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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阿米蒂奇诗十首

2021-02-04西蒙·阿米蒂奇吕鹏

诗歌月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阿米朋克

西蒙·阿米蒂奇 吕鹏

西蒙·阿米蒂奇(Simon Armitage, b.1963),英国当代著名诗人、小说家,生于西约克郡,与他的偶像之一泰德·休斯(Ted Hughes)是半个老乡,他的诗歌创作受W.H.奥登(W.H.Auden)、泰德·休斯和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影响最大,他获奖无数,是英国当代最受爱戴的诗人之一,被《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誉为“拉金之后最受欢迎的英国诗人”。1999年阿米蒂奇被评为千禧年诗人(the Millennium Poet);2015年阿米蒂奇被选为牛津大学诗歌教授(Oxford Professor of Poetry);2017年阿米蒂奇被聘为利兹大学诗歌教授(Professor of Poetry at the University of Leeds);2019年阿米蒂奇被封为英国桂冠诗人(UK Poet Laureate)。

吕鹏,诗人,译者,1992年生于吉林省扶余市。译有《爱德华·托马斯诗集》《路易斯·麦克尼斯诗选》《凯瑟琳·曼殊斐儿诗集》《纸飞机:西蒙·阿米蒂奇诗选》。

变焦镜头!

它始于一间屋子,在这种情况下是

一排屋子的末尾,

但它不会停在那里。不久它就变成

一条林荫道,

拱成弧形,大摇大摆地穿过力学研究所,

在主路上

向左转去,甚至连看都不看一下,

然后它迅速地

变成一座城镇,有四家票据交换银行,

一家每日报纸,

和一个为晋级而努力训练的足球队。

它继续向前走,毫不在意规划条款

和绿化带,

没等我们认出它它就脱开我们的手:

城市,国家,

半球,宇宙,在所有方向拼命散开,

直到突然地,

幸运地,它经由一个黑洞的眼睛

被拉到一旁,

子弹似的飞入一个临近的星系,

露出时比台球

还要小,还要光滑,但比土星还要重。

人们在街上拦住我,在收银台排队时

纠缠我,还问道:

“这东西怎么如此小,又如此光滑,

但它的重量比环状行星还要大,它到底是什么?”

它只是词,

我向他们保证,但他们不会明白。

而如果天空下雪,雪掩盖住车道,

他会拿一把铁锹把雪铲到旁边。

常会在夜里给女儿盖好被子。

也会在她说谎那次用拖鞋打她。

他每周会拿出一半的钱当小费。

他每周会存上他没花掉的钱。

会赞美妻子每顿饭都做得好吃。

搞笑的是,用拳头打过她的脸。

他会为母亲雇佣一个私人保姆。

每逢周日都会打车送她去教堂。

他会在她身体每况愈下时痛哭。

有两回他从她钱包里扒走十英镑。

这就是人们回顾时给他的评语:

他有时做做这事,有时做做那事。

蹭车人

在天气的影响下

我早已疲惫,但电话答录机叫个不停:

先生,再有张病假条,你就完蛋了。卷铺盖走人。

我伸出拇指拦顺风车,来到停车处。

一辆沃克斯豪尔雅特。它是租来的。

我在利兹接他上車。

他正在追随太阳,从西追到东,

只带个牙刷,睡在这大好土地上。真理,

他说,在风中飘扬,

或在下一个转弯。

我让他付出代价,

在驶离哈罗门市的路顶时——第一次

用头,随后的六次用方向盘锁

攻击他的脸——且没拐一个急弯。

我把车速降到三挡,

斜身跨过他

把他推出去,在车镜中看见他

从路缘上弹起,然后滚下路边直到消失。

我俩同龄,生日相差一周左右。

他说他喜欢微风的手指

穿过他头发时的

感觉。刚好正午十二点。

状况一般的天气看似会转成晴天。

缝上那张嘴,我记得想过,

你能从那里走出去。

我们俩

(仿雷考克)

你安坐在你的庄园里,

有少女和佣人殷勤地服侍你。

你吃的是天鹅,虾蟹,开胃菜,甜菜,甜食。

晚饭时你穿盛装,精纺毛纱,量身定制。镜头一转:

