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月”的《记承天寺夜游》赏析
2021-02-04叶新新
叶新新
内容摘要:《记承天寺夜游》堪称宋代小品文之妙品,全文85字,以“月”为线索,展开叙事与抒情。在文本赏析过程中,以“月”为切入点,方能帮助读者理清文章思路,体会闲者深意。
关键词:月 记承天寺夜游 闲
《记承天寺夜游》出自部编版八年级语文教材上册,是宋代大文人苏轼贬谪黄州即兴偶感之作。此文短小精悍,却意境超然,韵味丰厚。细读此文,笔者发现,以“月”为线索,全文可分为见月起行、月庭漫步、月下抒情三个片段: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跟随苏轼的写作线索,按照事情的发展顺序解读文本,透过自然景物,挖掘作者内心世界,展现作者生存智慧,给予读者人生思考。
一.见月起行
农历十月十二日,临近秋分,此时的黄州应是秋高气爽。当日更近月圆,皓月当空,月色万里如水,明亮照人,解衣欲睡的苏轼便是在这悄然入户的月光的撩拨之下,一时兴起,邀张怀民一起夜游承天寺。
“月”是“欣然”的原因。“欣然”二字可解释为高兴、快乐、喜悦的样子。从注释一可以得知,元丰六年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第四年,时任团练副使,不得签署公事。因是有名无实的虚官,收入甚微,钱财不久便随手辄尽。林语堂《苏东坡传》中描写到元丰四年,苏轼因生活所困,不得不请故营地十亩,躬耕务农。苏轼在《东坡八首》的小序中写道:“地久已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到了元丰六年,即写作《记承天寺夜游》的同一年,他才又写道“某现在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两年的辛苦劳作,苏轼的生活条件才有所改善,然而字里行间,依然透露着农业生产生活的艰辛。“夜,解衣欲睡。”此时的蘇轼忙碌了一天之后,见到月亮,依然能够顶住身体的疲劳而欣然起行,可见对月亮是喜欢到了极点。
相对于今人,古人对日月星辰、山河湖海、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更为亲切。自然万物不仅仅是生活衣食住行的来源,更是精神文明的寄托。“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独酌》)唐代大诗人李白邀明月喝酒,以明月入诗,纵使孤单一人,依旧放浪形骸,豁达乐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描写了明月当空,王维独坐幽篁,弹琴吟啸,在悠然空灵的仙境中明心见性,天上那一轮明月,映照的是王维那一颗云水禅心。“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七年前的苏轼也曾月下起舞,思念亲人。
与《记承天寺夜游》几乎写于同一时期的《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均写作于明月之夜,里面有众多关于月亮的描写。例如“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可以看出,此时的苏轼,人生中因为明月而多了一份寄托,也多了一份慰藉。
二.月庭漫步
第二个片段描写了作者与张怀民在庭中散步所见,此时,正处秋季,秋风萧瑟,春花夏草已然凋亡,然而庭中的竹柏却还是青绿盎然。竹柏是古人高洁品质的象征,“虚怀千秋功过,笑傲严冬霜雪。一生宁静淡泊,一世高风亮节。”是对竹子品性的完美写照。苏东坡这一生偏爱竹子,他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贬谪黄州期间,他刻苦练习书画,画得寒林墨竹已入神品。苏轼西边有一片巨竹林园,苏轼经常在这浓荫之中,消磨长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柏树乃百木之长,是正气、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苏轼在承天寺的庭院中只选择这两个意象,绝非偶然。苏轼在贬谪黄州期间,曾给牵连最重的王巩写信,提道:“杜子美困厄中,一饮一食,未尝忘君。诗人以来,一人而已。”乌台诗案中,苏轼因诗文遭人陷害,深受排挤,即使与君主疏远,但仍以杜子美为典范,这正是苏轼问心无愧、坚贞不屈的本性。
