主义思潮兴起、选举权扩大、自由党分裂、失业率提升等因素的作用下，新工会运动勃然兴起。新工会运动的领导者多是社会主义者，其中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曼、白恩士等人发挥了突出的作用。“他们的集团虽小，可是影响很大。他们批判了旧政策，恰如我们所知他们变成了马克思主义者。只有马克思主义者才能及时地向工人提出正确的方案，才不根据雇主们的‘正统经济学’看问题。”[1]196新工会运动的力量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低工资和非熟练工人，例如码头、运输工人等；二是有长期工会但旧观念已经不适用的行业，例如矿业等。在曼、白恩士等领导下，他们以阶级团结为基础，不同于旧工会那样自私自利。他们提出了两个口号来发动工人，即八小时工作制和最低工资，其中最重要的是限制工作时间。马克思早在1864年《国际工人协会成立宣言》中就曾指出十小时工作日法案对于工人在体力、道德和智力方面的好处。“十小时工作日法案不仅是一个重大的实际的成功，而且是一个原则的胜利；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第一次在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面前公开投降了。”[18]

曼和白恩士等人在阶级基础上推动工会来从事这项斗争，在广大工人中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战斗精神，以前从未被组织起来的非熟练工人也都纷纷组织工会，各地组织的发起人往往是马克思主义者，例如，爱琳娜·马克思是煤气工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该工会的章程是由艾威林起草的。新工会运动引发了全国各地此起彼伏的罢工潮，其中的高潮是1889年曼和白恩士领导的伦敦码头工人大罢工，这是英国劳工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恩格斯称：“整个罢工是由我们的人，由曼和白恩士发起和领导的，海德门派根本就没有参与这件事。”[19]这次码头罢工带动了全国各地新工会力量的发展，会员人数从1889年的86万增加到了1890年的将近200万。恩格斯评价这次运动“新工联则是在雇佣劳动制度万古长存这一信念已经大大动摇的时候成立的。它们的创始者和领导者都是自觉的社会主义者或本能的社会主义者；趋向于新工联并构成其力量的群众，都是被工人贵族轻视和藐视的粗人”[20]。新工会运动不仅扩大了英国工人的组织，为他们赢得了利益，唤起了工人政治的觉醒，也为英国工人阶级政党的建立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它的弱点则是，在这次运动中，领导人物是作为个人活动的，而不是作为政党或者团体的成员来活动的，从而使得它的部分成就得而复失。

(二)恩格斯指导英国工人阶级建党

恩格斯和马克思并不能总是像1869年德国工人党和1879—1880年法国工人党建立时那样，直接参加新的阶级政党的创建工作。但是，每当某个国家的工人创立革命的先锋队时，马克思和恩格斯总是间接参与或者对一些工人代表提出建议，在报章上发表关于纲领、战略和策略的指示，或者告诉他们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如果不去接受(至少是部分地接受)科学共产主义的基本理论，要想组成一个党，是不会成功的[21]。恩格斯正是以这种方式对英国工人阶级建立自己的政党给予指导的。

恩格斯曾经批评过英国工人阶级在建党方面的落后。“差不多有25年，英国工人阶级好像是甘愿充当‘伟大的自由党’的尾巴。这种政治地位，是和欧洲组织的最好的工人阶级不相称的……在英国只有工人党才可能是真正民主的政党。其他阶级的开明人士(他们在英国不像人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多)可以加入这个党，甚至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以后，可以在议会里代表这个党。”[22]1886年恩格斯指出，一两百万工人在明年11月投票拥护真正的工人政党，在目前来说，要比十万人投票拥护一个在理论上十全十美的纲领更有价值得多[23]。1887年恩格斯进一步指出，艾威林正在伦敦东头进行出色的宣传活动……这直接关系到建立一个具有独立阶级纲领的英国工人政党的问题。如果一切进行很好，那就会使社会民主联盟和社会主义同盟退居次要的地位，从而会使未解决的冲突得到最好的解决[24]。可以看出，在英国工人运动的每一阶段，恩格斯都为他们清楚地指出了建党前进的方向。

在英国成立像德国社会民主党那样理论先进、组织严密的政党是许多英国社会主义者的追求。英国建立工人阶级政党的最大问题就是劳工组织对于自由党的依赖，以至于很多的劳工组织看起来就像是自由党的支部。早期的工人议员也都是通过自由党的支持当选的。新工会运动的胜利，大大鼓舞了工人阶级的独立政治运动。工人们意识到一方面罢工来反对自由党的雇主，另一方面又把他们选入议会是不合逻辑的。1893年独立工党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成立的。哈第是独立工党最重要的创始人，他曾向恩格斯求教，但他反对马克思主义。虽然最终独立工党没有采取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但是该党成立的过程，正是恩格斯十几年来，不断为英国工人指明的。恩格斯曾对该党抱有希望，称独立工党诞生最晚，它的顽固偏见较少，它的队伍中有北部的工人这样的优秀分子，它最真实地反映着目前运动的状况。“它的纲领的主要之点和我们一致，所以艾威林加入该党并在它的执行委员会中担任委员，他做得对。在这里如果能把伦敦那些风头人物的卑微的个人野心和耍手腕的行为加以抑制，而策略上也不出太大的偏差的话，独立工党也许能从社会民主联盟手里，在外省从费边派手里把群众吸引过来，从而促成统一。”[25]但是独立工党采取了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立场，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议会斗争的形式上并且同自由党进行勾结。独立工党的发展也证明了如果不接受科学社会主义作为理论基础，建立工人阶级政党是不会成功的。列宁评述独立工党时写道，这个党只对社会主义“独立”，对自由主义则非常依赖[26]。