我补缝短袜,我寄宿于大门口,

我炖的是芜菁,甜菜,一块土豆,

一根獾骨。草皮在炉架上吱吱作响——

没有煤炭,没有木材。

实在糟糕。你一身华美服饰:皮革,

莱茵石,白鼬皮,蛇皮,绸缎,

饰有渡渡鸟羽毛的毛毡。

有人见过你在表面泛金的牛奶里来回游泳。

我被烈日灼烤,我穿一件短厚外套,

以捣碎于沫蝉的泡沫里的锯屑泡茶,

我等待山峰融化,等待雨水噼里啪啦地

落在金属屋顶上,等待天空裂开,

而你被投入生产,管道接好,插头插上,你值一大笔钱,

你比海龟抓东西的爪还要紧。

我不介意与泥炭和燧石聚在一起

取暖,不在乎借萤火虫的光读书。没法比。

有猎物的山谷,有玉米的山谷——

都是你的。我只有这块小地,六英尺长,

三英尺宽,此刻种绿色蔬菜,当我一死不归时

任凭雏菊在地里生长起来。

你得到全部,应有尽有:

直升机,滚轴,马车,小飞机,机动雪橇,

一艘黄檀木游艇,一架私人喷气机。

我非常支持你(就是你)真他妈有钱的说法。

而我,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从田地走向街头;

我穿的这些木屐,现在是用鞋钉钉在一起的,

做得适合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双脚——

他们已疲惫不堪。

村里有些人认为我们相像,类似:

相同的脖子,相同的下巴。那是他们走近时发现的,

皮肤里的某些相同性,

否则他们早就拍我的背,你也早就转过身。

相同的籽,他们说,相同的苗,

就像我是某段从树上取下的插条,

就像我是某段与树根相连的树枝。

但我(就是我)看不出来。

因此谈到钉牢棺盖的时候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啥都不带走。

学图坦卡蒙,选些物品或动产,美分和先令,

把他们种在棺材里。

观剧镜,怀表,自来水笔,一盒鱼蝇,

一串镶有宝石的银色标志性项链,

两枚遮住双眼的一英镑硬币,

一张信用卡,一部移动手机,

幾件难以割舍的陶器,

一个领扣,一个链扣和一个领带别针,

十三样可以在地下的季节轮转时

保存完好的物品,而我会带走我脚踩的这块地。

那样的话,在有人挖出我们那天

他们就会发现你真他妈是个好东西,

而我啥也不是。

把这些话记住,

因为蠕虫不知你的骨头结构和我的有何区别。

郑重声明

自打我把我的四颗智齿

全部残忍地拔除,

可以说,我发现自己

谈话时用的是别人的嘴,

我的舌头也变成软体动物,

像牡蛎或蛤蜊那样,

在被打破、被穿透的

壳里舔伤口。

我被一名微笑的男人骗入梦中,

他偷偷把药剂塞给我,

就像一位叔祖偷偷把一张十英镑钞票

塞给他最爱的侄子,就像

这样,用反手,然后又向我使眼色。

我在屋外陪着星星,

不久后醒来,哭泣,

还想要握住护士的手。

这事儿以前,我在刀子下的

唯一一次经历是在我五岁时,

当我的扁桃体如两只蝙蝠

悬挂在一个洞穴的后面,

不得不被切除。但比起这事儿

那事儿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别的不说,涉及这事儿的还有

三名成年男人,一个活动扳手

和我脱位的下巴。我想知道,

这情况能否算作滥用武力?——

就像当权者们驱逐

一个四口之家,拽得他们

又踢又叫,紧紧抓住家具,

从他们自己的前门穿过去。

就像拉起这地球的四角

穿过凯旋门。

你可能会觉得,凭靠医学

取得的所有进步

可以通过耳朵或肛门

把这样的牙齿取出来,

或像肾结石那样被激光

从一个安全距离震碎。

但这门艺术似乎

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自从

一位牙医可以把他的小摊

摆在一个美丽乡村

或旅行马戏团。

我还想起约翰·亨利·斯茅,

迪威齐斯的那位,把拳头放在嘴里

但无法把它吐出来,

而手立刻就被拿出来,

连带他的犬齿和门牙。

回到我自己,会诊医生说

我至少还得再等一周

才可以流利地说些什么,

而有空时我可能会后悔。

但我的嘴仍旧像是

一辆轮子被偷走的车,支撑在

砖块上,我还讨厌他们

以那种方式把我的舌尖缝到

我的面颊。

水手的指南针

独自生活,我单枪匹马地

航行于世,在一间出租屋里。

就在上周我安然无恙地

绕过“好望角”;

