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行人
2021-02-07枫林主人
枫林主人
夜里来过一场雨,不很大,贴在窗外怦怦嗒嗒地下了一宿,到早上出门时,仍旧细碎零星地飘着,并不见停。街上,湿漉漉的,倒映着灰白的天色,行人的步子,都蹦蹦跳跳地夹杂其中,显现出一种纷沓离乱的意味。仿佛从流滑的地面到人的膝盖间,横生了一个交叠着无数只小腿、脚踝与鞋子的高度,并在那里容纳着最低矮的一重人世,也容纳着一道秋雨阑珊的光景。
空气尽管湿凉,但行人身上的衣服却是蓬松柔软,知冷知热的,这令人想见必有一个细心的女人,趁着秋阳明媚的天气,将它们洗净晒透了,一俟这样的雨天,便会从容抖落开来,穿在她在意的那人身上。冰冷萧疏的雨,虽这会儿仍不时飘落,但终究在它未能交待寒意的时候抵衣而化,于刹那间吸进绵密的衣纹里了。然而,秋雨中的人世,卻并非尽然如此温暖,其间也能看见几个身在江湖的年轻人,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眼前的风雨中大呼其冷,咬牙缩肩地跑过。
我料想他们都是远离父母又未及妻室的人,小孩子初涉人世,多半还抱着一颗贪玩儿的心,在生活上总不免失了贴心的照顾,即有家人在远处牵挂着,他们也会沉浸在小鸟乍飞的兴奋里无暇理睬。蒋捷的《虞美人·听雨》里曾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的句子,可我望着他们飞奔的身影,却看不出此等曼妙,或许匆忙的生活已经夺去了他们的清雅,不得不拾起一杆竹篙,撑起自己度世的流筏。如今,对于我这个听雨客舟的人,惟可羡慕的也只有他们处在亲情与爱情间,两处不管,身似薄风的自由了。
天上依旧飘着大块儿的云朵,是北国的秋空,易见而常见的。只是今天的它们,无复亮白,仿佛被谁甩了一身的烟墨,化散成了深浅不一的灰云,在半空里各自交错着。灰云,看上去便是满含凉意又满着秋意的,在我的印象中,它们总会出于西北,而散于东南。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立于旷野,对风望云的情形,草木渐凋,铺露染霜的深秋固然萧瑟,然而行云漫漫,西风猎猎的飘荡之感却极易撩拨少年的飞扬之心。那时我最多的念头,就是有一天可以远离故乡,伴云而行。也许,在孩子们的眼里,是唯有春夏,而不知秋冬的。
以后的事,亦不必再说了。飞确乎飞走了,但后来我无非是像那个久米仙人一样,见着一个浣衣女子,啪嗒一下,从半空掉落下来。从此,我就在人间,年年的抱窗听雨,渐然于西风的清唱里,吹散了那些花气暖烟的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