若单以松柏自比,文字上则不免落于俗套。苏轼的高妙之处更在于,将着眼点放在了月下积水中的藻荇交横。此处的藻荇并非在池塘河湖所见的真实水草,而是月光照射下,竹柏在积水中的倒影。这样的比喻和对比,正好照应着苏轼主观与客观两种不同的处境。藻荇是水生植物,他们随着水流飘荡,脆弱、渺小,无依无靠。像极了被贬之后的苏轼,在党政的洪流之中摇摆不定,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乌台诗案死里逃生那一年,苏轼在给弟弟的信中说到自己的生命犹如爬在旋转中的磨盘上的蝼蚁,又如旋风中的羽毛。藻荇也好,蝼蚁羽毛也罢,联系苏轼的一生,党争自始至终,他都未能独善其身,飘忽不定、无法捉摸的官场沉浮,摧残着他,也锻炼着他。草木有本心,早年的雄心壮志“鬓微霜,又何妨?......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壮志虽然已经被无情的岁月和动荡的朝局给冲刷,但那依然是士大夫苏轼最热烈的追求。客观环境无法改变,命运无法自己做主,那么在身为飘摇藻荇的同时,他也坚守竹柏之本心。所以,正是这样一组差别巨大的意象对比,才更加清晰地展现出了苏轼的人格世界。
三.月下抒情
苏轼主张写作应是内容决定形式,即作品中客观环境的展现是内在精神品质的自然流露。月夜的倾心,美好的风景,是透过“闲人”的描写才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最后一个片段的抒情直接将这篇小品文的韵味升华到了极致,作者运用一“闲”字给读者留下了无限想象和揣摩的空间。
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呢?无论何时何地,夜晚的月亮永远会高悬在天空,只是有时被乌云遮蔽,有时候被心中杂念所困扰而视而不见。其实造物主慷慨地给予了一切美好,而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和心灵。竹柏长青,它不仅屹立在我们眼前,也成长在绵延不断的中国文学之中。月亮常有,竹柏常青,但是更加难能可贵的确是作者与张怀民这样的闲人呀!
“闲人”二字掷地有声,情调尽出。笔者认为,“闲”至少包含了三层含义。
第一层:农耕之余的闲暇
上文提到,苏轼被贬黄州期间,起初生活困顿,历经两年,境遇稍微有所改善。田地生产稍见起色,生计没有了太大的问题,因此农闲时间,苏轼探胜寻幽,走亲访友,寄情山水,留下了众多诗文作品。
第二层:远离官场的闲暇
这一层的“闲”,暗含着两个鲜明的对比。第一个对比,是与苏轼被贬之前官场生活的对比,案牍劳形、官场矛盾,牢狱之苦,而如今,在黄州的苏轼,正因为没有实权,所以才得以无官一身轻。第二个对比,是与其他官场中人的对比。苏轼文才非凡,是他遭受朝廷弄权之人嫉妒和排挤的原因之一。苏轼贬谪期间能够悠闲自在、自得其乐,并将贬谪生活化作不朽的篇章,这无疑是对弹劾之人最好的反击。而反观那些“不闲”之人,或陷于尘事名利的囹圄,或忙于激烈的政治改革,或忙于官场的勾心斗角,而苏轼却能安守一方,不必理会官场的琐碎与污秽。
第三层:乐观豁达的闲心
闲心并非生来就有,苏轼的闲心正是在人生际遇的流转过程中日积月累锻就而成的。相比于第一次被贬,苏轼这一次已经更加淡定从容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轼一改过去的忧愤尖锐,代之以解脱和领悟。经历过乌台诗案的他,已经能够更豁达地看待生活中的不公和苦难。在佛教和道教思想的帮助下,他平心静气,终日修身养德。苏轼在黄州找到了一份安心,那时,他时常以陶潜自比,他认为陶潜就是他的前身。陶渊明是东晋伟大的田园派诗人,他不愿与世人同流合污,因此归隐田园,躬耕农桑。作者以陶渊明自称,有力地说明了身在黄州地苏轼,已能随遇而安,寄情于农事活动,寄情于农村生活,寄情于田林山水。
黄州,是苏轼人生的第一个重要阶段。苏轼贬谪黄州期间,苏东坡在写给友人儿子的信中提到:“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读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读者不仅看到了明月之下的那一潭空明,也感受到了苏东坡心中的那一份悠闲,这种“闲”是人生中的大境界,大格局,这样的“闲”,是人在面对苦难时留给自己的慈悲,也是心胸坦荡、豁达乐观之人才能拥有的人生智慧。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58页.
2.林语堂著,张振玉译《苏东坡传》[M]: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
(作者單位:上海诺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