今天早晨,死去的飞鱼

躺在门廊里,旁边是邮件。

我把羽绒被和床单夹在衣绳上,

好在风吹起时储存燃料,

调整发动机,让它整夜

像冰箱那样呜呜作响,

我还以星辰绘制路线

(像古人那样)跑到楼上。

朋友们从悬崖那里挥手,

在海岸警卫队驻地作焦虑的谈话。

在这些规则的牵制下,和别人

亲密接触就是再无资格。

那阵呼喊

我们出来后

一起走进学校操场,我和那名男孩,

他的名字和面容

我如今已想不起来。我们测试

人类声音的音域:

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呼喊,

我不得不抬起一只手臂,

跨过分界线后向他示意

声音已传达。

他在公园对面呼喊——我举起一只手臂。

他跑出界线,

从路的尽头大声呼喊,

从小山的脚下,

从弗雷特维尔农场的眺望台那头——

我举起一只手臂。

他从视线里消失,一路向前,直到二十年后

死在澳大利亚西部,

他嘴巴的上颚留有一个弹孔。

名字和面容我已想不起来的男孩呵,

你现在可以停止呼喊,我仍能听见你。

马斯登沼泽所见

我看着对面斜坡上的两个人:

他们夹在林木线和雾之间,

拖几根木桩和几块磨好的石头

从小山脚下一直奔向小山顶。

他们不住脚——只是举起,背上,扔下。

我看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之久,

距离很远,而直线距离却足够近,

大喊一声就能扰乱他们的阵脚。

远远离开城镇的五点钟,

从车轴和淤青的天空下脱身,

烦恼我的是人竟来到如此远之处

提起木材和巖石登上陡峭河岸。

因为:如果这些木桩是固宅的栅栏,

是分隔他们俩间的一块土地的

篱笆,而这些沉默的石头是通向

新耶路撒冷的最初台阶,会怎样?

小丑朋克

驾车回家,穿过城镇的非法边缘,

十次有三次你会看到城镇小丑,

就像装满洗完衣物的篮子,站起

并走动,绳索上拖拽一只狗。但是

不要笑:那个人皮肤的每个像素

都叫擦不掉的墨水给穿得透底;

当他在交通灯下迈开脚步那刻,

想想三十年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瘪掉的脸和萎缩的头皮仍涂有

忧郁的纹身——兴奋的朋克的标志。

当他把烂糊瞎涂在挡风玻璃上,

你们这群退在后座尖叫的孩子

会记住这脑袋染色的小丑朋克,

然后会画出一些雨刷,让雨下落。

黄昏

你今年十二岁。顶多十三岁。

你正从后门走出这间屋子。

时间还够呢。你承诺过

这一去不会太久,不会太远。

有天你会学到所有树木的名字。

你在山脊下向左拐去,

走上夹在两条溪水间的马道。

这里是乌尔峡谷。这里是罗伊德崖壁。

山峰仍旧被太阳临照。然而

已到黄昏。黄昏在山坡上把你赶超。

薄暮沿你的脊柱关节向上移动手指。

你的脚后跟一转。返至家中

你孩子睡在大得不适合婴儿的床上。

你妻子在灯光下缝补衣物。

你感到抱歉。你曾以为

回来得早。可为何如此晚呢?

注:

这首诗的进展是靠一个个镜头推进的,由小及大,由大及小,似乎在探讨诗歌创作的潜在空间,一长一短的诗行也是模仿照相机或摄影机的变焦而写成的。诗中的“它”很有可能指照相机或摄影机的镜头。

这首诗的题目是《诗》,但诗中没提到任何与诗相关的内容,阿米蒂奇的用意很有可能是以个人身上的矛盾性来突出诗歌本身的矛盾性。

诗中的“我”和“他”是两个生活态度完全不同的人,“我”是一个带病拼命工作的人,“他”是一个追求自由而不工作的人,诗中的“我”是一个独白者,没有把“我”和“他”的谈话直接说出来,而是通过“我”转述,内容也只是转述一部分,剩下的内容任由读者想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和“他”的观念也不同,“他”是一位叫“我”极其厌烦的人物,“我”觉得“他”这种人该死,最后导致“我”把“他”杀死,让他“付出代价”,这极有可能是文化冲突。结尾预示天气的变化表明“我”杀人后没有丝毫悔意。讽刺的是在“他”蹭“我”的车之前“我”也是“蹭车人”。从这种以反面人物作为戏剧独白者的创作方式能看出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对阿米蒂奇的影响。

“方向盘锁”原文为“Krooklok”。“Krooklok”(克鲁克洛克牌方向盘锁)是著名的方向盘锁品牌,如今也是方向盘锁的泛称。

“朋克”原文为“punk”,“punk”本意为“流氓”,按归化的译法可以译为“阿飞”,“朋克”是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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