此外，还有一些受恩格斯指点的工人领袖也为英国工人建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马洪曾9次致信恩格斯求教建立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建议，恩格斯回信6封进行答复。1889年初，工人联盟成立，宣布接受马洪起草的“工人纲领”。这份文件据英国和苏联历史学家研究，受到了恩格斯的很大影响，其中阐述的许多论点同恩格斯对于英国工人运动的观点比较接近[27]。马洪还曾经帮助哈第成立苏格兰工党，并参加了独立工党的成立大会。

由此可见，在19世纪后期的英国，一些先进的有觉悟的工人已经认识到了必须摆脱工人阶级对于自由党的依赖，开始在工人中宣传建党的理论。他们已经在摸索在英国建立独立的以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的工人阶级政党的道路。在这一过程中，恩格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三、马克思主义是费边社会主义的重要理论来源

费边社成立于1884年，是1880年代在英国创建的三个社会主义组织中唯一保存至今的团体。作为英国工党的智库，今天它依然活跃在英国的政治思想舞台。费边社会主义作为费边社的思想与理论以及民主社会主义的滥觞，诞生于1889年《费边论丛》的发表，并在随后一百多年里不断演变。马克思主义作为费边社会主义重要的理论来源之一，对它的产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早期费边社员与马克思主义著作的接触

费边社成立时，社员们对于马克思及其作品仅限于有所耳闻。他们后来不断地学习马克思主义，从而促成了费边社会主义的形成。费边社元老爱德华·皮斯说过：“我们当然都知道马克思，我发现我有一本标注日期是1883年10月8日法文版的《资本论》。但是我不认为在费边社成立的时候，有哪个创始成员读过它或是从中汲取了它的一些思想。”[28]不仅是马克思主义，最早的费边社员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也不清楚。G.D.H.柯尔指出，费边社的主要创始者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这些青年人对社会主义深感兴趣，但是除了悉尼·韦伯这个突出的例子以外，都还完全不能肯定社会主义的意义是什么[29]117。肖伯纳生动地描绘过早期费边社员对于社会主义知识的缺乏，他们批评一切他们认为是非社会主义的东西，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社会主义是什么。他们不断地学习，才在短短几年内就在政治、经济学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就。

肖伯纳等人学习的一个重要途径是汉普斯泰德历史俱乐部。这个组织是费边社员为了阅读马克思和蒲鲁东的著作而成立的，后来成为系统学习历史的课堂。通过这种学习，他们都从学生变成了教授[29]117。此外，在费边社1891年出版的第29号“费边短评”“社会和经济课题阅读书目”上，也列出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些经典著作，如《资本论》《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共产党宣言》《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法兰西内战》等[30]。

由此可见，费边社员在不断地学习中逐渐熟悉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原理。除了马克思主义，边沁的功利主义思想、斯宾塞的社会有机学说、密尔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和社会主义思想都对费边社会主义的产生做出过贡献。费边主义者往往汲取一家的观点，根据自己的需要加以利用，对不符合他们要求的地方则进行批判。他们也正是以这种方式对待马克思主义的。

(二)费边社会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借鉴

麦克布莱尔认为费边社会主义源自两条思想主线。一条是英国的自由主义传统；另一条是社会主义传统，尤其是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派——马克思主义[31]7-8。德罗兹指出，他们思想的形成主要多亏了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和边际效用经济学家及实证主义，其次才多亏了马克思。其实，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比大家通常所说的还要下功夫[5]94。

费边主义者受马克思主义影响最深的就是马克思的历史观。费边主义者和马克思一样，从经济观点出发解释历史，认为经济决定着社会的政治条件，强调经济权力集中的趋势，同样认为社会主义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韦伯写的《英国迈向社会民主主义》。这篇“费边短评”中关于社会历史发展进程的描述和《共产党宣言》中的相关段落有着显著的相似性。例如，韦伯总结到，每一种社会形态都以一个主要的经济特征为基础，每当社会生产出超过基本生存所需要的产品时，就会发生为了争夺这些“剩余产品”的激烈斗争。这种争夺剩余产品的斗争就是欧洲混乱历史进步的关键，也是所有革命根本的、无意识的动机。韦伯还指出，文明的进步使得奴隶制与社会的发展不相适应。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封建制度也被历史抛弃，依附于封建主的农奴消失了，“自由劳工”出现了。工人是自由的，却只有为糊口而工作或是挨饿的自由，此外一无所有。工人的境遇还不如奴隶和农奴。而改变工人悲惨境遇的途径就在于劳工阶级的政治进化，以此夺回对工业的控制，并用逐渐集体化的方式来废除对生产工具、土地、矿产等的私有制。这种社会进化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32]。

此外，《费边论丛》也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显著影响。韦伯在《社会主义的历史基础》中描写劳工的悲惨境遇时，在注释中指出有关情况可见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的其他许多事实，也可以参阅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33]95。肖伯纳在《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里，“不仅吸收了李嘉图、杰文斯的许多思想，而且还大量采纳了马克思的观点”[34]31。他论证说，土地可以产生地租，资本可以产生利息，当它们一旦变为收益的源泉时，它们之间就没有区别。所有这些收入，最后都由劳动者的劳动所创造的东西的价格和劳动本身在公开市场上以工资、薪金、赏钱或利润的方式出售的价格之间的差别而支付的(劳动的产品超过了它的价值的这个余额曾被马克思作为一个单独的范畴而有深刻影响地讨论过。他把它称为“剩余价值”)[33]77-78。肖伯纳把马克思所说的“剩余价值”称之为“租金”，而租金理论是费边社会主义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肖伯纳虽然认真学习了《资本论》，却没有正确地理解剩余价值理论，导致在费边社的讨论会上，他竭力维护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却被驳倒，后来他也否定了剩余价值理论，转而接受杰文斯的经济学思想。尽管如此，他一直为马克思辩护，始终认为马克思比杰文斯伟大。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莫里斯·多布指出，肖伯纳的思想就其形式而言，是受亨利·乔治和杰文斯的鼓舞，但就其对资本主义财产和它带来的收入所进行的直截了当的斥责而言，却一直带有受到马克思的鼓舞的强烈迹象[35]。

除了韦伯和肖伯纳，安妮·贝赞特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工业》中对快速增长的失业大军的描绘也可以看出受到马克思的影响；而威廉·克拉克以《社会主义的工业基础》向费边社做演讲时曾大量引用《共产党宣言》的原文，后来出版时才被删掉[31]63。即便如此，克拉克的这篇文章“完全按照马克思的方式(虽然未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解释制造业的发展以及随后托拉斯的组成”[34]32。例如，他在文中总结到，托拉斯和联合企业正在迅速发展，小规模的生产者注定要在竞争中破产，资本主义集中趋势的结果必然是生产资料、分配资料和交换资料的社会化，也就是说资本家在无意识中已经为社会公有制创造了条件。

费边主义者承认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也非常尊重马克思和恩格斯。费边社曾请求恩格斯为他们撰稿，但被恩格斯婉拒了。1895年恩格斯逝世后，费边社在唁函中称他为世界公认的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泰斗[36]。同时，费边社允许不同观点存在。因此，对马克思主义批判的观点也一直存在，其中也包括韦伯、肖伯纳这些接受马克思主义部分思想的费边社员。简单地说，科学社会主义的两大理论基石中，费边社会主义受唯物史观影响较大，而没有接受剩余价值论。

当然，在19世纪后期，费边社会主义者虽然在理论上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影响，但是他们与马克思主义也有着重大的分歧。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他们否定革命。恩格斯指出：“在伦敦这里，费边派是一伙野心家，他们有相当清醒的头脑，懂得社会变革必不可免，但是他们决不肯把这个艰巨的事业交给粗鲁的无产阶级单独去做，所以他们惯于自己出来领导。害怕革命，这就是他们的基本原则。”[37]G.D.H.柯尔也指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部分遭到费边主义者的全盘反对，其彻底程度就像他们完全赞成另一部分一样[29]123。赞成的部分是去掉革命色彩的历史唯物主义，反对的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和阶级斗争导致革命、导致无产阶级专政这部分理论。二是费边社拒绝支持工人阶级成立自己的政党。因为费边社此时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两个老的政党的“渗透”方面，对成立工人阶级政党的前景不看好。费边社是独立工党和英国工党的创始者之一，但直到1906年工党在竞选中取得了突出的成绩，费边社的“渗透”政策在1911年彻底破产以后，它才对工党刮目相看。1918年韦伯为工党起草了新的党章和第一个正式纲领《工党与新社会秩序》，从此费边社会主义成为英国工党以后几十年内的主导思想，1938年费边社正式以社会主义团体的身份附属于工党，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一些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对于英国的社会主义没有作用。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在19世纪后期，虽然马克思主义在英国的传播远不及欧洲大陆一些国家那样广泛和深入，但是这一先进理论在当时已经对先进工人的实际革命活动产生了影响，并且通过各种渠道在工人中间传播，当时存在的主要社会主义思潮、社会主义团体、工人运动都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影响。到了20世纪，1920年英国共产党成立、30年代共产主义热潮的兴起，50年代“英国马克思主义”的形成，进一步证明了英国的社会主义运动始终没有脱离马克思主义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